丫鬟怕极了,拼命把手往回缩,何开晴犯的可是会传染的麻风病。
何开晴唯有透过帕子,狠狠抓住丫鬟的手,轻声道:“别喊,别声张,替我办件事,你答应不叫唤,我就放开你的手。”
丫鬟无力地点点头。
何开晴依言放开了对她的钳制,那丫鬟怯生生的,低垂着头。
“放松些,我没碰到你,我这帕子是干净的,不过是想让你替我送封信而已。”何开晴说着,将一封信交给丫鬟。
信是写给夏景生的,何开晴紧紧地盯着丫鬟的双眼,郑重道:“小桃,你在我身边伺候了许多年,我信得过你。我看了那么多的大夫,吃了那么多的药,可病却不见起色,你将这封信送到孙家去,给夏先生,他若看了信,自会明白。”
小桃是个忠心的,这便接过信,往孙家去了。
孙家的饭桌上,此刻也正在讨论此事。
孙其满叹道:“何家小姐的名声算是完了,麻风能治愈者少之又少,患病的少女大多只能在寺庙中,了却余生。”
孙闻溪留洋时,听说过关于麻风病的理论,他不赞同道:“只要坚持治,总有办法的,况且跟麻风病人接触,只要不过分亲密,一般不会染上。”
孙其满摇头道:“你们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世俗根深蒂固的偏见,一个女子‘过风’给了夫家,那是天大的耻辱啊。如今何家上下危险的东西都得收起来,免得姑娘家家的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夏景生蹙眉道:“这不公平。”
“这世上诸事,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啊。何开晴还算幸运,生在了富贵之家,若是穷人染上这样的恶疾,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正说着,门房通传道:“老爷,何家来人了,自称是何家小姐的丫鬟。”
孙其满一怔,迟疑道:“这……”
夏景生与孙闻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快让她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何开晴的信只有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救命!
小桃哭诉道:“小姐的病吃了许多药, 可就是不见好,那些个大夫也没个准话。”
夏景生沉吟半晌, 握了握孙闻溪的手:“我去看看。”
夏景生是以医者的名义登门的, 何铭见到夏景生时, 很是吃了一惊。
“小女得的是麻风,有传染的可能, 贤侄你……”何铭迟疑道。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我并不忌讳这个。”夏景生淡定道。
那么多的名医,都拿不出有效的救治法子, 何铭也没了办法, 只能让夏景生一试。
卧房之内,何开晴靠在贵妃椅上,面上戴着面纱。
见到夏景生, 她的双眼倏地一亮, 依言伸手让夏景生诊脉。
夏景生探着脉息, 动作凝滞许久,面色越发阴郁。
何开晴瞅着, 忐忑不安道:“景生哥,我这病,很棘手吗?”
夏景生四下看了看, 确认房中无人,方才开口道:“开晴,你没病。”
“什么?!”何开晴惊讶道, “你说什么?”
“从脉象上看,你身体康健,只是有些忧思郁结,却并无麻风症。”夏景生正色道。
“你确定?”何开晴一把将面纱摘了。
“得麻风症者,会有皮疹、手足知觉丧失等症状,你可有这等症状?”夏景生问。
何开晴茫然地摇头。
“那我便可断定,你并未患麻风症。”
夏景生的话,让何开晴手脚发凉,如坠冰窟。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现如今我该怎么办?”何开晴无措道。
如今,她罹患麻风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即便说没病,旁人也不会信的,得了麻风的女子,婚嫁更是困难,只能出家为尼。
何开晴抓住夏景生的衣摆:“景生哥,你可得帮帮我。”
何开晴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人对此事颇为关心。
段家药铺内,一个伙计步履匆匆地进门,在段逸才耳边轻声嘀咕了两句。
段逸才交待人看店,拉着伙计上后头去了。
粗布门帘一掀,段逸才急道:“事情查得如何了?”
“照您的吩咐,我们挖到些消息,二少这些日子,一直悄悄地去城北医馆瞧大夫。”
“确定吗?”段逸才面色一肃。
“确定,我随身带着二少的照片,一问那坐馆大夫,才知道二少去那看的就是麻风。因着城里的麻风病患不多见,二少又穿了一身西装,医生记得特别清楚。”伙计回禀道。
“岂有此理!”段逸才一掌拍在桌子上,“简直欺人太甚!”
段逸才气急了,在后头翻来覆去地踱步:“那群大夫是干什么吃的,有病没病他们断不出来?”
“大少,您消消气,这有病没病,当然能瞧出来,夏先生不就在报上登了则声明嘛。”伙计劝道。
段逸才忙让人将报纸拿来,见那整页报纸上,以极大的字写着澄清信。
澄清信中言明,何开晴并没有患麻风,身体康健,一如常人,在信的末尾,还附上了德国医院的诊断单。
这是夏景生的法子,若只有他一人作证,定不能堵住悠悠之口,可那德国医院向来公道,它开出的诊断单,是很有公信力的。
段逸才一把抓过报纸,抬手叫了辆黄包车,径直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便横冲直撞的,不停地翻找着,弄得屋子里四下作响。
一听这乒铃乓啷的声儿,养在笼中的鸟儿拼命扑腾着翅膀,胆儿都吓破了。
段峰本就为段逸雄的病心烦,这会儿被大儿子一弄,更是烦不胜烦:“干嘛呢,这么心急火燎的,拆家呢?”
段逸才冷着脸道:“段逸雄人呢?”
周遭寂静无声,伺候的人都低垂着头。
“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段逸才一声吼,丫鬟才战战兢兢地解释,“二少爷去来仪阁了。”
来仪阁是江城有名的烟花之地,早些年间好些富家公子在那彻夜地寻欢作乐,只是随着新式舞厅的兴起,那传统的秦楼楚馆也渐渐没落了。
也就是段逸雄这种喝惯了洋墨水的少爷,会对这过了时的花楼感兴趣。
“爹,都这样了,您也不管管!”段逸才怒道。
段峰铁青着脸,没吭声。
段逸才也不欲与段峰多说,转身便走。
却被段峰扬声叫住:“你上哪儿去?”
“去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儿!”段逸才说着,大步往前。
“站住!”段峰喝道,“不许去!他身子都这样了,你就由他吧。”
段逸才的脚步顿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惯着他?”
他气极反笑:“行,他要逛青楼我不拦着,凭什么要拉何小姐这样家世清白的女子做垫背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她命不好呢。”段峰嘴上说着命不好,语气里却不见丝毫的同情,仿佛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段逸才一颗心凉透了,他从袖中掏出伙计查到的消息,将薄薄的两张纸扔在段峰面前:“爹,您好好看看,这是段逸雄这些日子以来的就医记录,他早就知道自己有病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是圈套又如何?!”段峰拔高了音调,“不这样做,难不成等到瞒不下去的时候,对外界说是老二在国外与女人厮混才染上的病吗?你成天就想着别人,可想过段家的名声?简直是妇人之仁!”
段逸才整个儿僵住了。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一见钟情,全都是骗人的。
这不过是段氏父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段峰知道,段逸雄也知道,只有他段逸才被蒙在鼓里。
段逸才大口呼吸着,他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在这家中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从小他便不如段逸雄讨喜,不如段逸雄能说会道,旁人都笑他,小小年纪,跟个严肃的小老头似的,整日不苟言笑。
何开晴更是没给过他好脸色,大概是觉得他太严肃,不好相与。
可他就是着了魔似的喜欢何开晴,喜欢她的一颦一笑。
知道何开晴要去留洋,他对着窗口发愣,连医书拿倒了也不晓得。
何开晴归国,到药铺里来,他对着药方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还把给病人的药抓错了,挨了好一顿骂。
在他眼中千好万好、如珠似宝的一个姑娘,如今竟这般被人作践,
段逸才怒火中烧,他如同一只喷火的暴龙,不由分说地闯进那来仪阁中。
鸨母想拦,一个劲儿地赔笑道:“段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您要是想要姑娘,咱们这应有尽有,您要是想喝酒啊,我也可以找人……”
“滚——”段逸才一声顿喝,半点不留情地将那鸨母推到一旁,推开一间间厢房的门。
楼里全都乱了套,衣衫不整的男女高声尖叫着、唾骂着,段逸才充耳不闻。
终于,在又一次推开厢房的门时,他瞧见了醉卧美人膝的段逸雄。
“啊——”房中的娇俏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段逸雄闭着眼,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聒噪什么?扰了爷的清静。”
女子捂着胸口道:“青天白日的,有人就这样闯进来,吓死奴家了。”
段逸雄勉强掀开眼皮子看了看,见是段逸才,又把眼闭上了。
段逸才气极了,冷笑道:“你们可知,在你们腿上躺着的人,身患麻风,会传染?”
仰躺着的段逸雄发出一声闷笑:“她们当然知道,可我给她们钱啊,她们这样的人,为了钱什么不能干。”
“那何家小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段逸雄,你可知她是真心爱你的?”段逸才眼眶通红。
“那是她蠢,我稍微说两句好听的,她就动心了。我向来不喜欢这么没有挑战性的女人。”段逸雄抬手,勾起一个女子的下巴,冷哼道,“更何况,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到了床上,定是乏味极了。”
段逸才恨不得上手将这没脸没皮的畜生掐死。
段逸雄看着他满是杀意的脸,浑不在意地往口中倒酒。
直到那白玉酒壶中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他才赌气似的将酒壶往姑娘手上一塞:“去,给我倒酒来。”
见段逸才仍站在原地,段逸雄呵出一口酒气:“你还没走啊。”
他勾了勾手指头:“你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段逸才指节发白,竭力压抑自己的怒气,往段逸雄跟前凑了凑。
段逸雄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喜欢何开晴,大哥,我偏不让你如意。”
那声音里的阴寒让段逸才遍体生寒。
他失了理智,一把掐住段逸雄的喉咙。
颈侧的脉息在他掌中跳动着,只要他手下稍一用力,段逸雄便会命丧黄泉。
到了这个时候,段逸雄还兀自笑着,他甚至没有挣扎,眼中还隐隐有得意之色。
段逸才手下一松,将人甩到一边。
段逸雄一阵猛咳,声音喑哑道:“你要是掐死我……何开晴克夫的名头就坐实了,我看今后全江城,还有谁人敢娶她!”
第一百零八章
何开晴究竟有没有得病。
各方舆论各执一词, 各有各的说法。可有一点,再也没人上门提亲了。
何铭为着女儿的前程, 愁得头发花白。
正当众人觉着, 何开晴前程渺茫时, 段逸才却频频登门。
一开始,何家让人将他赶出去。
何铭气极了, 将对段家的恼恨,全都撒在段逸才身上,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骂声:“你还有脸来,若不是你们段家, 我的女儿何至于此?”
段逸才被骂了, 也不反驳,如一棵树般沉默地站着。
从早晨站到晌午。
老天纷纷扬扬地落着雪,段逸才身上满是雪沫子, 到了晌午被那太阳一晒, 身上全是湿的。
到了晚上, 门房瞧着也不落忍,委婉地跟何铭提了一嘴:“段家大少还在门前候着呢。”
何铭站在窗台上, 拿个望远镜朝门外看去,果真见段逸才还在门口站着。
他叹息一声,终究让人进了门。
“你还来做什么, 既已退婚,我们两家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何铭态度决绝。
段逸才恭顺道:“事情因我家而起,我此次前来, 是想要弥补一二。”
“不需要!开晴她好得很,你们段家人,从今往后离她远一点,便是最大的恩赐了。”何铭一口回绝道。
恰在此时,小桃哭丧着脸从楼上跑下来:“老爷,小姐又不肯吃东西,无论旁人怎么劝,她都不愿吃一口。”
得知真相后的何开晴,从初时的震惊、怨愤、再到如今的消沉。
情绪一直陷在深渊里出不来。
不管家里的厨子如何翻着花样做吃食,她就是一口都不吃,终日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削瘦下去。
段逸才一听,急道:“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让我瞧她一眼。”
何铭心烦意乱,犹疑不定地看着段逸才。
“何小姐的病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段逸才极力游说着。
“你们还有脸说,你们段家就是她最大的心病!”何铭一拂袖,不再搭理段逸才。
段逸才最终还是见到了何开晴。
何开晴身上裹着极厚的大氅,面色苍白地坐在窗边。
有人进门,她却视而不见。
小桃低声劝道:“小姐,好歹吃些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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