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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如来的声音如同嗡鸣的钟声，慈祥安宁得让人心慌。
孙悟空神色一凛，猛地转身，漆黑中那尊巨大如楼栋的佛周身明亮得刺眼，圣洁得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几百年了，我与猪八戒在花果山安安稳稳，没有招惹你们吧？”
如来低低笑了几声，那张巨大的脸庞在黑暗里看起来无比失真，孙悟空居然觉得不像一个活物。
“我知你虽是佛籍，却不服三界六道管束，如今世间斗转星移，唯天地恒久，去留与否，我不拦你。只是——”
“只是什么？”
“你的能力本就是一个变数，勿被利用，也勿要逾越，否则事态失控，我们也再难保你。”如来垂眼。
“老孙不要你们保我。”孙悟空嗤笑一声，看如来依旧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毫无反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老孙答应你，老孙没有你们那些空虚的远大志向，不会影响你们。”
“东方天界与西方诸神争端初起，你今重出于世，迟早与他们交手。”
“哈，交手便交手，老孙什么时候怕过？”孙悟空道。
如来低吟了一声什么，随后庞大的神像渐渐褪去光明消失在黑暗里。
一股来自人间的烟火气刷的一下窜上了幽深的天空，在云霄之上炸开缤纷的烟花，穿过最澄澈的月色，吓得一只月兔蹦回了它的兔子洞。
哪吒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炮仗，火树银花在他的神力催动之下竟然开成了比云霄神殿还耀眼的一大团，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在仙界憋坏了的年轻神仙像放了什么大假一样，加入了以哪吒为首的狂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一个老神仙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都怪这个天蓬元帅，要和孙悟空结婚就结婚吧，搞这么大阵仗，天庭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如今俗气四溢，恍若人间！”
“玉帝都同意了，您老还急什么？”红衣老头哈哈大笑，拍了拍太上老君的肩膀，然后指挥着几个被派去给猪八戒调遣的小兵，叫他们将红绸搭在南天门两侧。
“嗨！”太上老君抬头一看那喜气洋洋的南天门，头疼地转身就走。
“与其说是玉帝为了留下他们特此破例，不如说玉帝本来就期待闹这一场。”月老道，听闻这话的太上老君停顿脚步，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然后叹了口气。
在猪八戒的安排下，整个天庭一改往日肃穆清幽的氛围，红绸帷幔满目可见，白玉宫灯只需神官拍一拍手便变成了明亮温柔的红色，哪吒带着一群小神仙从人间弄来些稀奇物什，各式各样的烟花礼彩和百年前单调的样式大不相同，在天庭干净澄澈的天空中绽放光彩。
而猪八戒本人去了天河一端布满星光的地方，那是人们普称银河的地方，星星是不可能被摘来的，但是星星的光芒却被永久地存在银河之中，有的甚至聚合在一起变成了精灵。他捧起星光，它们在他手里像一团银白的沙砾，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他把星光向天庭的天空挥洒，恰好夜神将夜晚带来，一片璀璨干净的星空便出现在了天庭的上空，星光不停地闪动和飞舞，这是平日里见不到的景象。
完成这一切，猪八戒左手结印在河水中，水里立刻呈现出下界的景象，正是花果山。
孙悟空一脸烦躁地斜倚在他的石头王座上，看着小猴子们叽叽喳喳地忙来忙去，将各种带有花朵的藤蔓有模有样地挂满了洞穴，然后把颜色鲜红的苹果和橙子装饰在上面，努力地模仿着人间婚礼的布置。
怎么自己结婚，猴子猴孙比他还兴奋？
孙悟空愣了愣，结婚，他怎么就要结婚了呢？齐天大圣和结婚两个字真的不太般配啊。
都是那个死猪想出来的，这个风头怕是比他当年大闹天宫还要大。想到猪八戒，孙悟空低低笑出声来，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这一片子青青葱葱的，哪里喜气？”孙悟空抬抬手，霎时间洞内藤蔓上的花朵变成鲜艳的大红，争相怒放，在众猴的惊叹声中，孙悟空一跃而起，抓住不远处的藤蔓秋千，向洞外一荡，那藤蔓便神奇地变作了柔软飘逸的红绸。
孙悟空没有像意料中一样落在瀑布的边缘，而是撞到了一个温度熟悉的怀抱里。
意境很美，英姿飒爽的猴仙扯着红绸向洞外飞舞，撞进爱人温暖的怀抱里，浪漫极了。可是当事人一把推开了对方，一个捂着鼻子，一个揉着肚子，滑稽得很。
“哎哟，大师兄，你乱冲冲啥呢！你这一下子可疼了！”猪八戒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朝孙悟空走去，在猴子说话反驳之前，搂过了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鼻子。
“不疼吗？”
孙悟空把要说的话收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红色，嘟囔了一声不疼，然后拉着猪八戒进了水帘洞。
这场婚礼的派头不比蟠桃大会小，四方大小神仙、六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有人是来看热闹的，也有人是来蹭吃蹭喝的，更多的是盯上了这位好不容易出关的大神孙悟空，据说孙悟空日后会在神庠（注1）当先生，不少家里有根基未筑的孩子的神仙就打算着跟孙大圣疏通关系，可惜他们没摸清孙悟空的脾性……
孙悟空拒绝了礼俗里的八抬大轿娶亲，皱着眉头把那张娘兮兮的红盖头折了折，在猪八戒耳朵上打了个结。
“老孙是男的，不要这种东西，吃吃喝喝拜个堂就是了，何必如此繁琐？”
猪八戒哭笑不得得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看着几个被赶到一边瑟瑟发抖的喜娘，心想确实是一股子热劲儿冲上了头，怎么还安排了喜娘给孙悟空化妆呢，又不是姑娘家家的。大抵是前几辈子结过几次婚，顺手了。
坐在那里一脸不耐烦的孙悟空被制作精良的唐式喜服包裹，鲜红柔软的绸缎掩去了齐天大圣不少锐气，鎏金的头冠将他好不容易被理顺的猴毛规规矩矩地束了起来，那张称得上姣好的面容才算从那一股子慑人的气概里显露出来，多了几分外显的可爱。而这明显让孙悟空非常不习惯。
他走到孙悟空身前，拿着蘸了水的白棉将猴子脸上涂了一半的脂粉柔柔擦去，猴子眯着一边眼睛，踩在椅子上的脚不安分地动弹。猪八戒忍不住笑出声来。
“干嘛？笑得像头猪。”
“没什么。”猪八戒摇摇头，把棉花丢掉，用食指擦了擦孙悟空的右脸，“觉得大师兄有趣罢了。”
孙悟空哼了一声，抓住正要直起腰板的猪八戒的胳膊，那猪头一愣，险些没摔一跤。
“猪头，我们会不会在走回头路？”
孙悟空的眼神很认真，那种沉寂的担忧是很少见于他的神情里的。猪八戒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对于回到仙界这件事情，他是非常矛盾的，如果是过去的孙悟空，一定很乐意驰骋三界，当一个万人敬仰的大神仙，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经历了几百年前的那一系列事情，孙悟空对于仙界和佛界是有抵触的，或者说失去了信任，尤其是如来，他们甚至没有信心真正与之匹敌，即使是无敌如孙悟空，也还有一些忌惮——这不是说孙悟空有可能臣服，只是猴子厌倦了被天上那一套东西烦扰，他很满意和猪八戒自由的生活。
“如果他们再敢重蹈覆辙，我们不奉陪就是了，天地之大，总有地方能让你我风生水起。”猪八戒安慰道。
孙悟空笑了笑，“是啊，要是我齐天大圣都躲起来畏首畏尾，岂不贻笑大方？”
猪八戒见他笑了，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走，该我们去凑热闹了！”
猪八戒被孙悟空一拉，去看自己个儿的热闹去了。
玉帝在云霄殿设宴，山珍海味、各路馐臻摆了满满一席，侍奉的仙子端着倒不尽琼浆的白玉壶，斟满了每一个酒杯。金碧辉煌的云霄大殿被红绸布置得喜气洋洋，大殿中央有仙女翩翩起舞，仙乐齐鸣，古色古香，与那块大屏幕上过于现代的内容形成了及其不协调的反差。陆陆续续有仙家到场，名列天庭仙籍的许多都身着官服，也有人穿着下界凡人的服饰，风格迥异。
牛魔王尤其吸引了众仙的注目礼，一头蓬乱的爆炸头，一身黑色的朋克打扮，挂着几串叮铃哐啷的饰品，不知道是什么品位。
“不知道是什么品位。”打扮艳丽的铁扇公主站在他身边，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哎？怎么不见我兄弟呀？”牛魔王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孙悟空，挠了挠头。
“你个笨牛！新人当然要最后出来啦！”
牛魔王正想回嘴，却看见从大殿偏侧走上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孙悟空和猪八戒。
“牛大哥！”孙悟空一身大红的喜服，神采奕奕，旁边是同样服饰、变作天蓬时模样的猪八戒。
“老弟，好久不见啊！”
“世间变化如此之大，你这做兄弟的，却没说来给我老孙分享一二，太不够意思了！”孙悟空挑开牛魔王热络地搭上来的手。
“嘿嘿，这不是怕惊扰了你嘛，反正你又不出来的……”这理由找得毫无逻辑，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次大战以后，三界都在担心孙悟空重新现世会不会闹出大事，一部分希望能讲和，但更多的是巴望着他永远别再出来。
看着牛魔王略显尴尬的表情，孙悟空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孙又没放在心上。”
这几日孙悟空和猪八戒二人也弄清楚了，仙界大多数人都是敬仰和畏惧孙悟空的，但是也有许多人不服玉帝对他的重新接纳，尤其是看到孙悟空自己都不屑于与天庭为伍的态度后，不免在背后骂上几句：“真以为三界六道无人能治你？嚣张的死猴子。”
对此孙悟空只觉得滑稽无比，一群宵小只会逞口舌之快，也不见他们上门来挑衅他老孙。
接下来的熟面孔越来越多，包括一些上次见面还在打架的神仙，一上来就是一声盖过一声的祝贺，有的听得出来是真心实意，有的不用听都知道虚伪得很。
这场婚礼又何尝只是婚礼，那是猪八戒早就想要打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的脸，当然也少不了他想让堂堂齐天大圣的爱情也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容不得任何人的质疑。
“孙悟空，说实话，几百年前那一战是我不如你，我佩服你，”哪吒端着杯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还会愿意留下，只是多的是并不真心实意欢迎你的人。”
孙悟空偏头看了他一眼，“老孙知道。”
“你们真不怕上面另有目的？否则何必大动干戈去花果山讨伐？”
猪八戒嘿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小毛孩，玉帝抛出的是橄榄枝，也是挑战书，他要是拒绝了，就不是他了。”
哪吒的脸色因为“小毛孩”沉了沉，随即笑道，“那我就等着看了，大圣爷。”
唐三藏和沙僧是佛界唯一来的人，也是最理应来的人。比起与故人相见，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尴尬更多。
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四下不免谈论声起。
猪八戒注意到孙悟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秒，随即变成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握了握爱人的手，知道他是心情复杂的，倒是猪八戒自己，内心平静得不行，连怀念都没有一丝一毫。
“旃檀功德佛，许久不见了。”猪八戒抢在孙悟空之前，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这一声里的阴阳怪气，任谁都能听出来，倒让唐三藏和沙僧面色微微尴尬。
“沙师弟，可好啊？”他补上一句，却看沙僧懵了懵，然后回了句：“二师兄，我们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挺好的。”
孙悟空拉了拉猪八戒的胳膊，然后走上前，规规矩矩地给唐三藏行了一个佛家弟子的礼，“师父。”
唐三藏微蹙的眉头放松了一些，苦笑道，“贫僧还以为，你二人已不肯认我做师父了。”
孙悟空直起身子，语气平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悟空虽放弃了佛门，却不会忘记师父。”
“大师兄啊，师父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们的，几百年前那场大战，他一直在为你们诵经念佛，祈祷你们能够平安。”沙僧道。
老沙真的是个老好人，猪八戒想，这么纯洁又愚蠢的家伙才应该当佛祖，佛祖的心还没他干净。
“你二人既已决定成婚，为师也不再多说，作为师父，理应为你二人贺喜。”唐三藏笑着摇了摇头，“强求不愿舍弃红尘之人入佛，本身就是悖逆佛道，你二人今后结为连理，便过好本身想过的日子吧。”
猪八戒突然有些别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和唐三藏作对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今日反倒有些酸楚。孙悟空说得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猪八戒刚刚那副做派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接下来的话题朝着叙旧发展，怀念着西行路上的事情，氛围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玉帝和王母的到来使婚宴真正开始。
觥筹交错、欢谈四起，这是天庭少见的热闹景象。
最后的大礼是定在天河之畔礼成的。众仙家跟随玉帝与二位新人，腾云驾雾，来到了星光璀璨的天河。
繁密的星光在天河之畔汇聚得更加繁多，此处最近宇宙，天空中巨大的光轮和星云美不胜收，星光被神水吸收，在波光粼粼里荡漾出瑰丽的色彩。
礼台已然搭建好，白玉天梯隐没在星光里，有些虚幻得不真实，只是这场景，怎么看都让人想起牛郎织女的鹊桥，孙悟空暗自想道。但是真的很美。
猪八戒按住正打算一个跟斗窜上去的孙悟空，笑道：“猴子，这是婚礼，你也有点仪式感吧？”
“你这礼台做得好看，还不准俺老孙急着去看看嘛？”孙悟空哼了一声，还是乖乖地退了回来，任由猪八戒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月老走上前来，拂尘舞动，千万根红线如游丝一般飘向白玉天梯，在阶梯上变成如云雾一般的红毯，开出一朵朵颜色鲜艳的花朵。
“请齐天大圣与天蓬元帅登上礼台。”月老道。
二人便飞身到了天梯两侧，众神观赏奇景的目光被两个新人吸引了过去，这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环节。
只见二人踏上白玉天梯的一瞬间，足下步步能生出灿烂星光，仔细观察，却能看见有神力暗暗催动，将这一切设计得美不胜收。孙悟空略感惊喜地抬起头，望向被天梯遮住暂时看不到的人。这个呆子，干别的不行，玩这些东西却很有一套。孙悟空第一次不那么讨厌所谓的仪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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