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骊愣了下,下意识蹙眉,“饿了几顿?”
盛遥伸出手,比了个三,“马上决赛了,准备答辩稿。”
“这是理由?”姜骊无法认同这些年轻人报复性的恶劣生活方式,“一顿饭能浪费你几分钟?”
盛遥乖乖听着,顺便‘偷偷’揉了揉胃。
一个简单动作,让姜骊攒了一肚子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进来。”姜骊侧了侧身体,对盛遥说道,“饭要等会才能出,桌上有零食,自己去拿。”
盛遥连连点头,脸上笑得开心,单纯稚嫩的心里却因为这太久没有听到过的熟悉语气波荡起伏。
“嫂子,我准备去试飞院实习了,顺利的话,毕业以后就留那里了不换了。”和姜骊擦肩而过时,盛遥忽然凑近她说。
姜骊受尽似的后退一步,本能动作让盛遥的表情僵在脸上。
“抱歉。”姜骊避开盛遥受伤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突然想去试飞院了?之前不是一直说私企自由,想去那里吗?”
盛遥耸耸肩,恢复正常,“航空报国呗,私企自由归自由,加班加到人神魂颠倒也是真的,我惜命,所以还是安安分分混央企好了。”
“试飞院不比外面轻松,单位也离市区很远,你......”
姜骊担心盛遥一时冲动耽误了前程,忍不住像以前一样和她讲道理,希望她听得进去。
这次姜骊失败了。
盛遥两手抓着挎包肩带,笑里带着拒绝,“我想去。”
姜骊哑口无言。
沉默很快让两人之间伪装的和平变得尖锐。
何似是个人精,虽然离得远没听清两人的对话,但多多少少猜得到什么,这边把吃剩皮的西瓜往何七七嘴里一塞快速跑到盛遥身后,跳起来勾住了她的肩膀。
“嗨!小美女,又见面了,叫姐!”何似笑眯眯地说。
盛遥吓了一跳,大眼睛瞪得滚圆,“你谁啊?”
何似,“你姐。”
盛遥,“......”神经病。
“放开我。”盛遥动动肩膀,想推开何似。
何似不止不识相,反而更加过分地勾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客厅拖,嘴里还振振有词,“会□□不?姐教你?免费。”
盛遥满脸嫌弃,“谁要跟你学这种鬼东西!”
“欸!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这儿掏心掏肺,都打算把家底掀起来教你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知恩图报?”
“别,你要真把心肝肺都掏了,那我也只剩找人替自己收尸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掐架,尴尬气氛渐渐缓解。
骗得盛遥乖乖跟何七七坐在一起吃东西后,何似身体后仰,冲一直看着她们的姜骊眨巴了两下眼睛。
姜骊回以感激地点头。
安顿好盛遥,姜骊去了厨房做饭,吕廷昕帮她打下手,叶以疏被派去照顾客厅的小孩子们。
约莫一个小时后,晚餐准备妥当,向来冷清的小餐桌坐满了人。
姜骊亲自替大家倒了酒,随后举杯,“谢谢你们肯赏脸陪我吃这顿饭,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留下的东西却少之又少,尤其是朋友,离开之前能有你们在,我很感激。以后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们再聚。”
“真的不回来了?”叶以疏忍不住问。
叶以疏见惯了情感上的离合,对这种场面本该习以为常,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她忽然无法接受。
姜骊点点头,笑道,“嗯,我喜欢的人不能回来,那我就去那里陪她,几十年而已,寂寞着寂寞着就习惯了,很快。”
“骊姐......”
“好了,小叶子,姜骊姐忙了这么多年,该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她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好,你就别瞎担心了。”何似适时打断叶以疏,主动与姜骊碰了下杯子,“姐姐,一路顺风。”
姜骊扬扬杯子,“谢谢。”
不知道怎么继续劝解,叶以疏只能退一步同姜骊碰杯,“一定记得回来。”
姜骊笑而不语。
这里没有能让她留恋的东西了,离开,就是同这里的永别。
一旁,盛遥心里五味杂陈。
舔了舔干涩嘴唇,盛遥最后一次对姜骊笑,“嫂子,再见了。”
姜骊,“再见。”
告别结束,几分纷纷起筷,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酒酣之余,有些被藏匿起来的心事得到了分享、倾听,有些只能为自己知道的经历越沉越深,见底时落锁,一辈子不得重见光明。
比如陶挽死得轰烈又沉默,比如盛遥爱得卑微又坦荡,比如吕廷昕与他的爱情回忆,比如何似与她的六年过去,比如,爱上何似是叶以疏这辈子永远的骄傲。
“嘟!”何似扔在餐桌上的手机有信息进来。
叶以疏拿起手机看了眼,没保存的号码。
“阿似,有短信。”叶以疏靠在椅背上,扬起手对和盛遥在一边闹的何似说。
何似欸一声跑了过来,“谁发的?”
叶以疏,“不知道。”
何似就着叶以疏没吃完的食物往嘴里塞了一口,随后解锁手机。
【阿似,你好吗?】
来了嚼着满嘴食物,快速回复,【您是哪位?】
对方很快回复,【裴俊。】
何似定住。
几秒后,兴奋地大叫,“师傅!小叶子,我师傅!我师傅的短信!”
叶以疏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侧脸,浅醉后迷离的双眼里满是笑容,“嗯。”
何似拉开凳子坐下,开心地发了两张照片给裴俊。
一张是叶以疏趴在阳台触摸月光的温柔侧脸,一张是屋子里打打闹闹的平静热闹。
【师傅,我很好,你呢?】何似问道。
【我也很好。】裴俊回复,第二天彩信紧随其后,配图里他正对着镜头笑,身后是晴空万里,没有废墟,没有足以照亮夜空的炮火。
何似将照片放到最大,认真看裴俊身上有没有伤,身后有没有尸体。
正看着,手机再次震动。
何似退出照片,短信对话框里多了一句话,【阿似,战争结束了,我准备回去了。】
何似一瞬间模糊了眼睛。
叶以疏站起来走到何似身后,握着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一行字,【欢迎回来。】
战争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可人还有从过去走出来,为未来重新打算的机会。
她做到了,裴俊做到了。
在他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还会有更多做到,只要他们对未来还存有期待。
第136章
姜骊走是在国庆后的第一天,何似和叶以疏去送了。
没有太多离别的难分难舍, 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和一句珍重。
“小叶子, 你说姜骊姐还会不会回来?”回去的路上, 何似趴在车窗上, 看着空中起起落落的飞机问叶以疏。
叶以疏正在开车, 认真看着前方的路。
确定不会有意外时,叶以疏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了何似的脑袋, “她不回来,我们可以去看她, 不要难过。”
何似转过来坐好, 夸张地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然后笑嘻嘻地说:“花花是下午两点的手术对不?”
叶以疏, “嗯。”
“何七七这个小白眼狼,最近天天陪在医院不着家,但凡回去一趟就恨不得把家里的零食搬空, 搞得我现在就想把她嫁给花花,让花花他爸去养。”
何似一想起何七七最近的所作所为就愤愤难平。
“她也是担心花花, 小孩子哄人不都是给零食吃?”叶以疏说。
何似唔了声, 一开口声音沉了下来,“还好花花及时等到了心脏, 不然我真担心何七七发疯。”
“是啊,这都要感谢孙大姐,她苦了半辈子,生命最后不仅没有抱怨, 反而给了花花活下去的机会,我们都要感谢她的慷慨。”
“嗯,她比大多数人更懂生命的可贵。”
刘钊和小朱导师的案子结束后,孙大姐和小朱母亲的反应比想象中平静很多。
她们也激动,也愤怒,但更多的是沉冤昭雪后突然失去理由继续坚持的茫然。
人一旦没了坚持就没不知道如何坚强。
孙大姐的病情原本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多出来的这些时间不过是她强行和老天爷争取来的,这次被关益绑架,又遭了不少罪,再加上刘钊和关益已经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终结了她多年的噩梦,孙大姐再也找不出理由继续留在这个对她来说只剩思念和寂寞的世界上独自生活。
临走前,她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把自己的心脏捐给了花花。
她喜欢这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生命在她身上得到延续,希望她的新生没有灾难。
她的慷慨救的不止花花一个人,而是所有爱她的人。
“两小无猜的感情很美好,一会儿到了医院,你不要捣乱。”叶以疏打破低压气氛说道。
何似连声唏嘘,“你这胳膊肘拐得有点狠了吧?”
叶以疏,“嗯,是有点。”
何似郁闷地转过来面相叶以疏,郑重其事地问,“说!我是谁!跟你什么关系!我和何七七掉水里你先救谁?!”
叶以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车子稳稳停到红灯前才收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转过头与何似对视,“你是心底喜欢,是理想世界,是无人可替的独一无二。”
何似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从叶以疏嘴里听到过这么直白的情话,她含蓄惯了,爱得再深也不过一句简单‘喜欢’。
这次回来,叶以疏变了,变得学会利用人心的柔软之处。
她不过轻描淡写,却能将为彼此定制的美好未来一点一点刻进何似心里。
那将是何似身上又一道一辈子也不会愈合的伤。
不同的是,从这道伤口里流出来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欢喜、幸福和刻骨铭心。
它永远鲜活,永远忠贞,永远不会在时间里褪色。
“小叶子,我的心怎么在噗噗乱跳?”何似摸着胸口傻里傻气地问。
叶以疏忍俊不禁,“不跳就坏了。坐好,我们走小路快点去医院看花花,她太小,做这么大的手术肯定会害怕,我们要陪着她。”
“好的。”何似立刻转回去坐好,腰杆挺直,双手放在膝头,小模样比上课的何七七还认真。
从小路去医院只有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沿途栽满了梧桐树,成片树荫挡住阳光,给这座城市带来难得清凉。
何似规规矩矩地坐着,心跳还在加剧。
“等一下!”何似突然出声。
叶以疏吓了一跳,以为何似不舒服,急忙打了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不舒服?”叶以疏紧张地问。
何似看着斜前方,表情冷淡,“是她。”
“嗯?”叶以疏疑惑地顺着何似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的幼儿园里,何书珊被孩子们围在中间,脸上挂着柔和笑容。
何书珊臂弯里挂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放满了糖果和小国旗。
天真的孩子们在和她讨要糖果,她有求必应,前提是唱一句完整的《我爱你,中国》。
“何书珊不化妆,不想着算计人的样子看着真别扭。”何似慢悠悠地说,表情莫名有点诚恳。
“是不好看。”叶以疏附和,说得比何似还像真的。
叶以疏知道何书珊对何似的伤害,自然能理解她心里的不舒服,她不准备劝何似原谅,更不打算让她做个无底线大度的人。
有时想想,在何书珊这件事上,她比何似小气得多,至少,何似会忘记,她呢,看见何书珊就想起何似平安长大有多不容易,对何书珊这个人就再也喜欢不起来,就算和胡珊现在回归平静生活,也无法从她这里得到认可。
“我叔刚进去,我婶就把我叔私人银行里的钱全卷跑了,债主找不到我叔我婶就天天跑去堵何书珊。”何似以旁观者的身份陈述他们的罪有应得,“坦白讲,我看得挺爽,尤其是她被那些人推倒受尽辱骂之后,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对方行行好,给自己的房产车子出个好价钱。”
“小叶子,你知道何书珊把卖来的钱花哪儿去了吗?”何似问。
叶以疏摇头,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关注过。
何似努努下巴,说道,“一部分还给了生活最难的债主,一部分不知去向。”
“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叶以疏问。
何似歪了下头,没回答,就着前面没说完的话继续,“我一直在想,以她的个性,能有还钱的想法已经让人匪夷所思,剩下的钱肯定留自己口袋,继续过米虫的生活。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小看她了。”
叶以疏,“为什么这么说?”
何似降下车窗,指了指幼儿园门口立着的鲜红牌子——上面写满了捐献者的名字,大多是‘匿名’,末尾新增的一个叫流浪的考拉。
何似记得,这是何书珊的网名,签名是‘居无定所好过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把钱捐到这里了。”何似开始怀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的可信度,“小叶子,你觉得一个人根深蒂固的秉性真的可以改变?”
叶以疏犹豫了下,据实回答,“不知道。”
“好吧!”何似扒扒头发,不再纠结于这件事,“走!见我女儿媳妇去!”
何似高昂的情绪让叶以疏心里的疙瘩慢慢消失,“好。”
车子再次启动,从幼儿园门口缓缓开过。
等到再也看不见时,发完糖果和棋子的何书珊走到校门口,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拿出手机敲敲打打很久后发了一条短信给何似——【我是刘钊的女人,这辈子都是,我很清楚他有多坏,可比起从小就不知道疼爱是什么的父母,他伪善的爱满足过我对温暖的渴望。他死后,我想过跟他一起去死,可他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我有责任替他继续偿还。何似,对不起,我还不能轻易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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