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直到现在,这种意外都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倒是被孟戚遇上了。
龙角峰上常年大风,这样的事该不会出现过很多次吧?
墨鲤脑中冒出数个念头,人却没有站着不动,帮着孟戚去追衣服了——衣服不值钱,可是里面还裹着一把软剑。
也正是由于这柄剑,衣服没有直接被风吹落山崖,而是在山道上磕磕绊绊地滚了起来,时而悬空,时而贴地。
“……”
当软剑没有灌注内力,也没有缠在腰上时,就像材质较硬的卷尺。
它比一般长剑要轻很多,不过终究是一把剑,分量还是有的。
软剑变成了藏在衣服里的圆轮,被狂风吹得顺着山势往下滚,后面一只圆滚滚的沙鼠拼命地追,因为跑得太快看起来也像是在滚。
墨鲤想笑,又觉得这样不好,生生地忍住了。
他提气施展轻功,数息就超过了沙鼠,伸手抓向衣服。
“嘶拉——”
墨鲤手里多了半只袖子。
在市集上买的衣服,料子都比较普通,经不起这样连番的折腾。
墨鲤再次伸手,掌缘布满内力形成的真气,卷成一团的衣服顿时片片破碎,露出了软剑的轮廓。
而软剑被内力一激,剑身骤然绷直,砰地落在了地上。
沙鼠也及时赶到,后肢蹬踏地面,停在软剑之前。
衣服碎片洋洋洒洒地飘飞着,沙鼠仰头看了一眼,然后一块布从头而降把它罩在了里面。
同时软剑跟沙鼠的一路飞奔把山道上的散落碎石也带了下来,哗啦一下把沙鼠埋住了。
惊得墨鲤赶紧去挖。
孟戚丢开了盖住眼睛的碎布,心情沉重。
因为墨鲤在帮他拍掉身上的沙土,昨夜刚向意中人诉衷情,今天就为了追这柄衷情剑,风度也好气势也罢,统统没了。
更别说半夜忽然发狂,扔下大夫跑过了好几座山的事。
孟戚有些颓然,他以为自己的病症好多了,其实根本不是。
当他察觉到那个傻乎乎的圆团气息居然还存在,就像一根琴弦崩断了,如果刚才刘澹倒霉地出现在他面前,孟戚不敢确定自己这回能够收得住手。
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沙鼠,墨鲤干咳一声,他先是收起了软剑,然后把行囊放在地上。
“先找一件衣服穿上。”
说完就转过了身。
孟戚默默地变了回来,打开行囊找衣服。
他知道以墨鲤秉承君子之风的原则,是绝对不会回头偷看的,再说正面又不是没有看过,大夫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兴趣。
墨鲤分辨着身后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遥望远处那块巨大的山石,思索着那个没有实体的发亮圆球,那就是上云山生出的小龙脉?
墨鲤感觉不到那个圆球有自我意识。
身为一棵树的四郎山龙脉都比它有灵性。
“大夫。”孟戚出声打断了墨鲤的思绪。
这次孟戚老老实实地拿出了自己的衣服,没有动墨鲤的。
墨鲤看了他一眼,重新把行囊背了起来,没还剑。
孟戚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墨鲤“没收”剑是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还是因为那柄剑的名字。
——收下“衷情”岂不是意味着接受了衷情?
孟戚想了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是第二种呢?
“大夫,我很抱歉,我没想到……它还活着。”
不管多傻的山灵都是山灵,再嫌弃也没法打回去重新“生”一次。
孟戚想到自己曾经一本正经地跟墨鲤谈论同族要怎么生孩子,答案令人啼笑皆非。当时他怎么能想得到,其实山灵是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根本不用生!
“估计是受创严重,伤到了本源,居然躲到了这里养伤。”
提起这件事孟戚就很恼怒。
龙脉很有地盘意识,那处山石就是“沙鼠”诞生于世的地方。
最初上云山出现一个吞噬灵气的“贼”,太京龙脉都不高兴,这次更夸张,老家都被占了。
偏偏孟戚发作不得,怕圆团吓跑,还得把它堵回去。
孟戚对墨鲤说了一通那只小沙鼠有多么傻,世间竟有这样笨拙的山灵,没被方士抓走都是运气。
墨鲤摇头说:“方士笃信天下有龙脉,却不相信龙脉会自己长了脚到处跑,怎么会来抓呢?”
孟戚心生疑惑,虽然他认定山灵就是龙脉,但是每次大夫提到龙脉的时候,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被自己忘了。
奇怪,究竟是什么事呢?
“上云山灵气充沛,支脉生出山灵是一件好事。”墨鲤感慨。
歧懋山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坐在家里不出门都能捞到一个胖娃娃。
没有胖娃娃,在山脚边缘捞到一条小鱼也行啊。
墨鲤想到自己在山里辛苦地种人参、养白狐、照顾巨蛇,眼巴巴地盼着它们能变成妖怪,结果全部做了无用功,而孟戚什么都没做,地里就长了一条小龙脉。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龙比龙气哭。
“行了,就让它在灵穴自己长吧。”墨鲤叹道。
孟戚配合地伸出手给墨鲤诊脉,这好像是一天之内的第三次了。
墨鲤没有孟戚那么在意次数,他仔细地感受着孟戚的内力流动,塞过去一粒宁神丸。
“你想起来多少?”
“不多,基本都是跟那个圆团有关。”孟戚没给小沙鼠起过名字。
因为沙鼠是他自己,所以他也不愿意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圆团。
墨鲤若有所思地问:“你能回忆起来最早的事,大约是多久之前?”
“说不清,反正不是陈朝。”孟戚皱眉。
他在成为“孟戚”之前,以沙鼠的模样在龙尾峰一座书院房梁上蹲过好些年。
还有这山里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有些地方直到今天还留存着,有的则败落了。
孟戚脱口道:“对了,我化为人形的那天,是在龙爪峰六合寺里看杨道之作画。”
杨道之是画圣,至今仍流传着他画的猛虎会从画卷上消失的故事。
画圣是三百年前的人,墨鲤推算完,随即发现孟戚心神不定。
墨鲤劝道:“你迟早会想起所有的事,用不着担心。”
孟戚看了看墨鲤,什么都没说。
他想,八十七岁的年龄保不住了。
第98章 泽被其人
天还没亮, 龙爪峰六合寺的大门就被敲得砰砰响。
老和尚年纪大了, 正准备起来做早课。他听到声音身体一哆嗦,跌跌撞撞地去开门,结果寺院山门年久失修,经不起这样大力的捶打,直接散架了。
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了进来。
“这是——”
老和尚看到打头的那个穿着从三品武官的服饰, 立刻闭上了嘴。
那武官一张国字脸, 胡须齐整, 举步沉稳, 周身威势十足。
他审视着老和尚, 目光冷厉。
老和尚心惊肉跳,却不得不挤出笑容,颤巍巍地合掌宣了一声佛号。
对方厌弃地转过头,缓步走上石阶, 右手搭在了佩刀上。
寺庙后院里传来了吵嚷声,以及兵器撞击的打斗声响。
这些锦衣卫武功都不低, 留宿六合寺的江湖人仓促迎敌, 居然一时脱身不得,他们恼怒万分地挥砍着兵器,厢房里的床榻案几纷纷遭殃。
老和尚跟着武官来到后院时,正看到满地都是破碎的窗户, 锦衣卫围着六七个江湖人在空地上混战不休。
“阿弥陀佛!”老和尚心痛得直念佛。
这可都是钱!江湖人没有赔钱的习惯, 锦衣卫就更不会了!
六合寺里的和尚沙弥也被惊动了,有的躲在屋子里不敢露面, 还有人刚打开门,就被锦衣卫的刀逼了回去。
小沙弥个子矮身体灵活,一低头就钻了出来。
老和尚大惊失色,连声叫着这是他小徒弟,刀下留情。
武官一挥手,追着小沙弥的锦衣卫便收了手。
小沙弥像兔子似的蹿到老和尚身后,这才敢伸头张望四周。
这时后院空地上的打斗也临近终结,武功差的已经被锦衣卫抓了起来,只剩下两个使钩锁的人还在缠斗。
四面还有锦衣卫带来的兵卒,弯弓搭箭将院子包围了。
“罗门双鬼,半月前在运河上杀了三个船夫,劫银百两。半年前在沧州杀人越货,将一家十几口人都灭了门。自你兄弟二人出现在江湖上,每年都有百姓遭难,前后死伤者已逾百人……”
那武官迈步走近,他说话的时候腔调拖长,像是刻意打着官腔。
两个用奇门兵器的人目光一闪,不约而同地大喝一声,双双暴起,扑了过来。
武官后退了一步。
罗门双鬼冷笑连连,挟持了这个当官的,还愁不能脱身?
另外几个被擒住的江湖人听到“罗门双鬼”这个诨号神情立刻变了,显然不知道住一个院落厢房的江湖同道就是恶名昭著的罗门双鬼。
朝廷虽然发了通缉文书,但是罗门双鬼手下从来没有活口,苦主不能指认,城门口的画像都是由他人转述画出来的,并不相似。
江湖上的人这么多,大家额头没写着字,遇到了也只晓得是同道,连对方是正道还是邪派都不能确定。反正不熟悉的人,彼此都很警惕,走路都是远远避开不打照面的。这会儿猛地听说了罗门双鬼的名号,这些江湖人的脸色全黑了。
他们不是害怕罗门双鬼,而是事情难了。
——朝廷抓捕江洋大盗,他们正好赶上了,这不是倒霉吗?
最轻也得蹲大牢,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被锦衣卫顺手砍了。
其他衙门还会讲道理,锦衣卫就很难说了。
眼见罗门双鬼冲向了那个当官的,这几个江湖人立刻叫了一声不好,这人的官职似乎还不小,要是死了事情就闹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罗门双鬼赖以成名的钩锁已经勒上了武官的脖子。
“噗。”
鲜血直飙,直接喷到了寺庙的院墙上。
死的不是那个武官,而是罗门双鬼里的其中一个。
他睁着眼睛,钩锁咣当落地,鲜血就是从他胸前喷出来的,从右肩到左腰横着一道巨大的伤口,整个人几乎被斩成了两半。
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像是个不断冒血的皮口袋。
罗门双鬼里剩下的那个人惊怒得大叫一声,挥钩猛劈。
只见青光一现,握着钩锁的臂膀就飞到了半空中——这次众人都看清了,动手的正是那个之前打官腔的武官。
他神情冷淡,手按佩刀。
因为动作极快,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拔刀的,甚至连那柄刀什么模样都没人知道。
院落里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
声音传得极远,墨鲤在山门外面都听到了。
没错,他们下了龙角峰,转转悠悠又回到了最初进山的龙爪峰——“孩子”塞回灵穴里了,太京龙脉的老家也看过了,接下来自然要去厉帝陵查探一番。
墨鲤以为厉帝陵在上云山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结果不是。
孟戚笃定地说,厉帝陵就在龙爪峰。
本地龙脉自然不会搞错,墨鲤从前在歧懋山的时候,虽不知道自己是龙脉,但是地底哪里有矿哪儿有大墓他是知道的,当时他还以为这是“灵气”探查出来的,结果出了竹山县就不好使了。
陈厉帝有好些个疑冢,都分布在太京附近。
即使是疑冢,也有模有样,据说颇具风水之势。
龙爪峰地势最低,山路也好走,基本见不到什么猛兽。寻常人进上云山游玩,多半来的就是这座山峰,估计不会有人想到厉帝陵竟然会在这里,陵墓上方就是六合寺。
墨鲤一晚上在山里走了个来回,纵然内功深厚也觉得有些疲倦。
原本想着索性给点香火钱,进寺庙住下,没想到刚靠近山门就听到了里面的惨叫声。
山风一吹,有淡淡的血腥气飘了过来。
“官府的人。”孟戚语气变了。
为了防止抓捕的江洋大盗跑了,锦衣卫事先守住了各处道口,还有人站在屋顶上,孟戚一眼就认了出来。
锦衣卫那身官服特别显眼,墨鲤飞快地扣住了孟戚的手腕,还抓得死死的。
孟戚:“……”
呃,不能怪大夫。
看到锦衣卫冲入寺中打打杀杀,这是怕他触景生情再次发作。
“我没事,那小东西还在呢!”
走了一趟龙角峰,那种烦闷的情绪消失了不少,再说大夫还给了一颗宁神丸,吃下去还没过两个时辰呢?
墨鲤却不肯松手,坚持道:“一起去。”
孟戚默默跟着墨鲤潜入了六合寺。
山中树木众多,躲藏不难,结果因为两人非要在一起的缘故,耽误了一点工夫才来到寺庙后院。
罗门双鬼已经有一个死透了,另外一个也被点穴止血后拖到了旁边。
六合寺里的人被锦衣卫陆续带了出来。
是和尚就查度牒,留宿寺庙的人则查路引。
如果是别的地方,寺庙或多或少都有僧人没度牒,是经不起细查的,然而这是太京,天子脚下,六合寺就属于老老实实的那一类,连寺中的小沙弥都有一张不正式的文书,证明成年之后就会剃度,现在是半个出家人。
落在六合寺头上的,最多就是个因为疏忽,收容江洋大盗的罪名。
况且这点也是可以辩驳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哪有把人拒之门外的说法,只要施舍几个香火钱就能住进来。又不是开客栈的,还要查看路引,不管哪家寺庙都没有这个规矩。
老和尚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这些锦衣卫要追责,他就扯着嗓门喊冤。
结果那个武官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信步走到属下搬来的椅子上,一撩衣袍大刀金马地坐下了,仿佛要把六合寺当做审讯犯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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