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走了?!”
宫钧一踉跄,差点摔倒。
他内力耗尽,还受了内伤,心神紧绷,乍然听说跟孟戚一起出现的郎中离开了,瞬间就感到头晕目眩,有些撑不住了。
为什么要带着人回六合寺?当然是想借孟戚之手对付青乌老祖,不管孟戚与齐朝有什么恩怨,国师对发现厉帝陵宝藏而且偷偷布下阴谋的青乌老祖更无好感。
孟国师即使发狂,也是直接拧断别人的脖子,不会喊打喊杀。
孟国师杀人,真的是他“想”杀人,青乌老祖呢?
两害取其轻,宫钧愿意干脆利落的死,不想被青乌老祖抓去。
作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他不能有任何“污名”,就算被“江湖草莽”杀死也不行,会丢皇帝的面子。
要是皇帝一怒之下,抄了他的家,或者视他为耻对宫钧的身后事不闻不问,那就麻烦了。
——家里还有狸奴呢!
主人死了,狸奴怎么办?
那几只狸奴被养得毛亮体膘,爱娇喜人,还擅长抓鼠,在太京都是出了名的。每次养下幼崽,都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提着鱼儿上门求聘,如此热衷,就是看在它们出自北镇抚司宫同知府上。且远近闻名,这样的狸奴不愁找不到主人,可万一没有遇到好主人呢?
没了会喂它们鱼脍的主人,抓老鼠吃得饱吗?
其中有两只老了跑不动,抓不到鼠了,还会有人接它们回家吗?
宫钧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想得特别多。
一会儿是狸奴,一会儿是自己的身后事,一会儿是孟国师,一会儿又是能够给自己属下治伤的郎中……
“孟国师呢?他也走了吗?”宫钧艰难地问。
僧人们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孟国师是谁?”
“那位郎中是孤身一人。”
“是啊,方才也听锦衣……你们提到孟国师,可是寺中再无生人了。”
宫钧闻言差点吐血。
怎么就走了?把一座寺庙连同寺庙下面的帝陵宝藏丢下不管了,这算怎么回事?
就在宫钧心生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都站在山门前做什么?找干净的席子,把伤者放下来,快去烧热水!”
墨鲤没有继续跟孟戚争追踪鸽子的活,他快步走到山门前,并指连点,迅速给两个伤势最重的锦衣卫止了血。
齐肘而断的创口,鲜血直流。
锦衣卫也用了止血的办法,否则这人熬不到这里。
“快,封脉之法持续不了多久,还要施针。”
墨鲤边说边脱了外袍,他里面的衣服与常人不同,袖口只到小臂上方,露出了整个手腕与手掌。这种衣服正是大夫常用的,而且不是那种坐堂诊脉的老大夫,是军营里治外伤的大夫。
锦衣卫对这样的打扮不陌生,尽管他们不认识墨鲤,也很快意识到这就是宫钧说的郎中了。
看着凶神恶煞好像要拆了寺庙柴房的锦衣卫,僧人们慌忙说:“寺中有热水,这就去厨房提来。”
宫钧强撑着带着人进了六合寺。
墨鲤先在打来的热水里洗了手,然后命人拿了白布去煮。
“都出去,不要挤在房间里!”墨鲤开始撵人。
抬着人进来的锦衣卫不肯了,刚要争辩,就被宫钧呵斥着低着头出去。
宫钧当然也不放心,他索性隔着窗子,看着里面模糊的影子。
宫钧眼前一花,就发现墨鲤手上多了一柄刀,刀长不足一尺,刀身黯淡无光,甚至像是没有开锋。
墨鲤将刀放在火上烤,随后抬起伤者的臂膀,解开被血浸透的布带,直接剔起了残肉与骨渣。
那人已经奄奄一息,直到痛得狠了,才开始挣扎。
墨鲤完全不怕病患挣扎,他能点穴,还能施针。
于是寺中就听得人惨叫,锦衣卫差点冲进去,又被宫钧拦下了。
墨鲤神情不变,根本不因狰狞可怖的伤口动容,他下刀既准又快,没多久就把手臂断处清理完了,除了碎骨渣,还有碰擦到的沙石,更削下了一些看似完好的血肉。
除了剑客,江湖人没有动辄擦拭兵器的好习惯。
基本上也就磨一磨了事,有时候为了藏兵器,还会塞进柴草堆或者马车底。
手臂被这样的兵器斩断,即使不失血而死,也会伤处化脓,发热后七天不治。墨鲤迟一炷香动手,这个受伤的人活下来的希望就少一分。
墨鲤神情专注,动作果决。不见刀锋,只见挥刀的残影。
那个倒霉的锦衣卫痛叫着,差点以为自己落到了敌人手中正在遭受酷刑。
就在他痛呼救命的时候,墨鲤削完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取了白布跟金创药开始包扎。
“……”
宫钧眼神发直,他竟然从一个救人大夫身上看到了一路刀法。
对于将刀法练入化境的宫钧来说,那平平无奇好像只是快的残影里隐合着刀意,虽然很难察觉,但确实存在。
“你究竟是何人?”宫钧忍不住问。
墨鲤治完了第二个重伤者,出门之后恰好听到宫钧的发问。
“受伤的人不要说话。”墨鲤示意旁边的锦衣卫把宫钧抬到另外一个厢房。
宫钧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就开始咳血。
“同知!”
“……我受了内伤,很严重。”宫钧知道自己死不了,可是现在不撂挑子怎么行?青乌老祖没准就要追来了,这个麻烦还是留给孟国师吧,于是一边咳血一边吩咐自己的属下,“肖百户,万一我死了,你就拿这五十两银子,给我家中的狸奴寻个好去处……”
墨鲤洗去手上血迹,打断了宫钧的遗言:“十两银子治好你的内伤,要不要?不治也死不了,我不急,你慢慢考虑。”
宫钧:“……”
作者有话要说:
宫钧:我死后,我的猫……
墨鲤:死不了,自己的猫自己养,不要放出来吓人。
——————
古代医术里不说细菌,而是邪,风邪各种邪入侵,有一些粗浅的消毒意识
主角没有无菌室,但是不怕,有内力有灵气【喂】
第107章 已矣乎
树梢轻轻一抖, 细软的枝条被压得半弯。
那双踩在树梢上的鞋履是簇新的, 虽然样式看起来普通,随便哪处集市都能买到,但是鞋底与鞋面的针脚很细密。也许它没有京城那些鞋铺里的鞋履讲究,却是十分舒适。
衣袍下摆随风飘鼓,靛蓝的布料有些粗, 不过这布织得不错, 基本没有歪斜的地方, 染色也很均匀。
——廉价的粗织料子经常有这两种毛病, 想要这样的上等品, 不止要多付一些铜板,还得买的人费时用心地去挑。
这双鞋、这件衣服的主人,能把粗衣短袍都穿出卓然不群的风采。
他站在树梢上,右手负在身后, 一派悠然。
身边是一望无际的林海,远山悬崖有瀑布落下, 山峰侧面仿若身披翠帛的女子, 便形成了仙女捧瓶之势。
身处这样绝妙的美景中,孟戚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前边有一只鸽子在飞。
鸽子越飞越慢,它扑腾着翅膀,开始在林木上方徘徊绕圈。
孟戚完全没有过去抓人的意图。
因为, 他觉得这只鸽子迷、路、了!
事实上这里已经不是龙爪峰了, 而是另外一座山。
最初鸽子快速向前飞,方向也跟孟戚之前看到的两只鸽子一致, 孟戚自然没有怀疑,直接追了上去。
鸽子飞得很快,山里的地形复杂,遮挡视线的树木又多,寻常人就算轻功高绝,也有可能追丢,孟戚在上云山里随时能感应到灵气,倒是不怕这点。
孟戚开始还觉得青乌老祖狡猾,用鸽子做联络的点居然不在龙爪峰,而是藏在别的山头。
越追,越不对劲……
孟戚之前估摸着宫钧还要回六合寺,是觉得青乌老祖可能不会放过知道内情的人,可他也没想到青乌老祖会这么快动手,直接就在山道上袭杀这群锦衣卫了。
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锦衣卫撤出六合寺的时间没有多久,就算脚程再快,也不应该离开龙爪峰了,所以孟戚判断这次袭击发生在山道上。
这且不说,宫钧也毫不犹豫地就回来了,同样快得超出他的预想——绝对是遇到了大敌!一个宫钧自问不是对手,还十分惧怕,不得不回头来找自己的大敌!
这个大敌,非青乌老祖赵藏风莫属!
绝对是青乌老祖亲自出现了!
孟戚笃定地想,看来这场阴谋很快就要进入下一步。青乌老祖现身,可能是要掌控六合寺周围的一切变动,确保这场局万无一失。
可到底是什么呢?
孟戚就这么想着想着,蓦地发现走的路越来越远了。
前面那只鸽子是怎么回事?
孟戚心里咯噔一跳,随即面无表情,停在树梢上看着那只鸽子继续往前飞。
很早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就开始使用信鸽传书,到了楚朝,太京有专门的训鸽人,民间的富庶之人也开始玩起了鸽子,尤其是那些商户。码头上经常有鸽子飞来飞去,把太京附近城镇的价格报过来,哪儿缺布,哪儿需茶,皆都一清二楚。
孟戚虽然没有养过,但是见过不少。
刚才抓到的那只鸽子,就是上好的那种。不管是体态、毛色还是眼神,皆为上上之选,所以孟戚没有想到它竟然会迷路,又不是幼鸽了!
“啧。”
孟戚忽然想到多年前,旧友宋将军不准他碰那笼鸽子的事。
宋将军喜欢灵巧聪明的鸟儿,鸽子也有一些,宋将军家里的园子修得特别漂亮。胖鼠还曾经因为惊吓到了宋将军家的鹦哥,被一颗松子砸过脑袋。
宋将军十分宝贝他的鸽子,不仅不许孟戚碰,也不许其他人靠近,每次打开笼子放出去,连他自己都要躲得远远的,只让训鸽的家仆动手。
“……鸽子飞出去的时候受到惊吓,就会乱飞一气,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吾等都是行伍出身,有煞气,不能近。”
宋将军对靖远侯跟孟戚是这套说法,在邓宰相等人那边又是另外一套说辞,什么居移气、养移体,官威太大,会吓到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鸽子。
邓宰相大怒,众人合谋偷了宋将军家两只鸽子。
原本打算写个字条让鸽子带回去,证明鸽子认得路,因为怕鸽子真的回不去,于是住在宋将军隔壁的靖远侯出了个主意,从院墙架个梯子,爬上去往那边丢鸽子。
然后鸽子顺利地带着字条飞回去了,皆大欢喜,众人撤了梯子装作从来没有爬过墙。翌日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对宋将军冷冷一哼。
所以他们当年冤枉了宋将军?
“……”
孟戚回忆了一遍太京的训鸽人,以及当年军中用来传信的鸽子,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数万大军齐齐喊杀的声音,也没把鸽子吓得迷路,分明是青乌老祖的属下没把鸽子养好!
忽见前方黑影一闪,有只褐羽大鹰向着树林俯冲下来。
孟戚:“……”
急忙施展轻功追上,一招浑圆柔和的掌风将想要捕猎鸽子的褐鹰远远推了出去。
鹰没有受伤,只是掉了两根羽毛,恼怒地鸣叫了一声。
“对不住了,你吃了它,字条就白写了。”孟戚抓着那只瑟瑟发抖的鸽子,叹了口气。
老鹰不甘心地在树林上空盘旋。
孟戚将鸽子放回树枝上,鸽子立刻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一个树洞,然后被洞里的松鼠又叫又跳地撵了出来。
鸽子再次慌慌张张地飞起来,一头撞到了树干,直直栽倒。
孟戚默默伸出手把鸽子接住。
他只是想要吓一吓青乌老祖,想让那些人知道国师孟戚没有死,还要来找你们麻烦了,意外不意外?结果呢?
让鸽子送封信都这么难。
幸好跟上来了,否则那张大夫夸过的字条岂不是随着鸽子的残骸一起,丢弃在了老鹰的巢穴中?那也太可惜了!
算了,像这种送鸽子上门,帮助鸽子完成“送信”任务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先回龙爪峰看看。”
孟戚身形一展,带着撞昏的鸽子开始赶路。
那只鹰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拍拍翅膀,盯着孟戚跟了上去。
***
“啊!”
宫钧一声痛叫,随后吐了好几口血。
“行了,站起来吧。”墨鲤收回手,重新号脉。
滞闷的气脉豁然贯通,宫钧轻松了很多,他望向墨鲤的眼神更复杂了。
这是孟国师上哪儿找到的大夫?不止医术高明,还内力深厚,而且看着只有二十来岁。这个年纪别说江湖上的绝顶高手了,怕是在杏林名医的行列里都站不住脚。
等等,孟国师看起来也很年轻!
宫钧神情微变,医术高明,疑似精通刀法的高手——
“静心。”正在号脉的墨鲤皱眉说,“你在想什么,一惊一乍的?”
脉象跟气息都是受到惊吓的反应,瞒不住墨鲤。
宫钧定了定神,似乎冷静了一些。
墨鲤搭着脉,沉思道:“伤你的人,用的是碎腑拳?”
“不错。”宫钧没想到墨鲤只是治伤,就能猜出敌人的路数。
他觉得心里那个猜测,没准就是真的!
“……碎腑拳是一门十分难练的功夫,看似刚猛,实是暗劲伤人,极为阴毒。伤者乍看不严重,不懂武功的郎中很难发现症结所在,其实暗劲已经破坏了经脉脏腑,重者三日后吐血而亡,轻者不知卧床休养,继续加重伤情,等到数月后发作起来同样要命。”
宫钧听得心里一动,卧床休养?他有理由甩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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