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立面露鄙夷之色,把罗夜生拉了过来,担心傻气会传染。
“别丢下我呀,我怕鬼的!”
罗夜生无奈,随手摘了一片叶子递给魏书玉道:“这叶子被我施了法,你只要拿它遮住脑门就能隐身了,那些恶鬼都看不到你的。”
魏书玉连声道谢,立即接过叶子按在了脑门上,果然行走自如,不再哆嗦了。罗夜生更是叹气不已,难以想象这货居然是个教书先生,也不知他以前误了多少祖国花朵。
片刻之后,三人来到了地宫前,黑魆魆的洞。口宛如怪物大张的利嘴。似乎察觉到了前方的阴寒之气,魏书玉是怎么都不敢再往前了。
云修立找东西点亮火把,又拽着魏书玉在前方带路。潮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穿过狭长的甬道便是牢区,铁牢内白骨森森,遍地散落着骇人刑具,墙上沾满干涸的黑色血渍。
三人刚进来,所有冤魂们霎时注意了过来,他们在幽暗中眈眈虎视,一个个身如骷髅,眼底泛着瘆人寒光。魏书玉吓得不轻,瘫下来抱住罗夜生的大腿,还把他的衣摆撩起来遮眼睛。
罗夜生把衣摆拽回来道:“我说你好歹也是个鬼,能不能有点出息?他们吓你,你不知道吓回去啊?站起来,狠一个给他们看看!不怕,有我们给你撑腰呢,狠一个!”
魏书玉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赧然搓了搓手,然后冲角落里的怨鬼们吐舌做了个鬼脸,做了个鬼脸??做完还很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问罗夜生道:“他们有被我吓到吗?”
“……我叫你吓他们,不是叫你逗他们啊!”罗夜生被他气笑了,“你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还记得不?是脑浆爆裂还是七窍流血?露出来给他们瞧瞧,比比谁更吓人。”
魏书玉委屈地搓了搓手,然后用衣袖遮住了脸颊,“我死的时候大概是这个样子,遮着脸的。”说完还移开衣袖,冲罗夜生眨了眨眼。
罗夜生鼓了鼓掌,“绝了,你死的时候居然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旁边的云修立叹了一声,傻子果然是会传染的。
云修立继续前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诛邪刀。怨鬼们虽然数量众多,但并不敢轻举妄动。他走着走着,渐渐走到了牢底。
面前是一堵血迹斑斑的灰墙,一只恶鬼正蹲坐在那里,蓬头垢面的耷拉着脑袋,一身战甲残破不堪。而他身下坐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跟云修立之前挖出来的尸盒十分相像。
“交出你身下之物。”云修立挥刀指着对方,恶鬼机械般抬起头来,他脸如死灰,两颗眼珠子浑浊泛白,煞气四溢。
恶鬼低吼一声猛扑了上来,周遭的怨鬼们也应声而动。云修立当即挥刀抵挡,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这群恶鬼是有头目的,只要首领一出动,小鬼们也会群起而攻之。
“你们快撤!”
“不用担心我。”罗夜生一手撑开无极伞,一手将抖如筛糠的魏书玉拽至伞下。伞页急转,炫目光芒旋转开去,霎时震慑了众怨鬼。
于是乎,所有怨鬼都转向了云修立,他们厉声嘶吼着前扑后继,像叠罗汉似的,竟将云修立堵成了一个煞气腾腾的巨球。
罗夜生立即收伞掷飞出去,无极伞化作一支白芒神箭,以雷霆之势射向那鬼煞巨球。与此同时,鬼煞之间泛起耀眼的金光,似有什么要破壳开来。只听轰然一声,耀眼的光芒霎时吞没了一切。
混乱间,有什么邪煞破风而来,直击罗夜生的面门。他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揽了过去。那恶鬼速度太急,竟扑到了魏书玉身上,猛地将他摁倒在地。
魏书玉摔得眼冒金星,那恶鬼又一掌扼住他的咽喉,势要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他惊恐地挣扎起来,隐约瞥见那人的脸庞,竟有几分熟稔。记忆恍惚回到他死的那时候,面前好像也有这么一张脸。
心心念念了五百年,是不是这样一张脸?
“不好,快救胆小鬼!”罗夜生急切道。
云修立即刻行动,诛邪刀劈在恶鬼背后,恶鬼发出凄厉的嘶吼,体内煞气像漏气似的,翻腾着直往外冒。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先化了这恶鬼头目的煞气,其它怨鬼们便会被震慑,不敢再贸然攻击。
渐渐的,恶鬼的瞳仁恢复了,脸色也不再是死灰色。若仔细一看,还会觉得他剑眉星目,五官分明,竟有些英俊。
察觉到脖颈上的那双鬼手松开,魏书玉这才颤颤睁开眼睛,看清了身前的人,喃喃喊了一声“南戈”。对方眼神一颤,似乎也认出了他,于是用颤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哥,对不起……”魏南戈声音哽咽,他永远都忘不了,兄长临死前就是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那时一块白纱幽幽落在了兄长脸上,遮住了他最后的视线……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这些年哥哥很想你,哥哥一直在找你,哥哥想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嘿哈!
第30章 我们回家吧
东郡谷城, 立春时节。
一场蒙蒙春雨过后,满山竹叶苍翠欲滴,竹笋也冒出了嫩尖。一个布衣少年背着竹篓, 踏着湿润松软的泥土, 沿路挖着嫩笋。眼看背篓快满了, 少年擦了把汗, 过不多时就可以回家了。
这时远方传来了熟悉的呼喊,是娘亲在山脚下唤他回家。于是少年收起锄头, 兴高采烈地奔下山去了。
炊烟袅袅升起,茅屋内飘出米饭之香。少年还未到家门口,便看见兄长在门前等他。兄长总是一袭青衫,素净温和,但今日却笑得有几分牵强。大大咧咧的少年并没有发觉, 开心地炫耀着今日的收获。
“这一框嫩笋明早拿去城里能卖八十文钱呢。”
魏书玉并不关心钱的事,而是问弟弟累不累, 还细心地为他捻去衣袍上的苍耳。弟弟每次去山里采摘,都会粘一身这种小刺球回来。
“哥你这么体贴,我要是姑娘家,抢着嫁你!”
“哥娶亲还早呢, 等你长大了再说。”其实他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 只是没有精力分出来照顾弟弟和娘亲以外的人。
不一会儿,娘亲笑着端了饭菜上来,都是些山间野菜,清淡可口。弟弟偶尔会猎一两只兔子山鸡回来, 让全家人吃上一顿肉。
“哥, 今儿私塾有什么好玩的事吗?”魏南戈边吃边问,狼吞虎咽, 无论吃什么他都吃得很香。
“都是些胡天胡地的孩子,没什么好玩的。”
娘亲看长子没什么胃口,担忧道:“玉郎是有什么心事吗?”
魏书玉摇了摇头,并不想让娘亲担心。他刚从村长那里得知,曹公又在大范围征兵了,这次连偏僻的谷城都没有放过。官兵过两日就要到谷城来招人,每家成年男性都必须应征。
他们魏家本是世兵之家,父子世代为兵,祖辈不能在郡县拥有户籍,地位连最底层的平民都不如。当年魏父被征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娘亲带着年幼的两子东躲西藏,几经波折才躲到了谷城。
为了摆脱世代为兵的命运,魏书玉拒绝习武,而是拿起了书本。苦读十余载,小有所成,奈何身份卑微入不了朝堂。便在谷城做了一名教书先生,拿着微薄的酬劳,倒也受人尊敬。
晚饭后,魏书玉便和弟弟回房洗漱了。弟弟蹲在热气腾腾的木盆里,魏书玉悉心用毛巾给他擦拭后背。不知不觉,弟弟已经长这么大了,明明才十四岁,却有了成年人的身材,个头已经赶上了他这个大七岁的哥哥,并且更加的结实矫健。
“哥,水有些烫……”
“啊……烫到了吗?”
平时兄弟俩也会一起洗浴,边洗边闹,魏书玉总会给弟弟讲私塾里那些坏孩子,是何其的顽劣,孺子不可教也。可今日魏书玉却心不在焉,弟弟问起来,他也答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魏南戈心性单纯,对兄长的反常也没在意,洗完后换上干净的衣服,便拉着兄长上床休息了。兄长身上有着清雅的墨香,他最喜欢闻这种味道,每次只要兄长在身边,他就能酣然入睡。
魏书玉望着怀中的弟弟,手轻抚着他的鬓发,一整夜都没有阖上眼。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被征去当兵,娘亲一个弱女子带着少不更事的弟弟,要怎么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
思前想后,魏书玉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半夜里,魏书玉偷偷来到厨房,拿起菜刀,鼓足勇气往自己小腿上砍了下去。他惨然跌坐在地,看着鲜血喷涌而出,知道自己一定要残废了,开心地笑了起来。那些官兵不会征一个瘸子去当兵,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他宁可做一个残废!
翌日,家人才发现他受伤的事,魏书玉谎称是自己不小心伤到的,娘亲和弟弟痛心不已,弟弟还特地去山上给他采药。
第三日,官兵们气势汹汹地来了,挨家挨户的核查名单。村里的成年壮丁都应召了,家中老弱妇孺是哭成一片。
魏南戈正在给兄长换药包扎时,两名官兵破门而入,看到受伤卧床的魏书玉很是狐疑,毕竟有些人为了不参军会假装伤残。
“偏偏在这时候伤了腿,这么巧?”官兵打量着魏书玉,用刀柄冷不防在他的伤口上戳了一把,痛得魏书玉大叫一声,汗水潸然。
“哥!”魏南戈心疼得要命,看着刚换上的白布又立即被鲜血染红,他有些手足无措,回头怒视了官兵一眼。
娘亲见状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我儿身体瘦弱,如今腿又受重伤,他本就不是当兵的料啊!官大爷行行好,就放了我儿一马!”
官兵们毫不在意妇女之辞,而是将目光锁在了魏南戈身上,“这小子身形矫健,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当兵的好胚子!”
“别啊!官大爷高抬贵手,小儿尚未满十四,你们不能征他啊!”娘亲扒着官兵的裤腿恳求道,却被无情地踹了开去。
魏南戈见娘亲遭罪,抡起拳头就要动手,却被魏书玉一把拽住。他看着弟弟的眼睛,隐忍地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最底层的平民,有什么资格跟那掌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斗?
魏书玉试图跟官兵们讲道理,但对方根本没有耐心听,只放出一句狠话:“你们家必须出一个,不然就地满门抄斩!”
万般无奈之下,魏南戈只好应招入伍。
魏书玉后悔极了,如果他没有故意弄伤自己的腿,那个去战场上送命的人就不会是弟弟了。是他的懦弱自私,害了自己的至亲。
“南戈,哥哥对不起……”
“别说了,这不是哥的错。”
魏南戈勉强一笑,就这么随着征兵大队去了,临行前只对兄长和娘亲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团聚!”
可是古来征战几人回?娘亲成日以泪洗面,日渐枯槁憔悴。魏书玉也郁郁寡欢,撑着拐杖回到私塾授课。他经常念着念着,就不知道自己念到哪儿了,讲的话还前后矛盾,被一群孩子嘲笑不已。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四年过去了,魏南戈一直杳无音信,那些一同征战的人们也没有一个回来。
魏书玉已经二十五岁了,他的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而娘亲重病缠身,便托了媒人,想撮合儿子与临村张家姑娘成亲,希望他能给家里留个后。
他不想让娘亲含恨而终,勉强答应了这门亲事。就在不久后,家里收到了官兵送来的粮食和银票。原来弟弟骁勇善战,晋升为了曹公的副将,特地托人千里迢迢的送回这些东西。
母子俩喜出外望,相拥而泣。娘亲的病情因此好转,魏书玉也婉言推掉了亲事。他打算远赴沙场去见弟弟一面,他十分的思念他,想看看成年后的弟弟,有多么的英姿飒爽。
可是边关战场,哪是他这种平民想去就能去的?
辗转两年,他一直在四处打探弟弟的消息,每每听到曹军战败,他都揪心得整夜睡不着。娘亲也在此期间离世,最后的愿望就是要他找到弟弟,带二郎回来给她上香。
建安十八年,濡须坞战变,魏南戈所在的队伍似被吴军俘虏了。
魏书玉恰恰在此时找到契机,应召成了吴王的谋士,得以进入石头城。但因出身寒门,他遭到了众多谋士的排挤,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打听数日,也没有问出一丝跟弟弟有关的消息。
但有消息称,石头城混入了曹军奸细。吴王生性猜忌,便在石宫设宴众谋士将领,让大家当场指出可疑之人。
魏书玉坐在角落里,一身寒酸方巾青衫,本该是最不起眼的。偏偏在这场鸿门宴上,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他!无辜的他被当场拖拽出来,吴王对他没什么印象,不分青红皂白就拔剑要取他首级。他吓坏了,惨然瘫坐在地,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这时,乔装打扮混在宴席中的魏南戈,才注意到那青衫人竟是自己的兄长。尽管朝思暮想,但兄长此时的身形太过消瘦,又一别六年,他之前居然一点没有认出对方。
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兵家是非之地?!
眼看吴王手起刀落,魏南戈拔剑冲了上去,飞身一剑刺向吴王胸口。众人措手不及,魏书玉竟突然起身挡在了吴王跟前。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吴王的信任,只有得到器重,他才能找出弟弟的下落。
可是一切都晚了,这一剑正中他心口,鲜血飙溅而出。
“哥!!”魏南戈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他如何都没有料到,期盼了六年的重逢,竟是以这般决裂的方式。
他撕开脸上的伪装,大喊着兄长的名字,伸手想把他接入怀中。但这时周遭将士已经杀了过来,一时刀光剑影,喊杀一片。
魏书玉倒下来的时候,手无意拽到了纱帘,纱帘轻飘下来掩盖住了他的脸。他听到弟弟喊自己了,他想紧紧抱着弟弟说对不起,想说我们一起回家吧,可是没有机会开口了。
这场噩梦好真实……
魏南戈作为曹军奸细,并没有被当场斩杀,而是被押到地牢里,受尽严刑拷打而死。他死后,魂魄化作了厉鬼,被永世囚禁在了这幽暗的地宫内,再也不见魂牵梦萦的那人……
谁能料到五百年后,兄弟俩竟还能以鬼魂的方式相遇,弟弟还差点再次失手杀了兄长,好在老天总算是开了回眼。
听完兄弟俩的故事,罗夜生感动不已,便问云修立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简单,跟阎王打声招呼就好。”云修立说着便掏出神册,在纸页上写下诉求,但写到一半他愣了一下,又将兄弟二字悄悄划去,改写为夫妻。这样两人来世就能长相厮守,再创造出一个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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