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安闻言一愣,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其实自己要是在陆浅颂那个位置,大概也是有些词穷的,不过实在没想到是以这个开场。
“还行,你想要可以点一份。”
温朝安说完这句话,看见陆浅颂面前光秃秃的,又很快补充:“饭钱我还是带了,你饿了就点,虽然是你来找我,但也不介意被蹭一顿咖啡。”
陆浅颂好像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点一样,要了一杯咖啡和温朝安相同的三明治,看着温朝安说:“我请你。”
“不用了,”温朝安的嘴巴轻轻抿了下,“我请吧,刚好谢谢你前几天去接王老师。王老师让我谢的,转达给你。”
温朝安的情绪起伏不大,淡淡的,比那天要冷淡多了。这连普通同学都不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冷淡的态度而逐渐变远。陆浅颂甚至觉得自己连陌生人都比不上,好像自己欠了他很多钱一样,是个需要冷眼相对的坏蛋。
“今天上课累吗?”
“不累。”
“一天,要带几节课啊?”
“四节,上午两节下午两节……”温朝安随手指了指那栋楼,说道,“你看见了,就是那里,九楼,你要是也想找这样的工作,上去问问就行,课时不多,挺轻松的。”
就在沉默与谈话间,他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并轻轻放下刀叉,用干净的纸张擦过嘴角,淡淡道:“我吃好了,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要回去了。”
温朝安从来没有这么冷漠过,他对任何人都留一线,本身他性子好,也不会有人像陆浅颂一样欺负他,让他难过。
一个待人总是温和的人,在拒绝或说重话时,都是要狠下心来才行的。因为他们有温柔的惯性,不想那么绝对,更不想别人不开心。
其实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温朝安对当时的感觉记不清了,只有“被丢弃”的这个概念愈加深刻。他很多次被丢弃的经历在梦里轮番上演,不是三岁时去村长家拿着的那个有毛刺的水果篮子,就是那天在菜市场听见邻居说爷爷不行了的语句,有时也有小时候温爸严肃冷漠的脸,或者是村长办公室里的破墙皮。
这些东西其实不该重回他的梦的,至少在高一刚开始,和周茸成了兄弟,有了一些朋友,和陆浅颂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里,他就以为自己可以放弃它们了,可以像扔垃圾一样把令人难过的事情都丢掉了。
有时候人向前走是因为勇敢和乐观,往后退是因为没有让他勇敢和乐观的东西了。
曾几何时,陆浅颂就是让他勇敢的人,让他每天都开心的人,他当时以为找到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靠山,只要靠着,就可以永远安心。
所以说,小时候学的那首小诗没有问题,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温朝安的思绪发散了一会,终于还是说:“说吧,真的不说我就要走了。”
为了证明他真的是会狠下心走的,他说:“虽然四点就下课了,但是备课挺累的,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没用的事情上面。”
陆浅颂的手在桌子上抽搐了下,像是突然有静电隔空电了他一样。他的喉咙动了动,明明没有说什么话,但嗓音也沙哑了起来:“有话的,这次叫你出来,是有话和你说。”
于是温朝安就坐在那里,双手交握在桌上,好像在谈判,带着一丝戒备和“那我看看你要说什么”的漠然。
陆浅颂迟迟不开口,他看着温朝安,用一种带有灰色柔光的目光,像是一片云留下的阴影。
温朝安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他看得太深入了,有一瞬间,温朝安以为那双眼里沉积着什么复杂到难以启齿的东西。
可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就算当年温妈不同意,可妈妈难道会让他转学吗?说,你转学吧,别和我儿子在一个地方学习了。这可能吗?温妈又不是霸道且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况且,她也没有办法勒令陆浅颂什么。
就算她说了类似的话了,那走不走也是陆浅颂的自由。
所以说,离开就是离开,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才能走。现在这副样子又给谁看?期望谁心疼吗?谁都不会心疼!
温朝安沉默地等着他开口,他其实也想知道陆浅颂要说什么。
“我就是,”等了好长时间,陆浅颂才看向窗外的行人们,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轻轻地说,“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
看我?看完了呢?看完了再走?
我是什么东西?还能这样?
温朝安“哦”了一声,双手摊开,用手背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就坐在这,你看吧。”
他看着陆浅颂的表情,当然也就知道对方也看着自己,稍感到一丝奇怪的好笑,但还是说:“看我要加钱的。”
陆浅颂很配合他:“多少钱?”
“……”认真就没意思了,温朝安摇头,轻轻笑了笑,“算了,好歹交往过。今天给你个优惠不要你钱,但之后就算了。以后别约我了。”
他最后一句很轻,语气也温柔,好像拿陆浅颂没有办法了,又想着最后一次见,和平一些,互相留点面子好了。
其实他中午在楼上发呆的时候想过这个问题。
他喜欢陆浅颂,从高中开始就喜欢,因为他太孤独了,他一直孤独。他总以为自己有一天是要离开家的——小时候温爸都不管他长大了为什么要管?对他很好的妈妈并非亲生母亲,弟弟又不能依靠,所以那时候会想要把自己给陆浅颂,也只不过是想借此圈住他而已。
温朝安以为情爱就是可以绑住人的东西,至少那把自己绑住了,还陷得很深。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天车上,陆浅颂和温妈说了什么,不过现在想想,那时或许他说会离开学校,离开自己,所以温妈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让生活风平浪静。
只有自己才是最大的那个大傻子,还以为妈妈会同意的。
温朝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有段时间一想就哭,生理都记住了那种感觉了,即使现在不是要流眼泪,也会有相似的感觉。
好聚好散吧。
温朝安把这句话和自己说了不下十几遍。从那天重见陆浅颂开始。
“不行,”但是陆浅颂说,“我想约你就找你,我……”
他顿了顿,用正常音量说:“我也从来没说要分手。”
温朝安稍微有些宕机,他还沉浸在自己悲伤又寂静的伤感中,突然被这句“我也从来没说要分手”吓了一跳,从伤感中走出来,随后好像玩游戏走出了复活泉水,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他心里一团火“噌”得烧起来。
温朝安简直要笑:“什么意思?”
“我没说分手,”陆浅颂一点也不理亏,盯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说。”
“你不说就没分手吗?”温朝安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疑惑跑在了愤怒前面,他拿起手机,“陆浅颂,你一年都回不了我一条消息,我这不是单身吗?你……”
我守活寡吗?温朝安吃惊地想,除了他们没结婚,他不是个姑娘,这他妈有什么区别?还要不要点脸了?
他在短暂地震惊后压住了自己的怒火,他觉得自己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陆浅颂,要不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从来不回我的消息?”温朝安比少年时候要更加成熟一些,也不会替陆浅颂想各种各样的借口了,因为经过这么久的自我催眠和自我否定,他已经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理由陆浅颂会不回他。
除非他死了。可人不是好好地坐在面前吗?
温朝安把手机往前一送,红着眼睛喘着气说:“你要不看看我发了你多少消息,你混蛋吗?为什么不回?什么分不分手啊,我都快要忘记你了。”
陆浅颂的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温朝安都没有注意到。
咖啡现在已经慢慢变凉了。
第82章 兔子
半下午的咖啡店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们分散在店里,有的离温朝安很近,有的离他很远。
阳光透过窗落在手背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
温朝安想得起来自己说过的话,他曾经因为不安,一遍一遍告诉陆浅颂绝对不要分手。就算被爸妈知道了,就算要被扫地出门了,他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分手的。
那个时候只想要他陪着自己,只是因为害怕。
可要是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过着没分手且单身的生活,那当时就分手了!谁会留到现在?!
温朝安想想就生气,他刚刚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平静地面对陆浅颂,还想着什么狗屁好聚好散,这能好聚好散吗?要不是在咖啡馆,真想上去打一架!
陆浅颂反倒一直看着他,原来看起来理亏得要命,一副来认错的模样,现在却冷静了下来,嘴角轻轻抿着,认真地看温朝安。
看什么看啊?!
温朝安叫了服务生结账,钱一付就打算走。
他真的没有留,一个字都不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座位走到门口的那段距离,他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应该也会有人听到了,好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朝安突然觉得难受,不管是周遭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是刚刚陆浅颂的态度,抑或是自己的质问和委屈……都令他喘不上气来。
他知道他为什么难过。
他不想被探究,也不想陆浅颂回来,更不想把自己的委屈说给他听。这给他一种“痛苦了许久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陆浅颂道歉,只要他还愿意伸出手,那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的感觉。
谁的痛苦是不必要的?谁愿意自己的难过在爱人眼里无足轻重?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分不分手,也不是回不回消息。他只是想有人真心不会抛下他,所以他才不想陆浅颂这么大度又虚假地走过来,平平淡淡地说,对不起,当年突然离开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该开始吗?因为面前站着的是还喜欢还在意的人,所以他就该顺水推舟地同意吗?
可不开始呢?又让这段关系完全结束?
对啊,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温朝安就是还喜欢陆浅颂。只要他陆浅颂摇摇手,自己就会过去了——是不是太他妈可怜了?
这种被控制、被牵引的感觉很糟糕,好像是只卑微的小狗。
所以他更不需要把自己的难过摊开在陆浅颂面前,他不想用自己的可怜威胁他。因为谁都想要被被重视,但不是求来的重视。
温朝安不是因为想结束才好聚好散的,他只是因为这太烦人了,才想要眼不见心不烦的。
好吧,活该我就是被丢下的一个。
逃避问题而不解决问题的人活该没有好结果。
所以走吧,回家吧。太累了。
温朝安打开门,门外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的,吹拂在脸上,明明平时觉得舒爽的风现在却吹得眼干,他想哭鼻子。
温朝安朝前走了几步,若有所感地回头,陆浅颂果然还在身后跟着。
“别跟我!”温朝安凶他,像只亮爪子的小型猫科动物。
“好,我不跟着你。”
可温朝安走几步他还是在身后,亦步亦趋,说了不跟,还是骗人的!
温朝安只向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反正就是走,无意识地走过商业楼,步行到不远处的天桥,他要上天桥了,又想起他不该上去的,对面那条路和回家的是反方向。
那我该去哪呢?
温朝安怔怔地站在天桥脚下,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和人群,也能感受到身后靠近他热度。
“走吧,先上车,”陆浅颂探手去拉住他的手腕,“你不是生气了?上车再骂。”
温朝安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那只手,默不作声地甩开,可是陆浅颂叹了口气,拢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别的地方带,温朝安挣脱不掉,他被搂着,手腕也被捉着,看起来姿势就别扭,路上还有人行注目礼,他只想回家。
陆浅颂的车就在不远处的停车场,那是一辆黑色的路虎,黑色的漆面上反射出影子,温朝安看见自己神色呆板地站在那里,像个憔悴的傻瓜。
“上车吧,送你回家。”陆浅颂帮他打开车门,在他肩上扶了一把。
让他送吧。一个声音说。
撒丫子跑吧。另一个声音说。
温朝安犹豫了下,把两个声音都甩掉,但还是上了车。他坐在后排,故意不让陆浅颂看到他,把头埋得低低的,像只鸵鸟。
他时凶时脆弱,刚刚还生气呢,现在又可怜巴巴地坐在那不说话了。
陆浅颂没发动车子,只是开了窗户,保证车内空气流通。
等温朝安看起来平静一点了,他还是锁了后排儿童锁,并对温朝安怨怼的目光不予理会,自顾自地说:“我和她说,我很快就不在学校上学了。以后不会见到你,等我离开之后,也不会主动联系你,不会回你的消息。”
“为什么?”温朝安没忍住问出来。他听出陆浅颂说的是哪次,应该是温妈来接,他们在车上谈话那次。
“没为什么,她不想咱俩见面。”
当时快分班考了,他们坐同桌,本来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管温妈说分不分手,能不能见,他们总是在一个班。
陆浅颂当时怕温妈找老师,要是无缘无故把他们位置换掉了,那多尴尬呢?别人怎么看他们?老师又怎么看他们?温朝安那时也是各科老师的心尖尖,要是老师问温妈为什么要换,知道他们在一起,那又会怎么想他的小同桌呢?
就像被发现的那天夜里,陆浅颂一个人坐在幼儿园门口的长椅上,默默地想这些事情。本来他是想,要是温妈骂他的小同桌了,小同桌离家出走了,自己就能在门口接他走。
可是坐着坐着,温朝安洗了澡之后和他打电话,又小声又可怜的样子,他就从“怎么才能把温朝安带走”变成了“怎么能……把温朝安带走呢?”
好不容易才有那么好的妈妈,好不容易有一个完整的家,却要因为这点事情闹僵吗?习也不学了吗?那么乖那么认真的小同桌以后又要怎么生活呢?
陆浅颂有段时间看沈青湖,觉得他太压抑了,劝说他想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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