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没有……”穆欣胡乱地辩解着,她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愿意让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人前。
牛素珍冷觑了她一眼,咄咄逼人:“我们小区背后那片荒地,老是发现野猫野狗的尸体,该不会是你做得吧。”
穆欣咬着嘴唇,眼眶已微微泛红:“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野猫野狗爪子那么长,牙齿那么利,我根本不敢靠近啊。”
渝州摇了摇头:“我相信不是猫和狗,应该是体型更小的一种生物。”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或许还没指甲盖那么大。”
“我……”穆欣被说中了心事,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渝州:“我猜,是某一种昆虫吧。”
“我知道瞒不过你。”穆欣像是放弃般轻叹一声,卸下了所有的包袱:“是,我确实干过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这样做?”渝州又找到了一个拖延时间的好问题。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穆欣自嘲一笑,惨不忍睹的脸庞更显落寞,“打小我就不聪明,不,应该是特别笨。
可偏偏和我同岁的陈述是那种人见人夸的好学生,因为住的近,从小学到初中我们都是一个学校,考同一张卷子。
有了比较,灾难就降临了。我不停地被小区各个家长拿出来,作为反面案例教育他们的孩子,我现在还能记起那句话,多向陈述学习,千万不要和穆欣一样。
哈,我的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可每次左邻右舍谈起孩子的成绩时,他都只能一个人默默走开,而我的母亲,每回都用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你们知道那是种什么滋味吗?”
穆欣的眼中没有泪,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我已经很努力了,每天学习到凌晨两三点,可还是不行,那些数学公式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打得我遍体鳞伤,毫无招架之力。
我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每天活得既痛苦又压抑,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好几回都想过就这样死了算了。
直到有一次,我在书本上看到放大镜可以点燃纸张。便心血来潮地试了试。恰好那时有一只蚂蚁爬过,它在烈日的焦点中不停地挣扎,从这边跑到那边,突然我有了一种冲动,我没有移开放大镜,而是让那个炽热的光斑一直灼烧着它的身体,直到它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你们知道吗,那一刻,我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原来我也可以是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那种感觉,太美妙了。
之后,每当我感到压抑时,就会去野地里抓些蚂蚁,蚂蚱,螳螂还有别的小东西。或是用放大镜,或者扯掉它们的腿。
看着他们无力求生的样子,我才能好受些。那些人说的对,我果然是又蠢又坏,或许我真的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牛素珍啧了啧嘴。
渝州本想说上两句,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刘国郁一巴掌甩到牛素珍脸上,暴怒道:
“闭嘴!”
牛素珍被吓了一跳,捂着脸瑟缩着不敢动弹。刘国郁却没想放过她,闪着银辉的激光枪抵在牛素珍的天灵盖上,按在扳机上的手慢慢向内压去。
“很好笑是吗?”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死亡与鲜血的气息。
渝州怕事态无法控制,赶忙阻拦道,“这样,第二个疑点--明明玩家用的都是自己的容貌,为什么副本提示这是个角色扮演类副本--也明了了。或许,这个副本中,NPC才是角色扮演的那一方,而我们,至始至终都没有见识过他们的真面目。
那么,问题来了,乔纳德在在虫群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话好似有魔力般,一下浇灭了刘国郁的怒火,他一脚踹在牛素珍的心窝上,将人踹出了5,6米远,便不再理睬她,“乔纳德明显和那些小孩不是一个种群的。”
渝州:“那可未必,你应该知道,昆虫有一种独特的生长方式--完全变态发育。他们可以在外貌,习性,生存环境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国郁沉默片刻,算是肯定了渝州的猜测:“所以,你觉得乔纳德和那些小鬼是一伙的。他是成虫,而那些孩子是幼虫?”
“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里为什么只有乔纳德一条成虫,其余的都去哪了?更况且,我在这里就没见到过一个虫蛹。”刘国郁看了眼背后的乔纳德,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回想片刻,才又补充道,“而且,乔纳德明明说过那些孩子都成年了,你刚才也说那些虫子的生命到达尽头时,才会招来灾难。”
渝州很满意刘国郁的配合,时间在两人一来一回间又过去了5分钟:“这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你知道,当幼虫成长到一定阶段时,便会蛹化,体内所有的器官腺体全部溶解自毁,变成养料,仅留下一个包含了成虫全部基因序列的细胞团--成虫盘。
形象的说,那些由此而生的成虫就像是胎中胎,最开始蛰伏在卵中,接着又盘踞在幼虫体内,而所谓的幼虫,就是一个进食机器,没有智慧,没有灵魂,只是本能的进食,不停地储备能量。有一种观点认为,当幼虫化蛹时,属于它的一生就结束了,接下来生活在世界上的,只是汲取它血肉不断生长的另一个生物。”
“很新奇的说法。”刘国郁不是专业的生物学家,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知识,因此,他完全无从判断渝州的说法是否正确。
“当然,这样的说法还是有些偏颇的,因为幼虫的某些神经组织不会被溶解。也有一项对飞蛾的实验表明,它们拥有幼虫时的部分记忆。当然,这只是万千昆虫中的一个种类,至于事实究竟怎样,科学家们还在研究当中。”渝州干涩地笑了笑,他已经编了25分钟,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谜题终究是要解开了。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正如你所说,乔纳德作为这里唯一的成虫,他的弟兄们呢?还有那些蛹呢?他们都去哪了呢?这茫茫大地为何只有他一个。现在,就由我来说说最后一个猜想,有关升起的太阳,和那如影随形的灾难。”
刘国郁与穆欣都隐隐猜到了真相,但他们没有打岔,而是屏住呼吸,静静等待魔术师打开那个被迷雾包裹的黑匣,揭示最后的秘密。
“在昆虫中,除了卵生以外,还有另一种独特的生殖方式--胎生。其中包括卵胎生,血腔胎生,腺养胎生,和伪胎盘生殖四种方式。
其中,血腔胎生和腺养胎生的母虫在孕育出卵后,不会急于将它排出体外,而是寄存与自己的生殖腔内,待卵孵化后,幼虫依靠母体的淋巴或附腺提供的养分而活,直到其接近蛹化,母虫才会将它排出体外,子虫落地后的2到3个小时内就会化蛹,继而生长成成虫。”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就是母虫的生殖腔,而那可怕的,永不停歇的“噜噜”声就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所谓的太阳就是母虫打开抱室口时从外界射入的阳光,而最后的地动就是生殖腔的痉挛。
至于那一声声骇人的惨叫……”渝州说到这,有些沉重的表情也一下柔和起来,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六月雪项链,“不是别的,正是一个母亲在经历她人生中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时刻。”
第76章 拯救乔纳德(二十一)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穆欣喃喃道,两行清泪从失神的双眼中缓缓流下,“最幸福,哈哈,最痛苦,哈哈哈哈哈。她不知道,没有幸福,那只是她痛苦的开始。”
“放屁,”刘国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比你笨的人比比皆是,他们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就你在这无病呻吟!不就是脑子不好使吗?屁大点事!”
看着化身为人生导师的刘国郁,渝州恨不得跳起来给他点66个赞,他已经把谜底公布了,但离开的契机--太阳依然没有升起,距离【锚】的CD转好也还有3分钟,可以说,现在的他毫无自保能力。
“放心吧。你就是再笨,你妈也不会嫌弃你的。”一直游离在外的牛素珍抚了抚她那夹杂着些许白丝的干枯头发,尖刻的嘴脸上也多了一份祥和,“真的,我以两个孩子妈的身份起誓。”
“我知道,我知道。”穆欣嘴唇颤抖。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刘国郁看着穆欣,安慰的话说不出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皮,问渝州道:“所以,乔纳德是个意外,他化蛹时没有被排出体外?”
“不是意外,你没发现吗?他在畏惧,畏惧离开这里,畏惧前往那个从未见识过的陌生世界,因此一直拒绝被产出。这只是懦弱的一种表现。”渝州瞥了眼昏迷的乔纳德,“所以当他真正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比谁都更想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太阳依然没有升起。渝州开始怀疑【一坨狗屎】的效力,【锚】的CD还有一分钟,莫非它是准备在CD转好的那一刻引来日光。可若那时阳光还未降临,自己又该怎么办,正当渝州心急如焚之时,刘国郁却率先举起了枪,空气在闪着银茫的灼热枪口扭曲,一同扭曲的还有他青筋暴突的脸:“怕死就是懦弱?怕死就很可耻?这个世界上谁不怕死!?”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后,他没有再给渝州半点机会,扣动扳机。银色激光喷薄而出,朝渝州命名而来。
渝州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受到了那灼人的温度,那是地狱中的火焰,烫得人心头发冷。然而那来势汹汹的一枪却向左偏了一寸,堪堪擦过渝州的额头。
原来是穆欣飞扑上来,一口咬住了刘国郁的小腿上,这一下似乎用上了她毕生的勇气与力量,刘国郁的破洞牛仔裤没能撑住,布料与血肉被一同咬下,顿时,鲜血淋漓。
刘国郁吃痛,暴怒之下,一脚踹在了穆欣脸上,那张本就不出众的脸庞顿时眼眶青肿,鼻骨移位,穆欣喷出一口鲜血,滚落下去。
“你在干什么!?”刘国郁气急败坏。如果说,这群人中,有谁能让他留情三分,那就只有穆欣了,谁知这个女人如此不知好歹。
穆欣没有说话,像飞蛾扑火一般,再次冲了上来。与此同时,一阵海底巨怪般空旷的哮鸣音响起,地面开始缓缓起伏,伴随着它的节奏,空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阳光步入了这个幽暗的巢穴,点亮了渝州求生的道路。
日升了。
刘国郁遭受穆欣和地动的双重夹击,一时没稳住,摔倒在地。他背上的乔纳德也因幅度过大的动作滑落肩头。
那消瘦的身体被母虫生殖腔痉挛所推动,在滚过三个浪头后,平稳的落入了渝州的怀抱。【锚】的cd也在这一刻转好,卡牌上描绘的千钧重锚,如有实物般稳住了渝州在暴风海浪中漂浮的心。
这让人嫉妒的狗屎运!1500尘花得不亏!
渝州咧着嘴,背起乔纳德,这个看起来瘦骨嶙峋的男人,重量倒是不轻,渝州提起了他的大腿,将他背在肩上,然而一股冰凉的金属触感却贴上了渝州的后背。
乔纳德穿了铠甲,是刘国郁的?渝州脑海中闪过一个疑问,下一秒他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应该是一件防御物品,刘国郁怕他们暴起,对乔纳德出手,这才给他套上。
“抱室口开了,快,把乔纳德送出去!”背后传来穆欣嘶哑的吼叫声。
渝州回头,这才发现穆欣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战士,死死地抱住刘国郁的大腿,她被踹了好几下,满脸鲜血已看不出旧日的容颜,却依然不肯放开那柄刺入对方小腿的鱼叉。
“为什么?”渝州动容。
她凄凉地笑了一声,“你不明白,可我已经看清了自己,无论经历多少次,我依然没办法适应公约,适应杀戮。我就是那种碌碌无为的庸人,队伍的拖累。我害死了秦文雅,却无法用她给的这条命活下去。哈哈,与其每天担惊受怕,不知将在何时死去,不如把这条命托付给你。记着,这条命是文雅给你的,你不欠我,只欠文雅。”
“你疯了吗?”刘国郁终于在黏滑的地面上站起,一拳砸在穆欣的肩膀上,顿时她的半侧身体就像融化的冰,塌陷下去。
可穆欣却没有松手,她直视着刘国郁,那不成人样的五官却扯出了一个笑容,明艳如火中涅槃的凤凰:“是啊,我清醒了一辈子,现在终于疯了!我早该死在母亲的肚中,这样就不会让所有爱
我的人一次次的失望,也不会害死秦文雅。
可我从前没有选择的机会,而现在,我有了。虽然我无法选择因何而生,却可以选择因何而死。哈哈哈哈,我要化成厉鬼,一直缠着你,诅咒你,直到把你拖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渝州看着那一幕,心中百味杂陈。他知道穆欣是心怀愧疚,又不了解离开公约的办法,心中种种苦闷化作对现实的绝望,对未来的迷茫,这才涌现了死志。
可若她知道了离开公约的方法呢?
渝州惨笑,现在的形势对他非常有利,有穆欣替他做挡箭牌,他只要顺从地动奔涌的方向,很快便能带乔纳德逃出生天。
不该再节外生枝。
可是,穆欣是为了救你,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响起。将弃权的事告诉她吧,反正你早就考虑过被刘国郁第一个追杀的可能性,也预想过种种危机的解决办法,就当没穆欣这个插曲。
不,以目前的状况,你的逃生几率至少要上升2成。另一个声音说道,千万别做害死自己的事,别忘了,你和那人还有一个约定。
说了也不一定会死,可不说,穆欣就死定了,她为了救你,豁出了性命,你却连一个机会都不愿意给她吗?
两个声音在渝州脑海中交织,吵的他头痛欲裂。他知道,没有时间了,无论他是沉默离开还是开口相救,都必须要作出抉择了。
渝州叹了口气,张开了嘴。
然而就在此时,汹涌的地动一波接一波涌来,如同排天的巨浪,吞没了他所有的声音。
周围没有房屋,几人无力可借,被同时甩上了天空。牛素珍离众人最远,一下就消失没影了。
“走!”穆欣再次冲着渝州喊到,这一回两人之间已经相隔数百米。那声音落在渝州耳畔,显得既模糊又遥远。
渝州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后的选择机会。
又一个“巨浪”打来,将他连同背上的乔纳德一起推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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