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宝把小脸埋在严塘的肩头,他哭得抽抽噎噎地和严塘告状,“叔叔踩艾宝!他们拿脚脚踩艾宝!还说艾宝笨笨!他们说艾宝笨笨!他们好讨厌的!”
艾宝哭得无声又凶猛,他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瞬间便把严塘肩上的衣服浸湿了一大块。
严塘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怒火多,还是痛惜多。
他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宝宝猪。
“宝宝,没事了,没事了,那些坏叔叔都不见了。”严塘用手抚住艾宝的头,他侧过脸,亲吻艾宝因为哭又变红的小脸。
艾宝哭得一抽一抽的,他赖在严塘怀里不肯出来。
严塘换了个坐姿,让艾宝靠在他的胸前。
他环抱着艾宝,把他整个人都圈在他的怀里。
艾宝感觉自己周围全是严塘的气息,熟悉的橙子味道充斥在艾宝的鼻尖。
它们把当年那个黑暗的房间里,艾宝闻见的潮湿、腐木的味道冲淡不少。
“宝宝乖,我们不想这些事情了。”严塘拿着纸巾,侧过身,一点一点地给艾宝擦眼泪,“我们不想这些了。”
艾宝吸呼几下红红的鼻子。
他说话还带着点鼻音,“严严——”
他喊了声严塘,又不说要干什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撒娇。
严塘嗯了一声,回应他,“宝宝。”
艾宝又喊了声严严。
严塘就又唤了声宝宝。
最后,直到把艾宝的眼泪擦干净了,艾宝和严塘你一声我一声的游戏才停下来。
艾宝情绪平复些了,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啪嗒啪嗒落下来一两滴。
他继续和严塘说,“夏夏姐姐拉着艾宝跑,跑了好久好久,跑到滑滑梯了,夏夏姐姐和艾宝说,‘艾宝你要忘记这件事情’。”
艾宝说着又伤心了起来,“严严,艾宝还是好难过。”
严塘牢牢地抱住他。
他原本是不想再让艾宝回想这些了。
可是如果艾宝愿意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严塘凝视着怀里的艾宝想,那也未尝不是一种释放。
艾宝就好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宝宝猪,他捧着自己哗啦哗啦被人伤害了碎掉的心,一头扎进严塘的怀里,要严塘安慰。
过去的回忆陡然在艾宝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艾宝记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滑滑梯。
滑滑梯修在学校后面的小操场,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沙坑。
风吹过来的时候,沙子也会跑到眼睛里。
夏夏姐姐用双手,捧起他的脸,她的脸上全是眼泪。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死死地盯着艾宝说,‘艾宝,躲起来!什么都不要看!忘记这件事情,永远不要想起来,不要和任何人说。’
艾宝也哭得整张小圆脸上都是泪。
他看着面前眼里全是血丝和眼泪的夏夏姐姐,茫然又惊恐。
艾宝并不知道他悄悄跟着夏夏姐姐走,看见的东西,听见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想,多和夏夏姐姐玩一会儿,他想让夏夏姐姐晚一点点。
他们还可以再荡一会儿秋千,可以把脚自由自在地翘得高高的。
可是他追上去了,却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那里有人在狂笑,他们会伤害艾宝,会用脚碾艾宝的手背。
严塘握住艾宝的胖手,他心里也难受极了。
他既愤怒艾宝受到的伤害,又无限怜惜艾宝受到的伤害。
而与此同时,知晓夏夏姐姐究竟遭遇了什么的严塘,心里也充斥着一种悲哀。
人在很多事情面前总能或多或少地做点什么,可是在自己没有参与的过去,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我很抱歉,宝宝。”严塘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艾宝被眼泪和汗水沾湿的头发,“我很抱歉你遇到了这些恶人。”
严塘的心底忽然冒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他和艾宝不是相差十岁,而是十几岁,或者更大,而他在几年前就收养了艾宝就好了。
这样艾宝就能免受所有的伤害。
他不会遇到一个充满晦暗,对他充满排斥的学校,也不会看见第二个妈妈死在自己的面前。
艾宝可以在他的怀里无忧无虑地长大,他可以在高兴的时候晒太阳,要严塘和他一起读一本书,在不高兴的时候,和严塘打电话,呼呼和严塘说,要严塘给他带巧克力蛋糕。
他会成为真正每天都快乐开心的小王子。
而不是一个在心底里包藏了泪水的小王子。
他可以赤裸地在这个世界上玩耍,他不会知道人的欺骗与丑恶。
艾宝抱住严塘的一只手。
他用自己柔软的脸去蹭严塘的手臂,“艾宝不难过了,艾宝不要难过了。”
“艾宝要和严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艾宝说,“艾宝不要难过了。”
过去的记忆,对于艾宝而言早就模糊不清了。
如果不是严塘前后和艾宝提过好几次,艾宝都不一定能想起来。
每当艾宝想回忆这段过去的时候,他就会听见夏夏姐姐在和自己说话。
夏夏姐姐说,‘不要想了,艾宝,这些都不重要。’
‘你答应过我的,要把它们都忘掉。’她说。
夏夏姐姐的声音轻轻的,它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一场悠久又漫长的叹息。
艾宝回想一下,他似乎真的有答应夏夏姐姐,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
于是他只能乖乖地说,那好的吧。
他挥挥手,这些记忆变成一场风沙,从心中砥砺而过。
严塘嗯了一声。
他又亲了亲艾宝的脸,“我们都不难过,艾宝。”
这次艾宝的脸又温软了起来。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眼前亲吻自己的严塘,他的眼里依旧干净而又毫无阴霾。
第124章 黑暗(十)
一百二十三.
夜里,拉兹罗从来不敢去
黑暗的房间。
黑暗说:“靠近一点。”
——
刘唐兴醒来的时候,还有点迷蒙。
他睁开眼,被久违的阳光刺激得有些泛泪。
刘唐兴眨眨眼睛,回过神才发现,眼前是一个干净又陌生的天花板,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就是转头看罗先在不在身边。
结果他旁边空无一人!
他再低头一看,他身上原本破破烂烂,有些馊味的衣服,也都变得干干净净的。
刘唐兴整个人都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他闭上眼睛前一秒,他和罗先还在乡下的一个破屋子里待着的啊!
他还给罗先说,别哭。
刘唐兴挣扎着坐起,他没发现自己的腿被缠了纱布,绑了木板。
他一时不察,啪地一声从床上直接滚到了地上。
还没等他爬起来,房间的门就刷地一下被推开了,听见了落地声的罗先直接冲到了刘唐兴的面前。
他把还一脸茫然没搞清楚情况的刘唐兴,麻溜地扶了起来。
“你动什么动啊?你以为你是魔动枪吗?一天到晚动来动去的!昨天医生才说了你这腿不能动,要静养!”罗先一边数落他着,一边给刘唐兴盖好被子。
刘唐兴看着自己身边念念叨叨的罗先,他原本还有些警惕的神色,在罗先的叨叨声里,渐渐放松下来。
刘唐兴耐心地听着罗先的唠叨,他看着罗先的眼神柔和又温柔。
等罗先说的差不多了,刘唐兴才问,“小先,我们这是在哪里?”
刘唐兴昏迷了太久,说话的声音干涩又嘶哑。
罗先没急着回答刘唐兴的问题,他把早就准备好的凉开水,喂到刘唐兴嘴边,让刘唐兴先喝下去。
看刘唐兴喝了两口之后,罗先才回答他说,“……我们这是在严哥家里。”
他说这话时,低着头,不敢看刘唐兴。
本来他和刘唐兴说好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严哥还有方胖子扯进这些事情里来的。
刘唐兴一时没说话。
他看着自己面前有些垂头丧气的罗先。
罗先和他颠沛流离了一路,现在头发总算是干净了,舒服了,一缕一缕的顺着发旋散开。
“小先,是我没用,”刘唐兴伸出自己粗糙的不像是个二十七八岁的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罗先的头,“害你和我一起吃苦。”
罗先抬起头。
他盯着刘唐兴看了一会,而后又把头撇到一边去,不看刘唐兴。
“你昏的时候,你不晓得我有多害怕,”罗先伸手抹了一下眼泪,他强忍哭腔,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
“刘唐兴,你这个哈麻批,我*你妈,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守着你睡在乡下,我就感觉自己像是个寡妇,半夜三更有老鼠都要自己来打!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大的苦。”
罗先泄愤似的,一把揪住刘唐兴的耳朵,“我告诉你刘唐兴,你以后不好好对我,老子把你的*都踢烂!”
刘唐兴最怕罗先揪自己的耳朵了,他连连求饶,“小先,小先——别揪了,别揪了——我肯定好好对你——”
“哼!”罗先也不想欺负病号,他坐在旁边,瞧见了刘唐兴夹着板子敷着药的脚,心里就难受。
多亏了严塘及时找到他们两个,医生也请的及时,否则刘唐兴这两条腿就是真的废了。
罗先越想越后怕。
刘唐兴一看罗先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到糟心事了。
他使劲往前,牵住罗先的手,“小先,不想这些事情了,我们现在不都是好好的了吗?”
他拉住罗先,让罗先更靠近自己些。
罗先瞅了刘唐兴一眼,挪了挪位置,更靠近了他一点,“你也知道什么是好好的哈?”
刘唐兴抿嘴笑了笑。
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又淡了一点,“小先,严哥是不是知道夏凉的事情了。”
罗先点头,“我都告诉严哥了。”
刘唐兴嗯了一声。
他面上又涌出一个很沉默的压抑来。
刘唐兴的妹妹,刘夏凉的去世,可能是刘唐兴这辈子都走不出的痛。
刘唐兴和刘夏凉的生母生父去得早,他们兄妹俩从小就寄住在姨母家。
所幸姨母一家人好,心痛他们,把他们兄妹俩当亲生孩子痛爱。
碗里只有一颗鸡蛋了,姨母都要分成三等分,一份给表哥,一份给刘唐兴,一份给刘夏凉。
刘唐兴至今都还记得清楚,当年他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姨母一家和妹妹喜笑颜开的模样。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刘唐兴毕业,突然收到了刘夏凉的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等他赶回了老家,给夏凉收拾东西,整理夏凉的很多零碎的笔记时,刘唐兴才发现一个骇人的事实,他的妹妹,是一个长期受到侵犯的受害者。
但是与很多受害者的血泪控诉不同的是,刘夏凉的笔记里充满了一种凉薄甚至是冷血的味道。
就好像是她自己说的,‘我在参与一场谋杀,我既是凶手,也是死者。’
刘唐兴一直都记得每一句,刘夏凉在各种各样的笔记本里写的话:
‘我并不为被……感到痛苦。通过这种方式,只要我保持沉默,我就可以得到钱……表哥可以治病,哥哥也能继续好好读书……何乐而不为?反正都是逃不掉的。’
‘有时候,并不是痛苦,是因为太无聊了,没有意义。’
‘相信要和处女……才会敛财,这是什么风水说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好好笑……这群人是傻的吗……鸡去补个膜不也是了吗?……’
……
刘夏凉的日记本里很少直抒胸臆的痛苦,更多时候,她冷静理智到吓人,或者是在嘲讽着什么。
大多数人看刘夏凉的这些笔记,可能会觉得刘夏凉已经癫狂得有点吓人了,很难对这样一个似乎是“自甘堕落”的女孩产生同情。
但是,刘唐兴去看,他只感觉到痛苦。
他为他的妹妹感觉到痛苦。
“小先,我……”刘唐抓着罗先的手,想和罗先说点什么,然而他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来。
刘唐兴有些警觉地看着门缝,他感觉有谁在看着他和罗先。
罗先顺着刘唐兴的视线看过去。
他全然没有刘唐兴反射性的紧张。
“是艾宝吗?”罗先站起来,把门拉开。
“是的呀!”门后的艾宝蹦了出来,他高兴地和罗先挥挥手打招呼。
于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艾宝,被罗先请进了房间。
“这是艾宝,严哥养的孩子,”罗先向刘唐兴介绍道,“也是……呃,算了,我也不好说。”
罗先本来是想说也是严哥的……
但是他最后还是刹住了车,严塘还没有向他们承认,而且艾宝也才十七岁,都还没有成年,这样说实在是不妥。
刘唐兴也不多问罗先没说完的话。
他和罗先相视一眼,默契地岔开了这个点。
“你好,艾宝,我叫刘唐兴,是严塘的好朋友。”刘唐兴礼貌地对坐在小板凳上的艾宝到招呼。
艾宝眨巴眨巴眼睛,他看着这个昨天腕上一直睡到了现在的哥哥,觉得有些佩服。
艾宝自己都没办法睡这么久的!
“你好呀!”艾宝对刘唐兴呼呼胖手。
他打完招呼了,就开始东瞧西看,小脑袋伸伸缩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艾宝在场,罗先和刘唐兴也不好聊什么,有些话毕竟不好让艾宝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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