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宝宝,你今年才十七岁,”严塘停下手里的动作,低下头凝望着艾宝说,“你还年轻,我并不认为你有区别爱情和依赖,这两种概念的能力。”
艾宝被严塘说做年轻,并没有不高兴。
他脸上还是挂着软乎乎的笑。
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艾宝从来都不会依赖谁的呀。”
“这个世界上,除了严严,没有谁值得艾宝依赖的呀,”艾宝仰起头看着严塘,“从来都不是因为艾宝依赖严严,所以艾宝爱上了严严。”
他说着,摇了摇头。
“而是艾宝爱严严,所以依赖了严严的呀。”他说。
严塘有点懵了。
“那宝宝是什么时候确定爱我的呢?”他问。
“从第一眼呀。”艾宝说。
“从第一眼见到严严,艾宝就听见了,以前在花园里遇见的,一棵死掉的白玉兰开花的声音。白玉兰在走之前告诉过艾宝,如果艾宝遇见了爱情,它就会悄悄告诉我的。”艾宝望着严塘,他圆圆的眼里闪烁着,“当艾宝看见严严,爱情就已经发生了,它变成了一座长长的桥,让艾宝和严严的命运艾宝相交。”
“当艾宝看见了严严,艾宝的生命也和严严的生命一起交织,它们编成有花花的花环,戴在艾宝的头上,也戴在严严的头上。”他说。
严塘觉得有些荒谬,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艾宝。
这算什么?
一见钟情?
艾宝还在说,“在往后,艾宝发现,白玉兰是对的,命运是对的,生命也是对的,这就是爱情,没有错了的。”
他说,“严严身上有香香的味道,严严的手里很暖和的。严严抱着艾宝时,艾宝觉得很温暖,严严牵着艾宝时,艾宝觉得很开心。”
艾宝从不讲含蓄,也从不介意热烈与直白。
他看着严塘,眼睛里全是纯粹的喜悦。
像是孩提时代,孩子第一次捧起了一手的白茉莉,把芳香交予了深爱的人。
严塘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在心上人的窗前,丢掉了准备好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丢掉了手里的玫瑰的人,他在大声地说“我爱你”,一遍又一遍,一声又一声,翻山越岭,到达心上人的耳边。
也许,对于绝大对数人,爱是默默,是不留于唇齿,是与黑暗同床共枕的。
但是对于艾宝来说,爱这种东西,是美的,是亮的,也是可以从心底里的芬芳摘出来,供人知晓的一朵花。
“我……”严塘犹豫了许久。
他不知该该做怎样的回答。
又或者,艾宝需要他的回答吗?
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艾宝看着严塘,他圆圆的眼里溢满各种各样的色彩。
他似乎知道了严塘会说什么。
“没关系的呀,”艾宝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呀。艾宝和严严,就像是艾宝和自己的使命一样,是命中注定的。”
“艾宝只是先告诉了严严,我爱你的。”他说。
他白净的脸上又嘟起了软软的笑。
严塘望着艾宝。
他伸出手,小心地抚上艾宝的半张脸。
艾宝的脸软软的,严塘捧在手里,就好像自己抓住了一朵胖胖云。
“其实,宝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严塘坦白道。
“面对你对我的爱,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他捧着艾宝的脸说,“我一方面想,你还是个孩子,也许你只是把一时的依赖依恋,与爱情弄混了。一方面我也在想,我对于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不是因为平时,我对你有做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才会让你这样?”
艾宝蹭了蹭严塘暖烘烘的掌心。
严塘的掌心和怀抱是艾宝的陆地,他要靠着它们降落在这个世界的大陆上。
严塘接着说,“可是刚刚你的话,让我意识到,你其实不算一个稚嫩的孩子。你分得清先后,你的逻辑也臻于完善。虽然我无法理解你所说的命中注定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在你的世界里,你对我,就是爱情,而不需要我来否决什么,审判什么——”
“我不会否认你的爱情,宝宝,”严塘放下捧在艾宝半边肉嘟嘟的脸颊的手,“可是宝宝,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对于你,可能并没有这样的感情。”
严塘说完了,他静静地注视着艾宝。
艾宝也很安静地看着严塘。
“我很抱歉。”严塘轻声地说。
艾宝的眉眼浅浅,小圆脸上的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好比无秋风叨扰的一面湖泊。
“没关系的呀。”艾宝说。
“严严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他偏头问道。
严塘肯首,“对,我会一直陪着艾宝,在成为你的监护人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做好一直照顾你、保护你、爱护你的准备。”
只不过并不是以爱人的身份。
而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
艾宝却笑了起来,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那没有关系的。”
他说,“时间会说明一切的呀!”
严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看着艾宝,一时无语。
“但是,严严可不可以答应艾宝,”艾宝拉住严塘的手,他用白白的胖胖手,握住严塘黑黑的大大手,“当爱情和严严说你好呀的时候,严严也要告诉艾宝。”
严塘看着自己手背上艾宝柔软的手。
他停顿片刻。
他抬头和艾宝对视着。
严塘又一次在艾宝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影子有些扭曲,并不清晰。
严塘忽然又想起了,刚刚他看的艾宝的诗歌里的几句诗——
“只有你拥抱我
我才在你的眼里
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他之于艾宝究竟是什么?
艾宝之于他,又到底是什么?
严塘沉默了良久。
他手背上的胖手也跟着他沉默着。
很久过后,严塘又重新看向艾宝。
他反握住了艾宝软绵绵的手,他听见自己在说,
“好。”
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么就让时间成为最好的证明吧。
第76章 猜猜我有多爱你(完)
七十五.
“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
再从月亮上
回到这里来。”
——
严塘周一上午的时候,还是约曾教授出来聊了一下。
他现在还处于有些懵逼的状态。
艾宝周末突然起来的告白,把严塘打得措手不及。
严塘确实是有些无法理解艾宝口中的爱情。
这算什么?
一见钟情?
严塘只觉得荒唐。
但是细想一下,艾宝的意思似乎又并非如此。
严塘在冥冥中,大概能感觉出艾宝所说的“爱情”的轮廓,可是他看不清楚这个“爱情”的模样。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上面还布满了雾气。
昨天晚上,严塘照旧抱着睡得没心没肺的艾宝,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意外地失眠了。
对比起明明是告白方应该心惊胆战,却睡得打小鼾的艾宝,分明是被告白对象的严塘,反而是睁眼到天明,不可谓不惨。
严塘微微扭头,看了看舒舒服服地枕在自己肩膀上的艾宝。
艾宝是侧躺着睡觉的,脸颊上的小肥肉嘟了起来。
他的睫毛长而翘,严塘自己看着,密密的睫毛就像是一把小扇子似的。
严塘久久地注视着艾宝,他没忍住,还是伸手捏了一下艾宝软软的脸。
艾宝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以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照常吃饭洗澡睡觉粘着严塘。
严塘是看出来了,艾宝是丝毫没有一丁点的,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
这样想来,与其说艾宝是和他告白,以此来得到他的回应,倒不如说是艾宝在通知严塘,“我爱你的呀”。
严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现在想到这个事情就头大。
他自己对于艾宝,的确是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
艾宝对他而言,可能更多的是弟弟,是特殊的朋友,或者其它,但是他从没想过艾宝会是他的爱人。
事实上,严塘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想过“爱人”这个问题了。
当艾宝猛然在他的面前提及时,严塘只觉得陌生得有些可怕。
严塘思考过,他和艾宝,可以一直这样,像朋友,像亲人,像很多亲密的人一样,一起住在一起过了这一辈子,但是他从未想过触碰“爱情”这种复杂难言的东西。
曾教授是除了他以外,和艾宝相处得最近最久的人了。
严塘希望能和她交流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曾教授接通严塘的邀请电话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好像她早就料到了一样。
“严先生,大概是什么事情,我心里清楚的。我们明天再来详聊吧。”曾教授说。
严塘张了张嘴,更懵了。
曾教授知道了什么事情?
是艾宝对他存在异样的感情的事情吗?
还是其它的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严塘忍住心里的疑惑,应道,“好的。”
曾教授今天早早地来到了严塘预定的咖啡厅。
严塘已经提前十分钟到时,他就看见,她面前的锡兰红茶就只剩下半杯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曾教授。”严塘抱歉道。
曾教授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来早了。”
她看严塘落座了,又喝了一口红茶,“严先生要喝点什么吗?”
严塘把自己的外套搭在座椅上,“我已经点好了的,谢谢。”
曾教授嗯了一声。
她放下杯子,又顺手抬了一下眼镜。
“严先生已经看了艾宝的诗了,对不对?”她问,只不过没几分疑惑的语气。
严塘点点头。
“严先生想问我什么呢?”曾教授问。
严塘看着曾教授,其实要问的问题,他早就想好了,自己在自己的脑海里罗列了一大堆。
譬如艾宝是不是平时也有这方面的倾向?艾宝是什么时候有明显的这方面的表现?等等。
但是当严塘和曾教授对视时,他忽然发现,这些问题有些没有意义了。
很多问题,他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严塘顿了一下。
曾教授也不急,她很平静地注视着严塘。
恰好服务员把严塘点的馥芮白给他端上来。
严塘分神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等服务员走后,严塘才说,“您知道,艾宝对我……存在那方面的感情吗?”
他尽量说得比较含蓄。
曾教授点头,“我知道。”
她说。
“那,您觉得,这是爱情吗?”严塘又问,“艾宝对我,在您的眼里,是爱情,还是一种依赖占有欲的结果?”
曾教授没说话。
她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红茶。
“那严先生,你觉得艾宝对你是爱情吗?”她抬头看着严塘反问道。
严塘默了一瞬。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白色马克杯,喝了一口馥芮白。
馥芮白咖啡特有的浓郁咖啡香味儿,在严塘的唇齿间流连。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他说,“艾宝的感情让我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也让我感到有点荒唐。”
严塘说,“但是,也正因为我不理解,所以我也选择尊重艾宝的想法。我没办法去评判什么,没办法去说艾宝对我到底是不是‘爱情’,我只能说,也许对于艾宝而言,这就是爱情,但是我无法理解。”
曾教授淡淡地问,“那严先生问我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都不理解艾宝,那我也更不懂他。”
严塘放下手里的马克杯。
“我只是想知道一下您的想法而已,”他说,“我觉得我需要听听不同的人的看法。”
“我现在有点混乱。”严塘苦笑地说。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曾教授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爱情?这要我怎么回答你。”
她看着严塘,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暗藏着岁月。
“严先生,你知道在你和艾宝相处中,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曾教授问。
严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是你不理解,所以你尊重,这一点。”她说,“你的这个逻辑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很多人面对孩子,或者其它什么未知的、陌生的、不同的事物,都往往抱着的是‘不理解,所以排斥’、‘不理解,所以纠正’的心态。”
“每个人都有一种安全区。这种安全区的边界,往往就是他对于事物是否熟悉?是否确定?是否能把握?但凡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是‘否’,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办法把这个不熟悉、不确定、不能把握的事物,转化我自己安全区内的东西。”曾教授说。
“为什么小孩长大和大人越来越像?为什么少数群体,比如同性恋双性恋会受到排斥?为什么特立独行的孩子人缘总是不会太好?大多是因为此。”她说。
她顿了顿,喝了口红茶润喉咙。
严塘认真地侧耳倾听。
“而严先生,你不同,”曾教授说,“我是做儿童教育的,我最喜欢的‘家长’,就是你这种对孩子,怀有敬畏之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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