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么大,黛玉何曾被人这么当面怼过?心里的委屈,简直都要逸出来了。
林黛玉越想越气,全身颤抖,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晕在当场。
迎春见黛玉神情不对,赶忙扶住她,低声安慰道:“妹妹你瞧,那位这般模样,像不像二哥哥养的那只狗崽子被踩到尾巴时,跳脚的小样儿?”
林黛玉闻言,美目流转,别说,还真是有点像呢。
想到贾琏养的那只小狗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贾宝玉此时的样子,黛玉不由得捂嘴轻笑,竟是破涕为笑了。
探春和惜春不明所以,她二人也没有那么好的耳力,可以支持她们听到迎春和黛玉说的小话,只得不住的往她们这边探头探脑。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和贾宝玉聊不到一处去,林黛玉自然不乐意再和贾宝玉呆在一处,她拉着迎春和惜春,径自荣庆堂抱厦而去。她可不乐意再和贾宝玉呆在同一个空间了!
至于说,为何只有惜春和她们一处玩儿,只能说,探春这个庶女,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委实艰难。
好在贾母为了能时常把几位姑娘接回来小住,加深一下祖孙间的关系,先前迎春和惜春所住的屋子并没有让人收起来,反倒时常有丫鬟打扫,此时她们三人过来,倒是便宜。
三人进了当日惜春住的屋子,便将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各自贴身的大丫鬟在旁服侍。
待吩咐完后,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入画送上热茶,黛玉捧起茶杯,却并不喝它,只捧在手中暖手。
热意温暖了黛玉的手,也让她刚才因为贾宝玉的话,而生起的怒意,平复了下来。
“宝二表哥可真是奇怪,他自己便是出身权贵之家,竟然还开口国贼,门口禄蠹的。他这骂的,把天下近半有权有势的人都给骂上了,最后还捎带上骂了自家的亲人。”
林如海身为扬州巡盐御史,在贾宝玉口中,也是那等国贼禄蠹之辈,试问,林黛玉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能舒服了才是怪事。
惜春笑道:“林姐姐这话,可不能在老太太和二太太的跟前儿说出来,那真的是会被记恨上的!”
别看惜春年纪小,她心思通透,看事情比其他人明白得多。
林黛玉点头,她自然是明白惜春的话中之意的,她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笑着谢过惜春,又说道:“当日琏二表哥听到宝二表哥说的这些话时,就曾经说过,宝二哥哥的这些言论,虽在长远来看,应是对的。只是如今,这些话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毕竟,世间只有一个贾宝玉!而世人多是科举制度的即得利益者,以一人之力,与世人相抗,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送死而已。若真想做出改变,唯有学好这里头的规则,然后,将规则化为己用。如此,才有机会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惜春和迎春双眸放光,纷纷追问:“哥哥(琏二哥)真的这么说?”
林黛玉点头,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当然是真的。琏二表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许多事情都知道得很是清楚。他如今刚刚回到京城,事情太多,总不得闲。再过些日子,得了闲,姊妹们大可以去寻他,让他给咱们说些外头的趣事儿。从琏二表哥口中说出来的故事,比那些女先儿说的书还精彩呢。”
姊妹两个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的决心。
然而,惜春却叹息一声:“唉,我住在这府里,想要到你那府里去,可是麻烦的很。”
惜春早就不想在荣国府里呆着了。她本就是隔壁宁国府贾敬的嫡女,贾家族长的女儿,贾珍的亲妹妹,身份上可比迎春探春尊贵的多,甚至比号称荣国公嫡长孙女的贾元春尊贵。
别看迎春是侯府的姑娘,她毕竟是庶出,如今虽然记在贾赦原配夫人张氏的名下,成了贾赦的嫡长女,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庶女。
贾元春倒是贾政的嫡长女,可贾政只是个五品员外郎。若不是出身荣国府,在京城这种地方,谁知道他贾存周是谁呀?
由此可见,贾元春这个荣国府嫡长孙女的身份,里面的水分有多大?贾探春就更不用说了,她本就是庶出,在这些姑娘里,身份是最低的。
贾母将惜春与探春养在一处,本就不合适,如今惜春又被黛玉和迎春口中,那光怪陆离的故事世界所吸引,突然就不想继续住在荣国府里了。
迎春道:“前年的时候,我便问你,可要住到侯府里去?你却一时心软,说是不愿见三妹妹独自一人,没个伴儿。如今可知道我所言不错了吧?”
惜春皱起小巧的鼻子,郁闷极了。她当时年纪小,自出生起就被抱到贾母处养着,与贾探春一起长大,二人的感情自然不比旁人。当日迎春说要接她去侯府的时候,惜春思虑良久,最后还是拒绝了。
哪里想到?有朝一日,惜春会有入住侯府的念头呢?当真是世事难料。
迎春所言,让惜春的一张俏脸微红,想到自己这般举动,似乎有出尔反尔的嫌疑,只能笑着揭过这件事。
让惜春搬进丰源侯府并不容易,还须得贾母和宁国府诸位主子同意才行。
听说自家女儿(妹妹),要住进丰源侯府,还是迎春亲自相邀的,贾敬和贾珍自是无有不应的。能和丰源侯府扯上关系,是惜春的福气,他们可是很乐见其成的。
既然贾敬和贾珍同意了,贾母也是无话可说,只得也同意了。
惜春搬家的事,因如今年节未过,并非搬家的好时候,众人商量着,待过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后,再让惜春搬过去。
对此,惜春并无异议。每日里除了和府里的长辈们出外礼佛,便是收拾自己的小窝。只等着过了年节,挑个好日子,好搬进侯府去,与两位姐姐过快活的日子去。
姐妹们纷纷弃她而去,说贾探春不伤心,难过是不可能的。自打得知的消息后,曾经大气无双的贾三姑娘,一夜之间竟是沉默了下来。
迎春和惜春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颇觉抱歉。迎春有心让探春也一同住进侯府去,到底是自家妹妹,长辈之间的龃龉,无需延伸到他们这些小辈的身上。
迎春深知,探春心存青云之志,有心如贾元春那般,入宫去博一场富贵。她那里有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规矩,若是探春能来,也能让嬷嬷顺便教教她一些规矩。
只可惜探春在嫡母的手下讨生活,许多事情都做不得主,尤其是这种明显对探春有利的事情,王夫人就更不乐意那探春去捡这个便宜了。
好在没过多久,金陵传来消息,当年嫁入金陵薛家的王家二姑奶奶来信,言是要带着一双儿女进京,为小女儿参选公主伴读之事做准备。
得知这个消息,惜春的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原以为三姐姐今后只能独自一人在那府里熬日子,没想到又来了一位姐姐。如今可算是好的,三姐姐有人作伴,再不必独自一人了。”说着她还用小手拍着胸口,可见是真心这么想的。
迎春眼唇轻笑,林黛玉更是笑道:“平日里只见你一本正经的小大人似的,我还以为四妹妹当真是个稳重的人,没曾想,原来四妹妹依旧是个小孩呀。”
惜春很不淑女的冲着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头转向一边,压根不理会黛玉的调侃。
三人笑闹过后,迎春说道:“那些薛氏一家子,咱们还是莫要与他们掺合的好,能离他们多远就离多远。”
迎春说的郑重,她又从来不是那等会夸大其词之人。因而,但凡迎春说出来的话总是可信的。
此时,见迎春这般说,惜春和黛玉都有些不解。
林黛玉问道:“可是那家子有什么不对吗?”
迎春叹:“昨儿哥哥回来的晚,听说了薛家进京的消息,连夜让白薇姐姐将这些话说与我知,让我今天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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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黛玉和惜春见迎春说的郑重,忙不迭正襟危坐, 就怕漏听了什么重要信息。
迎春也不卖关子, 只将昨日贾琏和她说的事情, 请说与她二人知道, “我听二哥哥说,那薛家之所以这么早进京送女参选, 原是那薛家大爷在金陵城打死的人, 担了人命官司,这才以送姑娘入京参加小选为名进京来的。”
黛玉一听, 立即明白了过来。
薛家不过是商户之家, 虽说是皇商,带了个“皇”字, 到底还是商人,在这个年代, 仕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打死了人命,哪有可能如此轻易脱身?
听迎春话中之意,被打死的那人是金陵一个乡绅,亦是世代耕读传家。认真说起来, 在身份地位上,可比身为商人的薛家高多了。
而今薛蟠打死人命还能全身而退, 想起薛家与王家,以及荣国府二房的关系,黛玉不禁额头直冒冷汗。
“二姐姐, 那薛家出了这样的事,还来投奔二舅舅,对大舅舅可有影响吗?”黛玉不由担忧的问。
荣国府的大房和二房毕竟还未正式分家,二者牵连极广。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一个“贾”字,若将来薛蟠之事事发,作为帮助薛蟠脱困的贾家,怕是要被牵连一二了。
想到这里,黛玉的心里越发的担忧了。
迎春心底也是十分忧虑的。
如今她面上波澜不惊,不过是昨日听到消息后,已经被惊吓过一回了,再加上不忍看见两位年幼的妹妹跟着担忧,而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罢了。
“哥哥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自然会有所防范,我们很不必为此担心。”
见她这么说,黛玉和惜春也是纷纷松了一口气,在她二人的心底,贾琏是个无所不能的大哥。无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能为他们撑起一片足以遮风挡雨的安全区域。
看着这样的迎春,惜春是羡慕的。同样是哥哥,为何自家哥哥不能像的别人家的哥哥那般,为妹妹撑起一片天呢?
小小的惜春并不明白,这种对比,在后世有一个十分形象的形容,叫做“别人家的哥哥”。
*
那日,薛家人加入京之时,竟是赫赫扬扬,好大的排场。王夫人亲自带领儿女媳妇人懂,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人接了进去。
王夫人与姨妈姊妹二人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
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具是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为彰显自己在荣国府中的超凡地位,王夫人命丫鬟过侯府来请大房的几位姑娘和两位小爷一同过府待客。
迎春三人闻言,全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惜春的性子,最是耿直,待她从王夫人的这番操作中回过神来时,顿时心头火起,手中的画笔重重地拍到桌上,怒斥道:“二太太好大的脸面,那薛家不过一商户,何德何能,竟能让咱们这些公侯小姐去与她做陪?也不怕折了他的寿。”
二话不说,嚷嚷着将那小丫头子赶了出去。
那小丫头子愣了许久,不敢相信。
“二姑娘,这……”
迎春正捧着一卷棋谱研究着,见那小丫头子还在那里忤着,柔声笑道:“四姑娘的话没听到么?青莲,你再将四姑娘的话说一遍。”
大丫鬟青莲上前一步,非常精准的将刚才惜春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那小丫头子一脸懵。
那小丫头子接了这么个传话的轻省活儿,心里正美着呢。这么个轻松的活儿,她还是仗着自己与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沾亲带故,才能抢到手的。本以为是个很容易完成的活儿,谁曾想,这三位姑娘竟是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王夫人,四姑娘更是直接怼到了她的脸上。须知她是替王夫人传话的人,代表的可是二太太的脸面,四姑娘给他们没脸,就是在给王夫人没脸,她难道不怕传出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出去吗?
那小丫头在迎春三人这里受了气,回到王夫人那儿,添油加醋的将他所遇之事学与王夫人听,气得王夫人差点将手中的佛珠生生捏碎了。
因着薛蟠闹出来的那事,薛王氏不得不带提前着一双儿女入京投奔亲戚,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薛家如此急着进京所为何来,不过是不宜宣之于口,留个面子罢了。看破不说破谁,谁知道被惜春给戳破了,薛王氏难堪的脑袋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薛王氏尚且如此,更何况还有未历练出来的薛宝钗?
这位随份从时的宝姐姐,早已经羞涩得没脸见人了。压下怒火王夫人又问去请贾琏的周瑞家的。
“琏哥儿又说了什么?”
那周瑞家的道:“琏二爷一早便出了府去,说是去苏大人的府上交作业去了,并不在府里。”交作业一词,也是琏二爷是最先使用的,也不知琏二爷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句的,听着倒也新鲜。
王夫人沉默了一阵,良久才道:“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仿佛从牙缝里吐出来似的,吓得周瑞家的哆嗦不已,被大房的几个小崽子落了这么大的面子,王夫人哪里受得了这气?只恨不能将那几个小崽子抓起来千刀万剐!
可惜没有什么卵用。
薛宝钗到底与两位长辈不同,她识字,人又聪慧,看事情,看问题,自是有她自己的一套。
方才她听到丫鬟转述惜春的话时,的确被气的不轻,待冷静了下来,她却是多了不少想法。
脑中念头直转,薛宝钗开口劝道:“妈妈,姨妈,很不必这般生气,惜春姑娘毕竟是公府小姐,又是嫡出的姑娘,心气高些也是有的。咱们这次的宴请,确实仓促了些,她心里有气也是有的。依我说,等明儿咱们家安顿好了,再好好的整上一桌席面,请她们来赴宴罢!”
老姊妹二人对视一眼,王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忙让周瑞家的将此事吩咐下去。
周瑞家的应下,正退出去,薛宝钗唤住了她。
“周姐姐,且等一等。”
周瑞家的停住脚,谄笑着问道:“宝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定然办的妥妥贴贴的。”
周瑞家的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自打薛家人进了京,不过一日光景,荣国府上下就已经知道了一点,薛家人出手阔绰,只要帮他们办事,事无大小,赏钱大大的有,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在的向周围人传达着一个信息:人傻钱多速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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