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门门主温修越,已经闭关小半年了。
没有了知祸剑尊在前头冲锋陷阵,中洲修士们惴惴不安,颇有种房子没有顶梁柱、轻易便会坍塌的危险感。
而且那位传闻中的“大妖之子”现身了。
继承了一半大妖血脉的大妖之子每每出现,便有横扫千军之能,几乎无人能挡,死伤惨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刚出生不久便被封印在冰川之下,百年的封印是保护,也是伤害,大妖之子不能经常现身,好歹给了人族一线喘息机会。
但温修越迟迟不出关,始终让人惴惴不安。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儿,再次开口时,居然是异口同声:“师父……”
萧明河闭上嘴,横了眼祁楚。
祁楚当没看到,继续往下说:“师父闭关这么久,也从未发出过什么消息,二师兄,你说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师父是不是受了重伤,或是中了毒,不是不想出关,而是不能出关?”
萧明河:“你以为师父是谁。”
祁楚静了静,笑道:“也是,既是师父,一定不会出事。”顿了顿,他又道,“三月之前,还有人在苍山见过大师兄和小师弟,已经这么久没有消息了……”
萧明河又哼了声:“他命硬得很,你我出事他都不会出事。”
“可传闻大师兄拿到了方家的宝库,”祁楚拧着眉,“许多人虎视眈眈,甚至不顾山海门的威胁,大师兄又是那么个心软的性子,小人难防啊。”
听前半句,萧明河还没什么表情,听到后面,脸已经沉了,憋了半晌,吐出一句:“那个蠢货。”
“啊?”
“那些人也是一群蠢货。传说里的宝库,谁也没见过,为了那点东西命都不要了。修行之人做不到清心寡欲,反倒拼命追逐这些东西,纵使拿到了所谓的宝库宝藏,也妄想在修行一途上进步分毫。”萧明河难得说一句长长的话,说完了,转眸撞到祁楚含笑的目光,不自在地避开,“反正他身边跟着孟鸣朝,那小狼崽子可不是好相与的,也就方拾遗那个蠢货会觉得他纯良无辜。”
“大师兄下山,是为了治小师弟的病吗?”
“谁知道。”萧明河弹弹指,为附近几个火把续上一缕灵力,“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身处北境,先管好自己。”
祁楚:“是是是……”
雨下得愈发急了。
萧明河略一掐算,脸色微变:“上一队去巡逻的已经迟了一刻钟未归。”
祁楚也意识到了什么:“夜巡不得延误,倘若发现异变,半刻钟内必须发出信号烟花——这是今晚商议发下的命令!”
出事了。
说话间,忽然有什么悄无声息穿过雨幕扑来。萧明河警惕地横剑一挡,“当”的一声,掉落在地的是魔族特制的短箭,箭尖上勾着数道弯钩,上面淬毒,人族比之妖族魔族,最大的弱点便是先天肉身不够强悍,倘若被射中,无论是其上的毒,还是箭上的弯钩倒刺,都够人吃一壶的。
上回祁楚不慎中箭,拔出箭时几乎连皮带肉将那一块都给拔了下来,剧毒蔓延开,又削去一片肉,几乎痛昏过去。
一看到这支箭,两人毫不犹豫,立刻发出信号。
几息之间,魔族夜袭的队伍果然袭来。
休憩了几个时辰,一场厮杀再次展开。
萧明河和祁楚紧挨在一块儿,在魔族阴毒的冷箭下不知不觉离最初的阵地远了许多,和药宗鹤鸣庄的一众凑到了一处。
虞家两兄弟配合得极为默契,莫翎在边上补漏,洛知微抬眉看去,扬声提醒:“萧师弟,右。”
寒酥冷光一现,立斩右侧,意图偷袭的魔族被斩下一只臂膀,祁楚跟上,一剑将其穿心。
萧明河不吭声,祁楚便代为开口:“洛师兄,多谢。”
四处打成一团,几人没待多久,又被挤散开来。萧明河来到前线数月,上过无数次战场,对魔族的强弱点已经极为熟悉,立斩数名魔族后,刚想去寻祁楚,耳畔忽然响起道清脆的笑声:“哎呀,这位俊俏的小公子,又见面啦。”
萧明河如遇毒蛇,当即毫不犹豫地倒退几丈。原先立着的半空中恰好爆开一团灵力,强劲的冲力几乎能撕碎一个普通修士。
灵力褪去,浮现出个披着薄薄的紫纱的女子,笑眼含媚,眼波流转:“哎呀呀,被你躲开了。小公子,上回我说的话你可有考虑?跟我回北境,当我的第一百零七位面首,奴家会对你很好的。”
“找死。”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调戏萧明河,他的脸都青了,冲上去就想将这魔族的头砍下来,然而靠近她的瞬间就发觉不对。
四周弥漫着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魔女掩唇低笑:“小公子修为高深,奴家打不过,不过听说小公子害怕阴邪之物,奴家特地花费数月研制出了这种香,能让你产生幻觉,觉得周遭啊,都是些妖魔鬼怪……”
她的声音钻进耳中时已经有些缥缈,萧明河飞速退开几十丈,却已经晚了。眼前的世界扭曲起来,无论是同行道友还是魔族,都渐渐扭曲成青面獠牙的鬼怪,鬼气森森。
萧明河手一抖,险些握不住剑,脸色不可抑制地发白,整个人如堕冰窟,简直要疯过去。
战场上走一下神就够要命,何况是吓得头脑空白。
等萧明河勉强从恐惧中收回神时,脖子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
魔女在他身后轻笑:“既然小公子不乐意跟我走,那我带具尸首回去也行,不管活的死的,总归都是这副皮囊。”
瞬间,萧明河脑子里只有个念头:完了。
他拼尽全力聚气凝神,努力忽视身边的鬼影幢幢,却都来不及挽救。脖子上的力道刚一加重,他仿佛听到“咯吱”的声响,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耳边的声音都远去了。
下一瞬,一道清亮的剑光陡然劈开这重重鬼影的世界,身后传来尖叫。与此同时,脖子上力道一松,萧明河捂着脖子剧烈咳嗽了几声,眼前阵阵的黑,倒见不到那些鬼影了。
前面传来笑语:“二师弟,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
“二师兄!”
祁楚也扑了过来,扶起萧明河,转头一看,大喜过望:“大师兄!”
漆黑的夜色之下,火光缭乱。
消失了几月的方拾遗正挡在两人身前——就是方才电光火石间,他一剑穿透了魔女的心口,闻声回头一笑:“好久不见。”
萧明河鼻端的甜腻香气被股恶臭驱散,熏得他差点吐出来,嗓音沙哑:“这是什么味道,你干了什么?”
方拾遗指指他的肩膀:“哎呀,情况紧急嘛,你别介意了……那是苦海底下沉了几万年的泥沙。”
臭归臭,效果还是不错的。
眼前的世界恢复正常,萧明河推开祁楚的手,忍着恶心一把脱下衣服扔开。方拾遗忍不住吃吃地笑:“我的天啊二师弟,上战场呢,你百宝囊内到底有多少新衣服。”
他们周遭的魔族被清理得一个也不剩,祁楚转头望了望,觉得奇怪,刚想开口问问,另一个人靠了过来,走到方拾遗身边,雪白的衣衫上染了不少血,剑尖也往下流着道道血迹——好在没萧明河这洁癖的毛病。
“师兄,清理完了。”
孟鸣朝收回剑,弯了弯眼,想讨个夸。
祁楚一阵瞠目。
各大门派世界几个月前就派了弟子门人来到前线,他和萧明河撞上药谷那群人,从嘴大的虞星右那儿听闻了在古战场时,孟鸣朝是如何轻描淡写一把捏碎传闻中的山妖的,都不太敢相信。
毕竟孟鸣朝从小就病歪歪的,方拾遗少年时常带着他出入后山,连爬树都供着这小祖宗不敢让他来,院中的药味儿就没散过,哪儿像深藏不露的高手。
不过他也迅速收回表情,望了眼四下:“魔族退走了。”
方拾遗问:“要追吗?”
祁楚摇了摇头:“不能追,尤其是晚上。”
方拾遗点点头,也收回剑。萧明河终于缓了过来,皱着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眼孟鸣朝:“你们怎么回事,究竟到哪儿去了?好几个月没消息,我还以为得去找找你们,给你们俩收尸了。”
哎,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一言难尽。”方拾遗随他们飞向人族守备的城池,摇了摇头。
数月之前,他和孟鸣朝在苦海上遭遇黑袍人,费尽一番功夫把人赶跑,还机缘巧合拿到了苦海精。
结果将苦海精取走后,原本平静的海底立刻狂暴起来,那些几千年来累积沉在海底的尸骨竟然都晃悠悠的爬了起来,生锈的法宝也纷纷被调动,海底成了个杀阵迷宫,方拾遗被封锁了灵力,孟鸣朝记忆缺失,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两人被困在苦海底下几个月,跟那些尸骨厮杀个不停,最后机缘巧合找到出路,出海时后面跟着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的白骨和法宝,蔚为壮观。
方拾遗干脆把枉死在苦海里的人的尸骨全部引出,在一片阔远的海滩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与那些法宝一同掩埋。
此后两人又四处寻找关于当年那尊大妖的陨落地,结合传闻与大妖之子的情况推算了一番——被几大门派围剿时,大妖已经后继无力,将独子封印进极北之北的冰川,必然不会离北境太远。
这便一路探寻,一路摸索到了前线。
孟鸣朝听三人在前面说着话,落后两步,安静地跟在后面,注视着方拾遗的侧容。
见到久违的两个师弟,方拾遗显然很开心,长睫轻眨着,含满了笑意。
他许久没见方拾遗这么轻松的模样了。
大概等温修越的毒解了,方拾遗就不会再心事重重。
孟鸣朝与方拾遗的想法相同。
黑袍人对人族的恶意太大,温修越也是他亲手下的毒,他的话太不可信。两人是一体,孟鸣朝信,可他到底是不是传闻里的大妖……孟鸣朝不确定。
就算是,他现在的身体似乎也不是本体,或者说是不完全的。他不知道当初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会对自己的这部分恶念如此痛恨,痛恨到即使损失血肉灵脉,也要将他分离出去,即使遭受永久的损伤,也不想让恶念影响到本体。
不与黑袍人合体的话,孟鸣朝无法得知一切,所以他更不可能贸贸然将自己的血给方拾遗,告诉他这就是所谓的大妖血。
“扬灰”的解药只差这一个药引,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
没想到回家后不仅不能当快乐肥宅,还要经常出门,事好多,又疯狂卡文,不好意思
第67章
魔族此番进攻大张旗鼓,人族连退几城,滋事甚重,山海门这一辈的新生弟子来了不少。
方拾遗和孟鸣朝悄无声息地离开山海门,一去就是半年,修仙小报上的各种消息传得满天飞,小弟子们一听到方拾遗来了,还没等方拾遗走进山海门的驻扎地,就哗啦围上来一堆弟子,兴奋地大叫:“大师兄!”
“大师兄回来了!”
方拾遗好久不见这群小猴儿,心里怪挂念的,被簇拥着往里走,笑着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行啊,都长高了。”
本来经过连日几场大战,大伙儿都有些萎靡——尤其是见到相熟的人死去后。
战场不是同门间的比试,点到即止,而是不死不休。
见到方拾遗,他们才振奋了点,叽哩哇啦七嘴八舌的,争先汇报最新情况,也有的眼眶湿红,吸吸鼻子,带着哭音叫嚷:“大师兄你来晚了,没见着七师兄最后一面。”
说到这个,众人的兴奋劲儿才给冷水泼过了般,灭得七七八八。方拾遗记得那位七师弟,和他关系不错,以前在浮云阁上课时,他就坐在他前面,恪尽职守地坐得笔直,给大师兄挡住先生的视线,下课了就一起漫山遍野乱跑。
他的脚步顿了顿,忍了片刻,才将那种堵心的酸痛感压了下去,沉默着摸了摸那个小弟子的头。
领队的正是四师叔瓮澄与五师叔萧凛。
瓮澄正与一众世家门派紧急商议统计今夜的战况,方拾遗被直接请了进去,面对着一圈儿各大势力的代表,他自若地见了礼,走到瓮澄身边,被不着痕迹地瞪了眼。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众人也准备告辞了,临别前都忍不住多看了方拾遗几眼,可惜这是山海门的地盘,不好问东问西。
北天宫那位大长老也在,方拾遗无声和他对视了一眼,敛下目光。
等人散了,瓮澄回头瞅着方拾遗,抬手就想拧他的耳朵,见外面还有那么多眼巴巴的弟子,勉强给他个面子,瞪了眼这不省心的,起身走向后屋:“进来。”
方拾遗冲孟鸣朝点点头,随着瓮澄进去了。
热闹散了许多,小弟子们瞅瞅一脸冷淡的小师兄,不太敢亲近,犹豫了会儿,还是期期艾艾地凑过去:“小师兄,你和大师兄去了哪儿呀?好久没听到消息,我们都好担心,五师兄天天折纸祈福呢。”
被他点名的翻了个白眼,一脚踹去:“就你话多。”
孟鸣朝本来不太想理会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弟子,顿了顿,还是道:“被困在苦海下。”
这下连祁楚和一边抱臂冷眼旁观的萧明河都吃了一惊,萧明河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拾遗糊他肩上的那把恶臭的泥,眉心紧蹙:“苦海?”
那不是个必死之境吗?
“嗯,”孟鸣朝轻描淡写,“遇到袭击,掉进去了,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找到出路。”
众人:“……”
外面一时安静得诡异,里面方拾遗被揪着耳朵先骂了一顿。
骂完了瓮澄才收收气,喝了口茶:“听老三说你在找一些东西,找全了吗?”
方拾遗迟疑了下,回答:“差大妖血。”
“大妖血……”瓮澄皱起眉头,喃喃了几遍,“难怪你会来北境。”
方拾遗问:“师叔有什么线索吗?”
“当年围杀大妖时,我和老五资历与修为尚浅,负责布阵,”瓮澄回忆着细节,“大妖护着他的独子,垂死挣扎,破了大阵,伤了许多修士后,奔赴北境,亲手封印了自己的孩子后不知所踪,这些年到北境追寻的修士也不少,但都未曾找到过他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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