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莫家庄近来不大太平。走尸,意如其字,即为走路的死人,一种较为低等也十分常见的尸变者。一般目光呆滞,行走缓慢,杀伤力并不强,但也够平常人担惊受怕的了,光是那股腐臭就够吐一壶。
然而,对魏无羡而言,它们是最容易驱使、也最顺从的傀儡,乍然听到,还有些亲切。
——
“诶对了,思追小公子,我记得你之前说,接到莫家庄的委托,前去除祟?”聂怀桑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
蓝思追算是三个小辈里最乖巧的了,简直是有问必答。
“不错!”
聂怀桑若有所思,“这莫家二娘子若是……那位的相好,想来莫家庄位处兰陵地界,姑苏蓝氏即便为人除祟,也不该接到兰陵地界的委托吧?”
蓝思追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金光瑶。
聂怀桑注意到这点,便问了,“诶……你看我三哥做什么?”
蓝思追微微一怔,看了眼金凌,正好金凌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当即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
虽然金凌的口吻不怎么好,但蓝思追早已经摸清了金凌的脾性,微微一笑,转过头回答聂怀桑的问题,“聂公子,是这样的,敛芳尊说服仙门百家在偏远之地设立了瞭望台,多达三千之数,百家子弟都会派遣弟子在瞭望台驻守,我和景仪是在瞭望台接到委托,才前去除祟的。”
“瞭望台?”聂怀桑疑惑的问道,“瞭望台是什么?”
“大大小小的玄门世家星罗棋布,多居于四通八达的繁华之都,或是山清水秀的灵地,然而一些偏僻贫瘠之地是没有家族愿意驻镇的,有道行的散修也极少云游到那里。因此,当这些地方出现妖魔邪祟作乱,当地平民往往苦不堪言,求助无门。听说兰陵金氏上任家主金光善尚在时,敛芳尊曾对此提出过想法,但因消耗巨大,未受到重视,不了了之。”
金光瑶闻言怔愣,“瞭望台,真的成功了?”
早在射日之征结束后没多久,他便提出过这样的想法,但金光善对此根本毫不在乎,因此不了了之。
虽然如今传闻中,这位敛芳尊受万人唾骂,但蓝思追却不得不敬佩这位敛芳尊,他私德为人且不提那么多,但他设立的瞭望台,当真是惠及天下所有百姓,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真正为百姓做了实事的仙督,值得他尊敬。
六杀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其中有多少内情,谁又知道?
就像当初的魏前辈,谁不说他害死了江枫眠夫妇,害死了金子轩江厌离?可事实如何,在场的人谁不清楚?
饶是如此,那些玄门世家还是对魏前辈极尽贬低之语。
总的来说,这位敛芳尊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是,成功了。”蓝思追瞥见金凌微红的眼眶,心下恻然,虽然金凌知道了真相,但对这位照顾他长大的小叔叔,依然是很在乎的。
感情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清除干净的?能做到的大抵都是真正的狼心狗肺之徒。
“敛芳尊继任家主,登位仙督之后,便开始从各家召集和调配人力物力,着手推行当初的设想。”
金光瑶眉头微蹙,“我继任家主?做了仙督?”太蹊跷了。
别说金光善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接任家主之位,就仙督之位而言,前有盛誉在外的泽芜君,后有威名赫赫的赤锋尊,他即便有杀了温若寒的功绩在手,单凭他的出身,就不可能坐上仙督之位。
这其中怕是大有文章。
蓝思追并不知道金光瑶仅凭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分析出这么多,只点头道,“是的,泽芜君很支持敛芳尊的。”
“我大哥同意了?”聂怀桑错愕,“金光善不止一次提起过设立仙督一事,我大哥每次都当面驳回……”即便换成金光瑶,他大哥也不会同意设立仙督的。
蓝思追顿时有些语塞,他该怎么说,说出真相?
但他隐约觉得,若是说出真相,只怕他会大祸临头。对于在场除了景仪、金凌还有他之外的人而言,他们三个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三个人,说出口的话怕是都要负责任,一旦泄露不该泄露的天机,恐要遭天谴。
“大哥这里且不提,即便大哥同意了,玄门世家也不可能同意吧?”关于未来的事,他只能从这几个小辈口中的只言片语里摸索,但能得到的信息终究有限的很,根本不足以让他拼凑出多少未来的大事。
蓝思追听到金光瑶的疑问,就像得到了台阶,直接忽略了聂怀桑的疑问,回答金光瑶的话,“最初反对之声高涨,更有不少人质疑兰陵金氏借此得利,中饱私囊。听泽芜君说,是敛芳尊顶着一张笑脸,足足磨了五年,五年中和无数人结了盟,也和无数人翻了脸,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才终于硬生生磨了下来,建成一千二百余座瞭望台。”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金光瑶苦笑,也不知道未来的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做成这件事。
“这些瞭望台分布于偏远贫瘠之地,每一座都分配有从各家调来的门生,如有意象便立即行动,解决不了再迅速发出通报,寻求其他家族或散修的帮助。如前来施援的修士要求报酬,当地人无力负担,兰陵金氏每年所筹集的也足够支撑应付了。魏前辈献舍归来的时候,金麟台正在筹备第二批修建瞭望台,扩增到三千,覆盖范围更广。虽然这批瞭望台落成之后,效用显著,广受好评,但质疑嘲讽的声音从未止歇。”
蓝启仁真是没料到,金光瑶竟然有如此本事。
素来不喜金光瑶用心机手段的聂明玦都有些懵了,他最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偏偏就是金光瑶,建成了惠及天下百姓的瞭望台,仅凭蓝思追对金光瑶的态度便可看出,这瞭望台真的是极好的设想。
“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聂怀桑惊叹道。
金光瑶摇摇头,失笑,“厉害的哪里是我,是未来那个敛芳尊。”如今金光善没了,金子轩还在,家主之位肯定轮不到他,更不必提仙督之位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踢开门,从屋里出来了。
——
阿童方才叫得比阿丁还尖,定神一看,见是那人人可欺的疯子,胆子又大了,自觉要挽回刚才失的面子,跳过去斥狗一般地边挥手边斥道:“去,去!回去!你出来干什么!”
哪怕是对待乞丐或是苍蝇,也不会更难看了。
这些家仆过往多半平时就是这么对莫玄羽的,他也从不反抗,才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
’魏无羡‘轻轻一脚把阿童踢了个跟斗,笑道:“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踢完,顺着嘈杂声往东边走去。
东院东堂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魏无羡‘一脚踩进院子,便有个妇人高出旁人一截的声音传出来:“……我们家中有个小辈,也是个曾有仙缘的……”
肯定是那莫夫人又在想方设法和修仙世家牵桥搭线了。
’魏无羡‘不等她说完,忙不迭挤开人群钻进厅堂,热烈地挥手道:“来了来了,在这在这!”
堂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保养得当,衣着贵丽,正是莫夫人,坐在她下面的才是她那入赘丈夫。
对面则坐着几名背剑的白衣少年。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魏无羡‘却仿佛对凝滞的场面浑然不觉,觍着脸道:“刚才是谁叫我?有仙缘的,那可不就是我吗!”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扑簌簌往下落。
有一名白衣少年“噗”的险些笑出声来了,被一旁似乎是为首的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当即正色。
——
“咦,思追和景仪出来了。”聂怀桑摇着扇子,虚点了景仪两下,笑道,“你当真是蓝家的?真是没看出来啊。”
蓝景仪脸色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见蓝思追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嘴。
——
’魏无羡‘循声随眼一扫,略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是没见识的家仆夸大其词,谁知来的竟然真是“显赫家族”的仙门子弟。
这几名少年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甚为美观,那身校服一瞧就知道是从姑苏蓝氏来的。
而且是有蓝家血统的亲眷子弟,因为他们额上都佩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白抹额。
姑苏蓝氏家训为“雅正”,这条抹额意喻“规束自我”,卷云纹正是蓝家家纹。
客卿或者门生这种依附于大家族的外姓修士,佩戴的抹额则是没有家纹的。
’魏无羡‘见了蓝家的人就牙疼,上辈子常常腹诽他家校服是“披麻戴孝”,因此绝不会认错。
魏无羡跟着自己来到了厅堂,见到蓝家人,也有些恍惚。
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个劲盯着蓝家的人。
【阿苑……阿苑会不会在这里?】魏无羡刚这么想,立刻就自嘲起来,【魏无羡啊魏无羡,你想得倒是美,阿苑是被蓝湛带走了,但毕竟是温家人,仙门百家对我恨之入骨,蓝湛能保住阿苑的命就不错了,还想奢求阿苑成为蓝家亲眷子弟,你是不是疯了?】
——
蓝思追听到魏无羡的心声,眼眶都红了。
羡哥哥……
——
莫夫人许久未见这个侄子,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缓过劲,认出这个浓妆艳抹之人,心中着恼,又不好立刻发火失态,压低嗓子冲丈夫道:“谁放他出来的,把他弄回去!”
她丈夫忙赔笑应声,一脸晦气地起身要揪人,’魏无羡‘却突然躺到了地上,四肢牢牢黏住地面,他连推带拖都拽不动,叫了几名家仆进来拖也于事无补,要不是碍着外人在他早就用脚踹了。
觑莫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是满头大汗,骂道:“你这死疯子!再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虽然莫家庄人人皆知莫家有个害了疯病的公子,但莫玄羽已有数年缩在他那阴暗的屋子里不敢见人,见他妆容举止都如妖魔鬼怪一般,当下窃窃私语起来,只怕没有好戏看。
魏无羡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心道:我这么不要脸的吗?
——
聂怀桑嘴角抽搐,魏兄啊魏兄,你何时要过脸这种东西?
倒是江厌离见魏无羡重生归来,性子也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挺欣慰的。
——
’魏无羡‘道:“要我回去也行。”
他直指莫子渊:“你叫他先把偷了我的东西还回来。”
莫子渊万万没料到这疯子有这个胆子,昨天才被他教训,今天还敢捅到这里来,赤白着脸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东西?我还用得着偷你的东西?”
’魏无羡‘道:“对对对!你没偷,你是抢!”
这下莫夫人瞧出来了,莫玄羽分明有备而来,脑子清醒得很,存心要叫他们丢这个人,忍不住又惊又恨:“你今天是存心来这里闹事的,是不是?!”
’魏无羡‘茫然道:“他偷抢我的东西,我来讨回,这也叫闹事吗?”
莫夫人尚未答话,莫子渊却急了,飞起一脚就要踢。
一名背剑的白衣少年微动手指,莫子渊脚下不稳,脚擦着他踢了个虚,自己摔了。
’魏无羡‘却滚了一圈,仿佛真的被他踢翻了似的,还扯开了衣襟,胸口正正的就是昨天被莫子渊踹出的那个脚印。
——
动手脚的明显是蓝思追,众人不禁看了他一眼,真是没想到,蓝思追看着挺乖巧,居然还会暗搓搓帮忙?
聂怀桑拿扇子敲击着手心,“思追啊,你这也太厉害了,莫不是这一个照面,你就从认出他是魏兄了?”
这吊死鬼的妆容,哪怕换了江澄来认,怕是都认不出来啊!
蓝思追赧然的道,“我……我没有认出魏前辈,就是……就是觉得……”觉得不该让他被打。
聂怀桑笑了笑,“我懂,我懂!”
——
莫家庄的镇民们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激动不已:这脚印总不可能是莫玄羽自己踹的,再怎么说他也是莫家的血脉,这家人也太狠了,当初刚回来时分明还没疯的这么厉害,八成是被越逼越疯的。不管怎么说,有热闹看就行了,反正打不到他们,这热闹真是比仙门来使还好看!
这么多双双眼睛盯着,打不得又赶不走,莫夫人一口恶气卡在喉中,只得强行圆场,淡淡地道:“什么偷,什么抢?说得这样难听,自家人和自家人,不过是借来看看罢了。阿渊是你的弟弟,拿你几样东西又怎么了?为人兄长,难道便这般小气?一点小事还发小孩子脾气闹笑话,又不是不还你。”
那几名白衣少年面面相觑,一名正在饮茶的少年险些呛到。在姑苏蓝氏长大的子弟,耳濡目染皆是雪月风花,大约从来没见过这种闹剧,更没听过这等高见,今天怕是让他们长了见识。
’魏无羡‘心中狂笑,伸手道:“那你还吧。”
莫子渊当然还不出来,早扔的扔、拆的拆了,就算能还也不甘心还。
他脸色铁青地叫了一声:“阿娘!”用眼色冲她发威:你就让他这样欺辱我?
莫夫人瞪他一眼,要他别把场面搅得越发难看。
谁知,’魏无羡‘又道:“说起来,他不光不该偷我的东西,更不该夜半三更去偷。谁不知道,本公子可是喜欢男人的,他不知道害臊,我还知道瓜田李下呢。”
魏无羡惊呆了,低声骂道:“卧槽,这要是我自己,我都认不出来我自己!太……不要脸了!”
——
“哈哈哈哈!!”聂怀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魏兄真是太好笑了,我本来想同情他的遭遇,但是……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啊!”
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的抿唇,唯有蓝湛目光一直落在魏无羡身上。
——
莫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乡亲父老面前说什么话!真是不要脸,阿渊可是你表弟!”
论起撒野,’魏无羡‘乃是一把好手。
从前撒也要撒得顾及体面,不能让人家说他没家教,可如今反正他是个疯子,还要什么脸,直接撒泼便是了,怎么痛快怎么来,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他明知道自己是我表弟还不避嫌,究竟是谁更不要脸?!你自己不要就算了,可别坏了我的清白!我还要找个好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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