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凌燃的双手轻轻颤抖,“地牢早就封死了,我不会带他去那里,谁都不准再到那里去!”
萧江说:“我只是提个建议。阿宁,别激动。并不是你把他带回来,他的病就能好了。治病要治本,你什么都不做,他在这里呆的再久也没有用。”
凌燃趴倒在床上,把脸埋进被褥里。
萧江将他拉起来:“阿宁,你不能一遇到他的事情就没了从容。以前他能包容你,你可以任性,做事可以不想后果;但现在他需要你,你要自己拿定主意。杨安宁已经不是以前的杨安宁了。”
凌燃整个人都呆滞了。过了许久,他才苦笑着对萧江说:“我知道。”
在提起回总坛这个提议的时候,凌燃并未想好回了之后该怎么做,他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即便到了现在,他仍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萧江的建议他不会考虑,地牢是杨安宁一生的噩梦,凌燃又怎么会拉着他重临。但正如萧江所说,什么都不做也是没有用的,杨安宁的病,除非他能自己走出来,否则只有依靠外部的刺激。可实施这些刺激的手段,凌燃一点都不想用到杨安宁身上。
凌燃说:“阿江,让我再想想。”
62.
杨安宁在总坛住下已有几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几乎不肯迈出房门。凌燃想带他在总坛周围走走看看,却遭到他毫不留情地拒绝。
虽然杨安宁开始不想住进凌燃的房屋,但他不得不承认,凌燃为他布置的卧房是这里唯一让他感到有安全感的地方。他不想出去,不愿出去,他总觉得一旦迈出这个房间,他就会被这陌生的西苗教总坛吞噬,不留一滴血肉。
凌燃对杨安宁无计可施,他不可能逼迫杨安宁出门,但是逗留在这仿若折柳山庄卧房的房间中,对治疗杨安宁的疯病又有什么用处呢?
终于,在杨安宁又一次拒绝他出门的提议后,凌燃做了决定。
杨安宁醒来的时候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跳跃的火光把眼前晃得忽明忽暗。
杨安宁楞了一下,心脏如同被人用手紧紧攥住,狠狠抽痛着。他立刻起身看向周围——四周的墙上插满火把,最高处摆着一张华丽的座椅——这分明就是他噩梦的起点,做血脉转移的那个厅堂。
冷汗瞬间顺着额头与后背流下,杨安宁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颤抖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杨安宁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想让自己冷静,但身体却抖得更厉害,直到他站立不稳,跪倒在地。
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应该在卧房里睡觉吗?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自己为什么丝毫没有察觉?莫非这就是凌燃的目的?再做一次血脉转移?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想看自己流干全身鲜血的样子?
杨安宁脸色煞白,双唇也青白一片。他想喊阿宁,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十二年前的往事一幅幅在他眼前飘过,他似乎看到了手腕流着鲜血、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的自己,看到了坐在高处冷眼看着他的凌燃,看到了西苗教众人恨不得将他剥皮嗜肉的眼神。
杨安宁抱着头瘫倒在地,他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也分不出如今是在现实还是梦里。记忆中逃离十万大山回到折柳山庄的这些年,莫非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从魔教的总坛中逃脱过?
是梦还是真?
杨安宁的身体抖得像筛子,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漆黑一片。
有人靠近他的身边,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
那人在他耳边说:“安宁哥哥,别怕,都过去了。”
那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寂静夜里的一声惊雷响在杨安宁耳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熟悉的让他感觉不真实。
杨安宁胡乱抓住他的衣服,努力看向他的脸。眼前仍是黑蒙蒙的一片,但黑雾却开始慢慢散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杨安宁轻声喊道:“阿宁?”
凌燃紧紧抱住杨安宁,说:“是我,安宁,是我,我是你的阿宁。”
杨安宁的声音也在发抖:“我们不是在房里睡觉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我是不是在做梦?”
凌燃把他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最高处的座椅。
“你干什么?”
杨安宁挣扎着。
凌燃紧紧抱着他,直到站在座椅前。
把杨安宁轻轻放到座椅中,凌燃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说:“安宁,你不是在做梦。你离开了,但是你又回来了。你说你死在这里,可是我想让你活过来。”
杨安宁想起身,凌燃却把他按在座椅中不让他离开。
“阿宁,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儿……”
杨安宁很慌,他不想呆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恐惧,让他喘不过气。
握住杨安宁的双手,凌燃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不要再逃避过去,我知道过去我带给你太多痛苦,可是你不能困在过去不肯出来。爱你的阿宁是我,害你的凌燃也是我,你现在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我。”
“不要说了……”杨安宁拼命摇头。
凌燃侧开身子,让杨安宁能看到下方的大堂。
“安宁,你看这下面,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当初我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眼睁睁看着你流掉那么多鲜血。你的血好红啊,刺的我眼前一片模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为什么好像没有尽头?”
“你不要再说了……”杨安宁的声音弱了下去,挣扎也变得无力。
“我问自己,如果失了那么多鲜血的人是我,我还能活着吗?怕是不能吧,受到那么大的伤害,还能顽强地活下来,安宁,你比我坚强多了。”
“你晕倒之后,是我把你抱起来的。抱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那么轻,明明前一晚我才抱过你,那时的你分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你浑身都是动情的嫣红,美极了,可只不过是一个晚上,你就惨白着倒在我的臂弯里,身体好像轻了一半……”
“我好怕,安宁,我真的好怕啊,我怕你真的死了,我让阿江把教里最好的补血药草喂给你,我骗自己说还不能让你死,你的债还没还完,我把你丢进地牢,所有人都说你活不成了……”
凌燃哽咽着,他问杨安宁:“安宁哥哥,你是怎么撑下来的?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杨安宁早已停止挣扎,听着凌燃的话,他的目光渐渐放空,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吧。”杨安宁麻木地说。
事到如今,他已分辨不出在这个厅堂中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十二年的自己,十二年的时光撕裂了他的身体,相同的场景却将不同时间他重新拼合成一人。
“我总觉得你对我是有情的。”
凌燃惨然一笑,说:“是啊,我对你有情,可是那时我不肯承认。”
杨安宁推开凌燃,起身慢慢走下台阶,凌燃这次没有再拦他。
杨安宁站在厅堂中央,抬头望着座椅前的凌燃,说:“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活着。”
凌燃也走下来,来到他的身边。
杨安宁动动嘴唇,吐出的话却让凌燃彻底白了脸色。
“那时你说:‘苗珊珊害死我娘,你是他儿子,她死了这债难道不该你来还吗?’”
“安宁哥哥……”凌燃的表情很痛苦,他想拉杨安宁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我们走吧。”杨安宁突然说。
凌燃上前一步握住杨安宁的手臂,问:“去哪里?”
杨安宁的神色很淡:“去地牢,去我死亡的地方,那里或许还能看到我的尸首。”
“不!”凌燃从背后紧紧箍住杨安宁,泪水糊满他的脸:“我们不去那儿,不要去地牢,安宁哥哥,别去那……我错了,我不该带你来这……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折柳山庄!”
杨安宁冲他微微一笑,说:“你怕什么,阿宁,那里还能算得上是你的故乡,你就是在那出现的。别怕,我们回家。”
凌燃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他要被这看不见的痛苦和自责压垮了。
“安宁哥哥,不要这样……”凌燃慌慌张张地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塞进杨安宁手里,拽着他的手向自己手腕上划,“你割我的手,我赔给你,是我欠你的,我把血还给你!”
杨安宁却松开了手指,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杨安宁冷冷地看着他,说:“凌燃,我要去地牢。”
凌燃在杨安宁的目光中蜷缩起身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呜咽顺着的他的嘴角溢出,回响在空荡的大堂里。
不知过了多久,凌燃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疼痛中死亡了,杨安宁却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着安慰着他。
“阿宁,不要闹了,走吧。”
凌燃在唇齿间尝到了血腥味,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才直起身子,泪眼婆娑中,他仿佛看到杨安宁在对他微笑。
“安宁哥哥……我带你去……”
PS:凌燃(疯狂摆手):不去不去,哥哥,我们不去。
杨安宁(打个响指):不怕,哥哥带你去开地牢副本。皮皮燃,我们走!
63.
西苗教总坛的地牢已有十二年未曾开启了。
十二年前,凌燃从十万大山中带回杨安宁被狼撕碎的衣服碎片,他把衣服埋在地牢的土里,让人封死了地牢,从此不准有人再靠近。
地牢的铁门锈迹斑斑,两扇门页几乎完全锈在一起,凌燃用了内力才将它们推开。
铁门开启的声音异常刺耳,尖锐的声音就像直接划在人的心上。刚刚打开一人宽的缝隙,门内便涌出阵阵尘土。
凌燃把杨安宁挡在身后,张起衣袖把尘土全部拦在自己面前。
待尘埃落地,凌燃转身看向杨安宁,问:“安宁,你真的要进去吗?”
杨安宁闭着眼睛,腰背挺得笔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可他仍旧回答:“当然要进去。
凌燃举起煤油灯,握住杨安宁的手。
杨安宁的手没有一丝温度,身体的颤抖传到手上,带着凌燃的手都在轻颤。杨安宁没有试图挣开凌燃,反而反手紧握住他。
凌燃带着杨安宁,一步一步走进这漆黑的囚牢。
大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暗吞噬了通道的末端。杨安宁觉得自己就像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黄泉路上,除了无处不在的发霉气息和前方那一点微弱的灯光,其他所有都不复存在。
杨安宁踉跄了一下,摔在凌燃身上。
凌燃没有说话,只是搂住他的肩膀,用身体把他撑住。
似乎并没走很远他们就来到通道底部,煤油灯照出坎坷不平的台阶,台阶一直向下通向地牢最深处。
凌燃停住脚步,再次问道:“安宁,就是这里了。你是不是一定要进去?”
杨安宁抿着嘴唇,死死瞪着台阶下方。突然,他抢过凌燃手中的煤油灯,几步便冲下了台阶。
凌燃吃了一惊,紧跟着他冲下去。
杨安宁把煤油灯挂在墙上,那原本就是点灯的位置,在那些没有尽头的日日夜夜里,墙上的那盏灯是杨安宁能见到的唯一光亮。
杨安宁转身看向牢房,熟悉的铁栏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过。
离开折柳山庄时杨安宁很害怕,抵达靳城时杨安宁很害怕,到达西苗教总坛时杨安宁很害怕,在之前的大堂中杨安宁还是很害怕,可到了地牢,到了这个他最该害怕的地方,杨安宁反而不怕了。
凌燃站在他的身后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动作,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铁栏上的门是开的,杨安宁低头钻进牢笼,在牢笼中央坐下。
他与凌燃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彼此对望。时光仿佛扭曲着,把他们送回十二年前令杨安宁万念俱灰的那一天。
杨安宁看凌燃看了很久,久到他的情绪好像被封闭起来,久到他的魂魄似乎飘出他的肉体。他盘踞在牢笼顶处,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牢中的二人。
他听到自己问:“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真心?”
他听到凌燃回答:“有,我爱你。”
他看到自己笑了,可是自己的笑容那么刺眼那么难看,他听到自己说:“你不应该这么说,你应该说这只是你玩的一场游戏,是我自己下贱,又能怪得了谁?”
他看到凌燃上前几步抓住铁栏,想进牢笼却又不敢,他听到凌燃说:“别这样,安宁,那些话都不是我真心的。我求你相信我,我不想带你来这里,这里不仅是你的梦魇,同样也是我的。如果不是你要求,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来这儿……”
他听到自己回答:“凌教主,我们都到这里来了,你还想骗我吗?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看到凌燃痛哭失声,跪在铁栏前,他听到凌燃哀求道:“我永远都不会再骗你了,我很后悔……安宁哥哥,我不求你原谅我,可你究竟怎样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挽回自己的错误,让我补偿你?”
他看到自己躺倒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着眼睛对凌燃说:“我就是死在这里的,你看到我的尸体了吗?你让死人给你机会,这怎么可能呢?”
他看到凌燃跌跌撞撞地爬到自己身边,想把自己拉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失败。
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开口叫道:“杨安宁!”
躺在地上的杨安宁猛地睁开眼,他仿佛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去,上方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杨安宁,你看看那是谁。”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杨安宁侧过头,看见穿着雪白长衫的阿宁。
“阿宁……”杨安宁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抚摸阿宁的脸颊。
怎么会忘记阿宁的存在?
杨安宁无法欺骗自己,从进入那个厅堂开始,他的眼中便只能看到凌燃,陪伴他十二年的阿宁竟然被他完全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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