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怀遥穿过前院,梢头一堆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他非要冲着大树“喵呜”一声,把上面的鸟都吓飞了才高兴。当真是神憎鬼厌,淘气的令人发指。
四下侍奉的小厮丫头听见这阵动静,便知道是哪位混世魔王回来了,纷纷行礼叫声“世子爷”,大家见了他也不太怕,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显然心情喜悦。
小叶怀遥笑道:“都起来罢。父王和母妃呢?”
有人回禀说在内院正堂里,正等着世子爷回来用饭。
小叶怀遥便穿过垂花门,径直大步去了,忙的小厮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高声通禀道:“世子爷回来了!”
他这边一嗓子刚喊出口,小叶怀遥已经掀起帘子进了门。
翊王和翊王妃桓氏正坐在那里,夫妻两人灯下对棋,满室茶香,颇有雅致,见儿子回来了,才双双转过头来。
小叶怀遥笑嘻嘻地说:“父王,母妃。”
翊王道:“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瞧瞧这一路的咋呼,咱们世子爷一个人回府,赶得上十万叛军杀入。”
他气质儒雅温和,话听着像是教训儿子,脸上却满是宠爱的笑容,小叶怀遥当然半点不怕,笑道:
“父王这么抬举儿子,那明年便让皇祖父派我去边关杀敌罢,管保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桓氏嗔道:“又胡吹了。你是父王和娘的心肝宝贝,就算是有什么大事也有我们顶着,那里就舍得让你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翊王简直听不下去,摇头道:“慈母多败儿。”
他话是这么说,被王妃瞪了一眼,却也不敢再开口,反倒回过头来叮嘱儿子道:“等见了皇祖父的时候,可不能胡说八道。小心真把你给送过去,到时候你这个馋嘴的臭小子,可真就什么都吃不着了。”
小叶怀遥显然对父母的溺爱习以为常,只是面上带笑,既不答应,也不反驳,从父亲身边的碟子里拈了块果干吃,道:
“说到这里,我还真是饿了,二弟呢?怎还不出来用晚膳?”
翊王妃道:“微儿入宫去了这几天不回来。饭菜早就备好,只是不知道你野到哪里去了。这就端上来罢。”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身边的仆妇吩咐的,放眼整个京都的权贵之家,当爹娘的等着儿子回来吃饭,除了翊王府,也再没有第二家了。
翊王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是出了名的钟爱妻儿,对儿子的溺爱一点都不少。
听说开饭,他也毫无异议地推开棋盘站起身来,屈指在叶怀遥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虎着脸道:“馋猫,就知道吃。”
此情此景,对于小时候的叶怀遥来说,再寻常普通不过。
他那个时候不会想到自己能窥得仙道,拥有这样长久到仿佛永恒的生命,也不会料及,仅仅一年之后,楚昭就会获罪于天,继而亡国。
此时通过幼时自己的触感,叶怀遥感到父亲的手指在额头上轻轻敲过,心中感怀思念交织,竟是眼眶一热。
他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情绪激动,按理说不会对年幼的叶怀遥产生任何影响。
但紧接着,叶怀遥就惊讶地感到,他的眼眶中竟然真的涌出了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这可是小叶怀遥的身体,翊王和翊王妃眼见三人原本在好端端地说笑,结果儿子竟然掉了泪,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小子虽然养的娇贵,可骨子里性情刚硬,从小到大无论经历何事,落泪的时候屈指可数。
翊王妃紧张道:“呀,这是怎么了?”
她将小叶怀遥拉到身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问道:“是不是刚才你父王的劲太大,把你给打疼了?”
翊王也有些无措,看了看自己的手,弱弱地道:“收着劲呢,真不是故意要打儿子。”
小叶怀遥愣了一下,也觉得很奇怪。
就在方才,他胸中忽然涌上一种十分伤感的情绪,心口抽痛,不知不觉便落了泪,只是这感觉稍纵即逝,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被父母这样拉着追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跟父王没关系,是我眼睛里面进沙子了。”
此时饭菜也已经端了上来,看爱子是真的没事,翊王和翊王妃这才作罢。
叶怀遥十分惊讶,又有意识地试着想操控这具身体,却是不能了,他心道:“这可奇了怪了,为什么刚才我的情绪竟然能影响小时候的自己?”
他琢磨了一会,找到了一个理由:“说不定是因为我的个人情绪太过强烈,就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嗯,好久没尝过王府里面厨子的手艺,可真不错。”
小叶怀遥吃过了饭,又跟父母闲话几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歇了一会,有人过来禀报,说是王府来了一位身怀绝技的客卿,能够用掌力将生肉烤熟,正在向王爷展示。
而翊王知道儿子性格活泼,爱看新鲜,便差人过来唤他,问叶怀遥要不要去。
阿轩在外面说:“世子爷,那客卿就是咱们晚上回府时遇见的人。”
叶怀遥心道:“果然是朱曦。那么我一定没有去看,否则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全无印象。可惜,不能知道他来王府做什么了,多半跟孟信泽有关。”
果然,小叶怀遥听说之后似乎有些意动,犹豫了一下,却拒绝道:“我今个乏了,要早点歇着,就不过去了。你跟父王回禀一声罢。”
叶怀遥又想:“骗人,一点也不乏,反倒精神的很,放着好玩的事不看,绝对另有阴谋……还有那小兔糕……啊,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了!”
他跟当年的自己互相磨合适应了一阵,熟悉的往事一一涌上心头,此时也终于想起来,小叶怀遥这是在心里打算着什么。
——差点忘了,当年这王府里面,还有他的一个秘密小朋友。
等到夜色更深了一些,小叶怀遥将值夜的小厮婢女们都打发了下去,自己换了件深青色的常服。片刻之后,窗子被轻轻一扣。
他掀开卧房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一身黑衣的阿轩正拎着个食盒,在外面等着。
叶怀遥低声道:“小兔糕?”
阿轩道:“世子爷放心,形状没坏,也热了。”
叶怀遥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就好,快跟我拿去给小容见识见识,要不然他怕是要觉得我跟他讲的外面那些事都是在胡吹。”
比起叶氏皇族的其他成员,翊王府当属是人丁最少,人员关系也最为简单的一家,这都要得益于翊王叶函的痴情。
翊王妃当初本是异族和亲之女,并非楚昭国本地族民,便也不该有母仪天下的资格,皇上本来属意将她指给二皇子慎王,偏生皇长子翊王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死活闹着要娶。
最后将皇上弄得没了办法,也只好成全了这门婚事。
而也正因此,翊王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迟迟空悬,皇上终究是对这血脉的纯正十分在意。
要不然以他对于长子和长孙一脉的重视程度,早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帝位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很多人因此感到惋惜,翊王自己却是毫不在意,自从桓氏过门之后,夫妻感情甚笃。
她一共为翊王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叶怀遥,次子叶时微。除此之外,王府中还曾经收养过一位大臣留下的孤女,可惜刚满一岁就已经夭折,因此并未取大名。
而小叶怀遥口中的这个“小容”,身世却另有一番奇特——他乃是翊王妃桓氏的侍女所出,父不详。
第64章 已恨欢疏
翊王妃的这名侍女并非王府的家生子, 乃是她身边当初陪嫁的大丫鬟, 伺候王妃多年, 叶怀遥记得她的名字叫桑嘉,生的很美。
按常理来说, 桑嘉这样的身份,最终归宿大多数都是被家中的男主人收为妾侍。不过翊王跟桓氏夫妻感情极好, 并无此心。所以桓氏便也提过,再过几年,就给桑嘉找个清白富足的人家婚配。
可是还没等嫁人, 桑嘉竟然就已经有了身孕。
这件事被发现之后, 她一口咬定这孩子是翊王的骨血——当然, 这并非事实。
翊王半是怕妻子误会,半是觉得一名小小的侍女竟然敢空口造谣, 意图攀扯他,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结果查来查去,也没查到那名奸夫是谁, 倒是证明了桑嘉说的那几个日子翊王都不在府中,双方并未接触过,孩子自然不会是皇族血脉。
桑嘉却似乎并非有意诬赖,而是全心全意地认为就是王爷看上了自己,不管怎样审问都一口咬定此事。
最后还是一位太医经过诊脉,认为她极有可能是被人奸污,所受刺激过大精神失常, 得了失心疯。
原本这孩子也是不能留着的,但桑嘉经过一番折腾,身体已经极为虚弱,强行打胎很有可能连大人都保不住。
她的遭遇可怜是可怜,但幸运的地方又在于桑嘉是翊王妃带来的同乡和陪嫁,从小伺候,主仆间感情十分深厚。
眼下王妃身边的旧人剩的不多,桑嘉的胡言乱语又并非是主观上故意诬陷,因此,翊王最后终究没有对她如何重罚。
从那一天起,桑嘉被关在了王府角落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平时派了一个老奴送水送饭,但为了防止她胡言乱语,却是不再允许她与其他外人接触。
直至数月之后,她生下一名男婴,这母子二人就一起在那小院里面住着,成为王府中的一个禁忌。
这样的龌龊事,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到世子爷面前多嘴,污了这位王府明珠的耳朵。
叶怀遥是一直到十一那年,无意中乱闯的时候碰见了当年那名长大的男婴,这才心生好奇,慢慢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小男孩比他小了三岁,却生的单薄瘦弱,身上还有被他那疯娘打出来的伤,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因为生父不详,桑嘉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容,但平时她发起疯来也都是小杂种小畜生地乱骂,很少用到这个称呼。
府里的下人觉得这女人痴心妄想不成,竟然还疯了,实在可笑的紧,都拿她们母子当个笑柄,平时少有人愿意到那院子里去。
叶怀遥自从无意中发现这个小孩之后,便又起了同情心。见着小容可怜,便经常趁桑嘉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探望,给他带些吃喝。
这时候重新回顾旧事,叶怀遥忽地记起来,今天仿佛是小容的生辰,自己答应了要来陪他,因而也阴差阳错错过了一次见到朱曦表演的机会。
他瞧着少年的自己领着阿轩走到了那处小院子门口,汪汪学了两声狗叫。
叶怀遥:“……”
他发现自己小的时候大概有一颗不当人的心,不是学猫就是学狗。
过去燕沉他们老说他淘气欠揍,那时候叶怀遥还笑嘻嘻的顶嘴,现在看下来……确实挺欠,简直就是多动症患者。
不多时,小院的门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警惕地四下看看,见到小叶怀遥之后,他的眼睛顿时一亮,高高兴兴地将他让了进去。
这孩子正是小容,他只比叶怀遥小三岁,今年已经十二了,但是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就算说他七八岁,也有人信。
见到来人,小叶怀遥噗嗤笑了:“我每回叫汪汪你就出来,我看要不然下回你就把大名起成汪汪得了。”
要是换个人,听了这话准得骂他,小容却只是笑,说道:“你愿意怎么叫都成。”
两人往院子里去,阿轩则守在外面看门。叶怀遥从他手里接过食盒,笑着摸了把小容的脑袋。
两人往里面走着,小叶怀遥又捏了捏对方的肩膀,道:“刚下过雨,你怎么还穿这么少?看这身上凉的,生了病又没人照顾你。”
他一边说,一边利索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脱,直接裹到了这孩子身上。
小容连忙道:“我不要,你也冷,快穿上!”
小叶怀遥哈哈笑道:“不要什么不要,走了。”
他不由分说,硬揽着小容进了房间,将食盒放下,只见桌上只有两个皱巴巴的干馒头,旁边豁口的碗里还有点凉水。
叶怀遥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娘呢?”
小容本来见到叶怀遥就是一脸开心,听到“娘”这个字,脸上的喜悦才微微一淡,说道:“侍寝去了。”
“啊,侍寝?”
叶怀遥本来在兴冲冲揭开食盒的手一顿,吃惊道:“给谁侍寝?”
小容面无表情地说:“她前几天从院子里薅了点草,扎成人形摆在东厢房里,硬说那是王爷,每晚过去侍寝。不会回来的。”
叶怀遥:“……”
没想到隔壁还有个稻草编的他爹,叶怀遥实在不明白人竟然能为了一份心中的执念疯成这个样子,听小容这样一说,觉得有些诡异,又有些想笑。
当娘的疯,当爹的风流过后不知所踪,整件事当中,最无辜的明明就是这个孩子了,却要将父母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
碍着小容在跟前,叶怀遥并没有把自己的不赞同表露出来,若无其事地说:
“那最好了,她不在才清净,我好帮你庆生。不要那俩破馒头了,咱们吃好的。瞧瞧我带了什么!”
小叶怀遥把食盒里面的东西端出来,原来是一碗长寿面,并一碟小兔子糕。
面是在他来之前刚刚吩咐厨娘煮了出来,糕点也已经又热过一遍,两样东西都热气腾腾,分外诱人。
只是叶怀遥这个大少爷笨手笨脚,把碗端出来的时候洒了点汤,还是小容说了句“小心烫,给我”,上手帮着叶怀遥将东西摆放好。
面条是王府大厨用精心熬制出来的鸡汤吊的,一端出来,香气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而盛着兔子糕的盘子使用碧绿翡翠雕成,上面的小兔或趴或卧,有的在吃草,有的在休息,还有几只滚在一起玩耍,亦是惟妙惟肖。
对于一个平时只能吃到馒头冷菜的孩童来说,这些东西在他生辰之际出现在眼前,简直不真实地像是一场幻梦。
小容再怎么尝尽人间冷暖,早熟早慧,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忍不住“哇”了一声,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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