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疼极了,便想落泪。
月见微冷静下来,却是暗中讶异于墨意寒的话。
墨意寒字里行间,竟是表明已经知道了他仇家是谁,要知道,前世他带着血书去了月家,月家家主看过之后,却是只嘲笑月孤影混得那么不好,竟是连儿子都养不起了。
到底是活了那么久,月见微很快便意识到,他爹竟是宁可信墨意寒,也不信那月家人。
墨意寒可信,也可交。
月十死死握着拳头,蹲下来给月见微擦眼泪,望着他的眼睛,道:“少主莫要哭了,此处天寒,落泪便会结冰。有我在,总不会让你再受人欺辱。”
说着,他牵起月见微因着拉弓而被气流割伤的手,心疼地揉了揉月见微的脑袋,便准备带他离开此处。
然而,月见微却是双腿动都不动,眼巴巴地抬头望着月十,在他手心里面用手指尖儿划了几下。
月十眉头蹙起,和月见微对视着。
月见微摇摇头,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说:“月十哥哥,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了,我不想再逃亡了。”
月十的双唇抿了起来,似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片刻之后,他抬眸看向表情依然冷冰冰的墨意寒,道:“墨城主,不知双生并蒂金莲花的金莲子,你可有消息?”
墨意寒的脸色瞬间变了。
就连一直抱着暖炉看热闹似的墨沧澜,听到这句话,都捏紧了手中的暖炉。
墨意寒看了眼墨沧澜,然后跨步上前,近距离盯着月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十不疾不徐,依然彬彬有礼地说道:“主上自知这世上薄情之人多,重情之人少,便让我带上些能让人动心的宝物,那当中碰巧有一样双生并蒂金莲花的金莲子。这金莲花,如镜面双生,五百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且一次只结一颗,金莲子半为黑,半为白,莲蕊是金色的,而能入药的,唯有那金色的莲蕊。”
在墨意寒像是要吃人的瞪视下,月十微微一笑,温润有礼,君子端方,开口问道:“这个就当是我家少主这些年在白雪境的租费了,不知墨城主意下如何?”
墨意寒:“……”
意下如何?
这金莲子只生长在紫泽仙陆,紫泽仙陆的三千年,可是苍茫大陆的三万年!
纵然墨意寒寻到了双生并蒂金莲花的行踪,怕是也没那个运气等得到它开花结果,纵然到了紫泽仙陆,这金莲花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圣草,但凡有了踪迹,便会引得天下强者蜂拥争抢,哪有墨意寒的位置?
而这金莲子,却恰恰是能解墨沧澜身上万骨枯之毒的解药之一。
墨意寒怎可能不动心?
墨意寒那张俊逸却又冰冷的脸扭曲了几瞬,他像是要吃人似的,死死瞪着一副志在必得模样的月十,咬牙切齿道:“我墨意寒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月十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城主高风亮节,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完,便对着月见微笑了笑,牵着他往门口走去。
这一次,就连月见微都没再坚持。
然而两人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墨意寒在后面气势如虹地吼了一声——
“谁说我不要了?滚回来!”
月十:“……”
还以为墨城主多有脾气。
第008章 脸上的伤
墨意寒依旧冷着一张脸,对月十说道:“白雪境不养闲人,小的可以留在墨家,但别以为在这里还能当他的公子哥儿,先去随着仆役干活劳作换取工钱吧,干得好有饭吃,干不好就喝西北风去,工钱比照城主府其他人的发,不会亏待,也不会特殊照顾。”
他丝毫不讲情面,露出了个恶劣的笑容,道:“至于你,该滚哪儿滚哪儿去,我们墨家没你的位置。”
月十蹙眉,道:“我家少主从未干过仆役的活儿,你这不是明摆着折辱人么?”
墨意寒嗤笑,说:“这就算折辱了?你家少主若是金贵,那最开始就别来我白雪境,想必月孤影那老狐狸,绝不可能把鸡蛋放一个筐子里面,你们怎地不去月家?”
月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月见微给拉住了袖子,摇了摇,这才忍住没吭声。
月见微很是平静,心中还雀跃欢喜,只要能进了墨家大门,往后的事情,岂不是就简单了?
月见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对墨意寒说:“墨叔叔,我会好好干活儿的。”
墨意寒冷着脸,说:“你别喊我墨叔叔,我和你没那么熟。”
月见微晶亮漂亮的眼睛里面,光芒黯淡了几分,若是有长耳朵,此时想必比墨云泽怀中那只折耳兔子的耳朵耷拉的还厉害。
他眼睛里面又有泪水聚拢,就这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墨意寒:“……”脑袋都大了。
墨意寒抽了抽嘴角,那种欺负小孩儿的蛋疼感又升了上来,他心烦地琢磨着转移话题,瞅着那半张被面具覆盖的脸,抬抬下巴,说:“这天寒地冻的,遮着半张脸做什么?把你面具拿下来给我看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月见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头抬手将那银色雕花的面具给取了下来。
待到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屋子里面不知是谁倒吸了口凉气。
墨云泽吓得手一哆嗦,长耳兔子咕噜咕噜地就顺着他衣服掉到地上去了。
就连墨意寒都惊住了,盯着那深可见骨已经血肉模糊的半张面孔,只觉得看得都疼,那伤口不知放了多久没愈合,还藏了毒,已经有血肉开始发黑了。
墨意寒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十,像是看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道:“这……你都不给他疗伤吗?他难道不是你最爱的少主了吗?”
月十:“……”
我他妈冤枉死了好么?!
月见微扒拉着长发企图挡住伤口,像是生怕人嫌弃他似的,说:“我和月十哥哥,一路被人追杀,死了好多坐骑,钱都花在买坐骑上面了,疗伤的药也用完了,没钱买药了,我们很穷的。”
说着,还吧唧出了两滴眼泪,看起来何止是可怜,简直是凄惨了。
月十算是服气了,他觉得自家少主是个人物,能屈能伸,还能狠得下心。
为了此时此刻装可怜,月见微竟是一路上硬是撑着这伤口足足两个月都不让愈合,反正月十自认为是做不到对自己这么狠。
“你若不想要你这半张脸了,就继续哭吧。”
墨沧澜难得开了口,他动了下手指,栖息在他手指上的墨蝶飞了起来,落到了月见微那半张坏了的左脸上,墨蝶那根细长的口器在月见微眼皮下面的泪珠上吸了两口,将那泪滴吸走,然后翕合着翅膀不愿离开。
月见微只觉得脸上的疼痛轻了不少。
他灼灼望着墨沧澜,满是情谊,点点头,乖巧地说道:“那我不哭了。”
墨意寒蹙了蹙眉,觉得那半张脸着实没眼看,身上又没什么疗效好的药膏,便对墨云泽道:“你那瓶死贵死贵的生肌药膏呢?”
墨云泽心疼了,捂着胸口说:“那是我央了尚药师许久他才专门给我炼制的,一滴药膏可足足要用一块上品灵石,一瓶子要一百块上品灵石,给他这半张脸用了,一瓶就没了!”
墨意寒啧了一声,道:“你给不给?”
“……”墨云泽心疼地眼圈都快红了,一咬牙,将那瓶花了他所有私房钱的药瓶子,就这么塞到了墨意寒手中。
“看你那小气样儿,回头我把灵石补给你,别噘嘴。”墨意寒在墨云泽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然后对月见微说:“三日涂一次,三次就会生肌,那毒要是厉害,过会儿找药师看看吧。”
月见微心里面乐开了花,觉得墨意寒还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接过这一滴药膏五块上品灵石的昂贵药膏,打开盖子嗅了嗅,禁不住暗自咂舌,心道这药膏还真是舍得下本,里面的灵草全都是名贵的,且效果极好,比月十身上的那瓶不知要好多少。
月见微将盖子盖上,小心翼翼地问:“这个看起来很贵的样子,我是不是要干很多活儿才能还得起呀?”
墨意寒抽了下嘴角,道:“这不算其中,你既然要来我墨家,总不能让人觉得我们苛待你,疗好你的伤再去干活儿,省的某些人总觉得我堂堂一个城主,居然欺负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
说话的时候,他还专门斜视着月十。
月十回给他一个温和的笑容,说:“多谢城主宽容大度。”
墨城主像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冷觑了笑面狐狸月十一眼,道:“你少拍我马屁,日后也少在我面前晃悠。”
月十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并不反驳。
墨城主宛若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来,也觉得和这种人撂狠话没意思,就不再理会他。
墨意寒说起了方才去冰魔后方包抄的战况,因着已经解决,所以三言两语很是言简意赅地便说完了。
“还和去年一样,冰魔傻得很,就知道往前猛冲,我带着几个人往它们后方做了个火阵,放了把大火,它们就都死一团了,回去的后路都没了。”墨意寒说着,蹙了蹙眉,道:“我就是没想到,今年竟会有冰魔首领出现,也算是我大意了。”
虽然墨意寒说得轻巧,但是他心中比谁都紧张,当他听到冰魔首领竟是绕了个弯,越过一座他们根本没在意过的山路之后,率领那些冰魔趁着他不在便要攻城时,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城中百姓是一回事儿,他的大儿子还在城头指挥着。
不管方才对惊险,此时已经风平浪静,墨沧澜更加轻描淡写,说:“虽然看着凶猛,却也没什么真本事,火铳鬼炮已经就位,都没来得及放出去,那冰魔已经死透了。”
说起这个,屋内的将领和长老又将视线集中在了月见微身上。
月见微怯怯地抓着月十的袖子,摆出一副“人家害怕”的模样。
还想问些什么的墨意寒:“……”
这可真是个祖宗。
他索性也不问了,大手一挥,道:“今夜我先留在这里看看情况,你们就先回去吧。”
冰魔攻城规律性很强,按规律来看,这是今年最后一波攻城了,而且西城门一向不算难守,问题不大。
月见微将面具重新戴在脸上,与大队人马一起顺着大雪铺满地面的长街,朝着漠城深处的白雪境走去。
墨沧澜行路不便,就直接坐进了一辆雪狼拉得车中。
月见微走在队伍末尾,远远看着那辆看起来极为朴素的车子,心里痒痒的很,只想一起坐进去。
不过,如今还未在墨家立足,勾搭墨沧澜这件事情,还不能急。
他回味着方才墨沧澜与他说的那几句话,觉得脸上被彼岸蝶碰过的地方简直发痒发麻,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月十看了月见微一眼,道:“少主能留下来,竟是这么高兴。”
月见微说:“这是自然,日后总算是有个定所了。”
月十环顾着此处的恶劣环境,只想说这里绝非享受之地,来到漠城,便是要吃苦的,去月家多好。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再说了。
这是月见微自己的选择,而他是帮凶。
北漠白雪境乃是苍茫大陆五家十二派当中的一家,说的便是漠城墨家,而非整个漠城。
白雪境位处于漠城最深处的险峰之上,占地面积极其广泛,堪比一整个宗门,但除了漠城或北疆其他环境更恶劣的城市百姓之外,根本无人会说白雪境半个好字。
毕竟,白雪境悬于险峰之上,常年都是皑皑白雪覆盖,行路艰难,温度比漠城更低,修炼更是困难重重。
住在白雪境的人鲜少下来,漠城主城中的百姓们也鲜少会上去,时间久了,漠城就被自然而然割裂成两个部分——
一个为漠城城主所在的白雪境。
一个为没有漠城城主的漠城主城。
冰魔才刚刚驱逐,天色也已经黑了,大雪还在下,路上自然没什么人。
墨云泽半路就爬上了墨沧澜的车子。
车子和外面完全是两个温度,墨云泽发出了舒服的呼声,他在外面便已经将头上身上的雪沫给弄去了,不会沾染到墨沧澜身上。
“大哥,方才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呀?”墨云泽坐在墨沧澜身边,好奇地问道。
第009章 拦路挑衅
墨沧澜眸子闭着,怀中蹲着个兔子,道:“紫泽仙陆麒麟世家的人。”
墨云泽险些一屁股坐空,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道:“紫泽仙陆的麒麟世家?嗬,这么大的来头啊,那他怎么不姓孤渊,却要姓月啊?”
墨沧澜也在琢磨着这件事,方才墨意寒看了那血书,他并没有看到,但是从墨意寒的态度和字里行间,也能推敲出一二。
“想来是得罪了人,或者是族内的人,或者是势力更大的人。”墨沧澜漫不经心道:“月是他爹的姓氏,他爹和我们父亲,关系亲厚。他们是来一路逃亡,被逼无奈投奔我们的。”
墨沧澜一向不会将墨云泽当小孩子来看待,毕竟一旦他出什么意外,白雪境日后还要靠墨云泽。
墨云泽皱着一张婴儿肥的脸,道:“他们仇家,那么厉害的吗?爹爹根本不想让他们留下来。”
墨沧澜说:“这是自然,否则也不会来白雪境,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墨云泽皱着眉头,说:“那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仇家找到了我们,我们岂不是也会被拖累?”
“所以爹一开始没答应。”
“但是他们又有金莲子。”墨云泽抓了抓脑袋,充满期待地望着墨沧澜,说:“那可是金莲子啊,大哥,有了这宝物,你的病是不是就有救了呀?”
墨沧澜将长耳兔子放到墨云泽怀中,道:“早得很,我的病要八样罕见的药才能治好,金莲子是其中之一罢了。”
墨云泽便又失望且失落了,撸着兔子毛,说:“其实我不想让月见微来咱们家,万一你的药还没凑齐,他的仇家就找上门来了,那我们不就亏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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