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沧澜垂眸,想到那个前来迎接刚回京城的自己的莲妃,又想到那个女人眼底微微显露的凌然之气,嘴角不由挑起一抹苦笑。
明明他该感谢自己的皇帝哥哥,可是……
有些东西既然选择了,有些东西就该放弃。
“以我十年的寿命,跟你交换,你要保住小王爷的命,让他安然度过这一劫!”长生冲动地说道。他是怕死,可是他不知道到底自己何时会死。曾经他觉得这么交易太过儿戏,如今毫无选择的他却想赌一赌,假如自己能活四十年,五十年,甚至更长,那么这十年就算减掉了,只要小王爷活下来了,也划算得多。
可华宵却冷笑:“你以为这命是银两,可以轻易换来东西的么?”
长生涨红了脸。
“你知道这个契约的后果么?任何人都算不出自己的寿命,包括卫沧澜。当年他敢跟我定这个契约,是因为天劫比命契的约束力更强,天劫是他必然要承受的,他的生死簿上这么写着,任何命契都无法夺取掉这三年。可一旦过了这这一劫,他到底能活多少年?十年,二十年?如果刚好十年,或者未满,那么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只能成为我的式神,不再为人,这阳寿替换成的道行则归我所有……”华宵的笑容刻薄得几乎让长生掉下眼泪,“这样的命契,你还敢签么?”
长生握紧了拳头。他怎么也想不通,卫沧澜竟能为了回到京城,签下如此可怕的命契。
如果留在青烟观里,一直等到十五岁,在师傅的协助下安然度过天劫,那时候再找机会回来,岂不是更平静些!
命契不知何时又落回了华宵手中,对方又笑道:“再说,我也不稀罕你这十年,更不可能为了这点点的道行去做挡下天劫这种冒险的事。”
如果说卫沧澜的命对他们狐妖来说是美味,那么眼前这个极平凡的小鬼就是如干腊一般无味的次品。
再次被小瞧的少年死死抿着嘴,忍了一会,忽然念出刚刚才背熟的咒语,毫无预警地就攻向那只狂妄的白狐狸。
院子里的落叶被吹得四处飞扬。那道白色的身影闪开攻击后,又朝长生反击过来,向来敏捷的少年有些高兴地发现自己已经勉强能看清对方的出招,有些狼狈地闪开后,又脱口而出曾经用过,却再也没成功使出过的……
“灵天灭顶,沉……”嘴巴毫无意识地吐出这几个字,闪过了几次对方的攻击,念了好长一串咒语的少年像是被人刺激了穴位一般,大喊一声:“罡天破!”
“呃!”华宵只来得及退后,根本防范不了,头疼万分之时,拿着那张命契就恶狠狠地骂道:“你再使这一招,我就不把这命契还给卫沧澜!”
长生迅速地捂上嘴巴。
想了想,他本来没想到要用这一招的,只好又拿开手辩解道:“那,那还不是你逼的,你乖乖地吧命契拿来,我就帮你缓解头疼……”
华宵按着脑袋,脸色难看:“小王爷要是不在,我就等他回来了再谈!与你这个俗人没什么好说的。”
长生想反驳,可看他难得狼狈的模样,又想偷笑,可怕他真不还回来了,只好死死抿着下唇扭过头,假装没受对方的语言刺激,道:“那就进屋内好好休养着,等小王爷回来看到你再度威风的模样吧。”
死狐狸,臭狐狸,等命契拿回来了,我天天背罡天决,见你一次念一次!不但要念,还要改成绕口令,让外头的小孩天天念着耍!
压下满心的怒气,捡起地上的书,长生继续自己的功课,而那只头疼欲裂的狐狸则揉着太阳穴,跳到了高高的树杈上休憩,顺便俯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可没多久又开始吵闹起来,树上的狐狸嘲笑树下的少年乱背咒语,树下的少年先是装没听见,气急了,便叫嚷着让树上的狐狸下来比剑。
卫沧澜傍晚归来时,便看到了这幅情景。幸好周围的院落都禁止下人随意出入,否则这个大嚷大叫的少年还怎么扮作哑巴留在自己身边?
他看了眼树上笑得狂妄的狐狸,又看了眼树下满脸通红,还弄得满头大汗的少年,一声不吭地将一个纸包放到了石桌上,转身就进房更换便衣。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树上的狐狸已经跳了下来,树下的少年已经趴在桌边开始吃纸包里的茶点。
卫沧澜心想自己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身旁逗留的却总是这样的家伙?
“我们来商量一下上次的交易,这十年要是全还给你的话,我未免太亏了。”华宵双手抱胸地靠在树干上,眼角扫到那个百无一用的少年。
啧,他还是想不通。
对方开门见山,卫沧澜却没打算顺他的意,笑着问嘴里刚塞进一块莲藕糖的长生:“你觉得如何,长生?从前在街上,可都是你替我讨价还价的。”
本来被狐狸憋得一肚子气的长生两眼放光,吞下食物便冷笑:“那可不亏。”
华宵心想臭小鬼你能耍什么花招。
“世上什么东西都能买,人命都能买,你要你肯花钱,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下我这样的穷人做一辈的下人,到时候要他的命不是轻而易举?”长生龇牙咧嘴地笑:“可情却不同了,胡庚年是狐狸,才不在乎那点钱,便是万两黄金都无法让他对你有情,更何况,除了我们,你如何再找这样恰好的机会,恰好的人给你点醒他?既然你来还命契了,证明我们做的事确实有效了,这样看来,这命契你不还还真说不过去。”
清了清塞在嗓子里的糖,长生继续道:“再说,我们可不是坐地起价,当时若是不小心说错话,可是要命的,更何况这样的机会,你便是回头去找也找不到了,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呃,不,不是这样的……是,是千金难买后悔药,……是这句么?”他不确定地回头看卫沧澜。
后者不应,心里却恶狠狠地想着前面那句他到底从哪本糟糕的书里看来的?
“不管怎么说,那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买不来的东西,跟买得来的东西相比,自然是贵重得多!你不但没亏,还盈利了!我们不过是讨回自己的老本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长生一口气说完,心里对自己的口才暗自得意。
书他没读多少,典故成语什么的,他自然用得没有那些酸书生们厉害,只是要论讨价还价,他可是不会逊色于任何人。
更何况他还是个惜命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长生慢慢地就会开始强了,相信我……= =因为他本质有点弱,还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嘛~
第44章
华宵笑了出声,看向卫沧澜:“你留着他就是为了讨价还价用的?”
卫沧澜回答得不客气:“又能打又能骂,偶尔还能讨价还价,我有这样好用的伴读,你显然在嫉妒。”
“他是个俗人而已。”
“我可不见得清高到哪里去,”卫沧澜神色恶劣地回道,“我又不是神仙,俗人喜欢俗人,有什么奇怪的。”
被晾在一旁的长生本被那句“俗人”给刺激到了,听了小王爷的回答,又哼哼地笑出来。
他就算俗,也是惊世骇俗的俗。他暗自得意。
两人全然都忽视了那句话中的“喜欢”。唯有华宵挑起了眉角,颇有些意外。
这个喜欢,能到什么程度?
宠物?伙伴?还是……
“如果没异议,那就请把东西还回来吧。”卫沧澜走到石桌旁,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华宵那个方向,一杯自己拿着,慢慢地品。
最近王府里的各种玩意儿都上了个档次,就连这茶叶也都换上了一年才产十几斤的顶级大红袍。甚至连长生穿的衣裳,都让宫里的作坊重新做了好几套。
可那个拼命练功的少年竟不曾注意到,依旧每天穿着简陋的布衣,在这个院子里埋头努力。也许等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第一次穿上狐皮夹袄的长生才会明白卫沧澜已经今非昔比。
等雪化了,如果,如果还能安然地坐在这里,那么这一切他绝对不再放手。
拿过茶杯的华宵看他一脸心事的模样,难免讶异:命契就在眼前,竟然还能走神去想别的事情。
“我可以还你,只是……看着你就这么等死,我觉得不可思议。”
卫沧澜终于抬眼看他。
那张脸蛋依旧精致,华宵却觉得相比上次见面时,这个少年的五官棱角又多了几分冷冽与锐利。
正所谓相由心生,短短的时间内,这个即将面对生命最大劫数的少年到底又在盘算着什么令人惊叹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又不是长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的家伙,就不要来教训我。”卫沧澜冷哼。
“我可不觉得他这样愚钝的小鬼能明白。”刚才为了卫沧澜哭红眼的样子显然并不相信对方能安然度过大劫。
卫沧澜侧脸看向长生,也不说话。
长生愣了愣,一时不明白他们要问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想了又想,才答:“小王爷绝对不会坐着等死……”
“笨蛋,那叫坐以待毙。”卫沧澜轻笑着纠正。
“……他要真的放弃了,哪里还会在乎你手上的东西。”他红着脸继续说。
夕阳落到墙头的时候,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宁静。
桌上的两杯茶早已冰凉。
长生狼狈地闪躲着卫沧澜的攻击,好几次险些被制服,又在紧要关头时化解掉对方的招式。
他的剑法虽称不上漂亮,却已算是熟练。尽管比起能与剑师一较高下的小王爷还是差了好大一截,至少,自己如今应该称不上累赘了吧?
长生的剑终于脱手,冰冷的剑锋擦着颈项划过,屏住呼吸的少年下意识地单膝跪地,等寒气远离后,才气喘吁吁。
卫沧澜俯视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的神气已经与当初刚入府时大相径庭,身子也开始长高,骨架也有了青年的雏形,……也许,也许可以再试试了?
长生擦去额上的汗水,见对方一动不动,还是握着长剑,眨眨眼,以为他还要继续,便要去捡回自己的武器。
小王爷闭上眼,身子晃了晃,竟倒了下去。
长生尖叫一声,连忙冲过去。
听到了尖叫的卫沧澜心里只想着,这样就大惊小怪了,现在,还是太早了吧?
卫沧澜只是染上了风寒。
即便重重保暖,体质偏寒又从未像这样频繁外出,加上不久前才受过一次重伤,小王爷会病倒几乎是意料中的事。
躺在床上盯着纱帐的坠子,卫沧澜心里想的却是:万幸,如此一来七王爷便不会频繁地有事没事约见自己。
长生等太医走后,便开始嘀咕都是那只臭狐狸害小王爷为了毁掉那张命契花了太多精气,又痛恨自己又没注意到,还让对方带病陪他练剑。
卫沧澜看到长生的表情,便闭上眼,一副更加虚弱的表情。忧心忡忡的长生自然是加倍勤快地侍奉着这个不知为何在生病时总会变得特别任性的小王爷。
那只没人疼的白狐狸当然不会明白,世上能有一个百欺不厌的家伙留在身旁,那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卫沧澜忍了好久,才忍下嘴角的弧度。
将睡未睡之时,忽然手变得极为温暖。卫沧澜睁开眼,看向热源,对方有些惊慌:“吵醒你了?……我只是想平时你都喜欢这么握着取暖……”
卫沧澜辛苦地撑起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睡上来,我全身都很冷。”
这是真话。听在长生的耳朵里也确实如此。八字轻的人本就是怕冷的,于是乖孩子便真的脱下了外套,爬上了小王爷的床。
怕冷的少年紧紧抱着全身散热的家伙,嘿嘿地笑,哪还有刚才在人前摆出的傲气模样?
天然暖炉则相当不熟练地反抱着对方,心想着明天就建议小王爷干脆在床底下弄个热炕头不是更好。
很久很久以后,许朝颜才彻底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到底是什么含义。
青阳王与武阳王的关系最近密切得连朝中人都为之议论纷纷。
从未有人料到极具皇储潜力的青阳王竟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与他那个不具任何实力的弟弟密切往来。
甚至连一直防备着卫延信的璃妃一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动作频频的璃妃不同,既无皇子也无强力背景的莲妃,则始终守在重病的皇帝身边,即是最关心他的爱人,也是最贴心的传令人。
皇帝得的是心疾。太过操劳再加上遗传了母亲的心病,水患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就犯病了。即便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对上无法好好休养的病人也是措手无策。
小皇帝在病倒前,似乎也预料到了自己的危机,赶在兄弟阋墙前,便将大权委托给了自己最信任,也是最具威胁力的弟弟青阳王。
卫延信确实对这一缓兵之计很受用,即没有做出任何觊觎皇位的大事,也没亏待过小皇帝的任何亲信。唯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便是他与卫沧澜的交往。
卫沧澜并不排斥,相反,他确实需要卫延信的帮助。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卫延信竟主动到会亲自上门拜访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小王爷,请不要大意地上吧!!长生注定是你的!!= v =~
两千字了……= =||| 还有十三天,要写13000……嗯……擦嘴角血。
第45章
躺在床上,他颇为惊讶地看向踏入房间的青年。
跟着笑容满面的七王爷进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名贵药材与顶级补品。甚至连无关紧要的玉枕都出现在了队列里。
长生将他扶起的时候忍不住低声道:“玉枕?那不是睡得脑壳都碎了?”
卫沧澜咬着下唇笑。
长生又细心地给他披了件外衣,看了眼他,又看看七王爷,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小王爷便先开口道:“七王爷难得光临,恕弟弟无法下床迎接……”
并未赶长生出去。
七王爷这才瞟了眼站在一旁的长生,后者绷紧了后背,佯装没看到一般给小王爷揉搓着肩膀。
对方竟也没开口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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