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闻言也是松了口气。他在北疆见惯了风雪,出入战场也见多了死人,可还真没见过一场大雪死这么多人的。看到那些被冻得脸色青白,倒毙在路边的难民,对于常清而言是另一种冲击,因为这些人不久前还是安居乐业的百姓,更因为他们原可以不用死得这般轻易。
如果皇帝下令救灾,如果朝廷在意百姓,甚至如果汉王的奔走不被无视,他们都不必死得这般不值。只是一场大雪而已,多则一月少则十天,雪停了雪化了,这些人总还有活命的机会。
常清知道自家世子有着更大的筹谋,可眼下的局面还是让他心里沉甸甸的。当下也没说什么,抱拳领命而去,心里却是想着要将事情尽快办好才是。
这便常清匆匆走了,也没来得及关心季畅一句,那边常明却是行到季畅身边,低声劝道:“世子在廊下也站了许久了,当心着凉,还是先回屋中吧。”
季畅却没回应,她垂眸想了想,忽然说道:“备车,我要去乔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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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畅晌午突然拜访乔府,乔尚书自然是不在家的。
年底了,作为户部之主的乔尚书很忙,忙着为即将结束的一年做总结,也忙着为即将开始的新一年做预算。除此之外,还有眼下这场雪灾——虽说朝中至今没有重视这场雪灾,皇帝也没有下旨赈灾的意思,可无论是为了帮汉王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乔尚书都在筹备赈灾的物资。
乔尚书不在家中,接待季畅的便是乔夫人这个当家主母了,又因季畅身份特殊,双方见面倒也没有太多规矩。甚至就连乔玥知道季畅登门后,也偷偷跑去了待客的前厅。
乔夫人见到季畅比乔尚书态度好多了,她一脸笑容温和慈爱,开口先是道谢:“前次被困山中,太过匆忙还未向世子道谢,多谢世子当日援手了。”
季畅自然连道不敢:“伯母客气了,那本是应有之义的,实在当不得谢。”
乔夫人听到这话有些熨帖,她自然不会觉得什么应有之义理所当然,季畅能顶风冒雪连夜上山寻人,为的也只能是她闺女。这是未来女婿对女儿的看重,现在毫不居功的模样,更是将彼此拉近到了一家人的范畴中。她看这未来女婿,也是越看越顺眼了。
而后乔夫人又问了季畅身体,得知她身体无碍后,双方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等闲话说得差不多了,乔夫人这才问道:“世子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事?”
这时候规矩多,哪怕季畅是乔家的准女婿,登门也是要提前送上拜贴的。如今这贸贸然就跑来了,还是在乔尚书这个男主人不在的情况下,自然有些失礼,也显得匆忙。
季畅自然也明白这些,她桃花眼眨了眨,乖巧又温顺:“是有些事,想请伯母帮忙。”
乔夫人闻言有些意外:“找我帮忙?!”
季畅肯定的点点头,说道:“是请伯母帮忙。”
乔夫人更诧异了:“可我只是个内宅妇人,能帮你什么?”
季畅便道:“伯母近来刚刚病愈,想必还没出过门。不过这大雪连下数日,想必伯母也见想见外间情况。如那晚被大雪压塌的屋子,京中因这场雪受灾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且京畿之地具是大雪不停,如今已有难民入城了,可朝中却迟迟没有赈灾。”
乔夫人听到这里,有了些明悟,便道:“世子的意思,是想让我捐钱救灾?”
说实话,别看这时的女子多是依附丈夫而生,但家中的财政大权往往也是掌握在她们手中的。男人们只管在外忙事业,俗务都懒得理会,便统统交给了夫人打理。如乔家这般,乔尚书虽是身居高位,但要单论挣钱,他的俸禄指不定还没乔夫人经营产业挣得多。
不过除非夫人格外强势,要挪用大笔银钱,也没有直接越过家主找上夫人的。季畅自然也不是惦记着乔家那点钱,当下便摇头道:“并非如此,小侄是想请伯母联络相熟的夫人,过几日一起出面施粥赈济灾民。”说完又补充:“最好多拉些人一起。”
乔夫人听罢恍然:“这话倒也对,有许多难民的话,只我一家施粥也是杯水车薪。而且赈济灾民也是积阴德的好事,只是花费些银钱,大家也不会不舍得。”
乔夫人说得轻松,事实也是如此。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其实根本不缺钱,夫人们去趟寺庙上香,添个香油钱都是百八十两的,这些钱也不知能买多少粮食了。而且比起上香添香油,救人一命更胜造七级浮屠,顺便还能得灾民几句感恩戴德不是更让人开心吗?
说来前几日被困山上那般倒霉,乔夫人本就准备等病愈雪停,就去护国寺上香的,现在把香油钱拿来施粥的话她也完全不心疼,再多添些也没关系。
乔玥恰在这时来了,听了只言片语,便想兴冲冲说道:“要施粥吗,我可以去帮忙的。”
季畅见她到来,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片刻后恍然回神,又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她却不知,这般情态全被乔夫人看在了眼里,丈母娘眼中顿时添了三分笑意。
乔玥没在意这些,性子爽直的她更没什么顾虑,喜滋滋直接坐在了季畅身旁,又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施粥?我带头寻些小姐妹,明天就能把粥棚架起来!”
她一脸兴冲冲,显然有些邀功的意思,结果季畅却摇头拒绝了:“不必这么着急,再过几日才好。而且施粥又不是一天,总要多些准备的。”
乔玥被拒绝了也没生气,反而一本正经的点头:“说的是,是我太着急了。”
倒是乔夫人听了季畅的话若有所思——真要是单纯的救灾,现在外面每时每刻都可能有人被冻死饿死,施粥自然是及早才好。至于联络和准备,都可以在施粥开始后同时进行。可季畅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表现得不慌不忙,显然心中是另有成算的。
至于季畅到底在谋算些什么,乔尚书对家人亦是守口如瓶,所以乔夫人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一抬眼,就见自家闺女已经快凑到人家身上了!
乔玥与季畅肩挨着肩,她看着她时双眸亮晶晶,语调软软像是在撒娇:“那等过几天,我准备好了去给难民施粥,你记得来看我好吗?”
季畅与她对视,再做不到从前那般心如止水,只片刻便败下阵来。
她先是轻轻“嗯”了一声,又怕乔玥没听见,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会去的。”
乔玥听到了,顿时便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简直恨不得把家底都送给对方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乔玥(大手一挥):败家算什么?只要媳妇需要,家底都送给她!
乔尚书&乔夫人(摇头):虽然是自家女儿,但……颜控果然没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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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京城的雪越下越大了,涌入城中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了, 京兆府终于下令驱逐。一时间城里城外哀鸿遍野, 只一夜时间,被驱逐出城的难民又冻死了不知多少。
终于, 看不见希望的难民绝望了,他们不再随波逐流的等死, 而是选择了奋起反抗。
汉王又来了武安侯府,说到这些事时,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陛下没有旨意,京城的城门不能关闭,但那些难民本就是受灾才来的,几乎个个手无寸铁。他们只拿着树枝石块跟守城军拼命, 还有拿冰块雪团的, 哪里敌得过装备精良的守城军?!”
说是难民奋起反抗,可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杀戮。只是汉王杀人见得多了,他自己在北疆杀敌也没手软过, 却不曾想朝廷的军士也有一天会将屠刀挥向百姓。
每每想到那时场景, 汉王就觉得心比天气都凉, 可他能做的偏偏有限。
季畅倒了盏热茶递给他,能理解他的愤怒,却只淡淡道:“所谓上行下效而已, 殿下这些年还看得少吗?”说完微顿,又道:“见了这些,要么忍, 要么改。”
毫无疑问,汉王选择了后者,他更明白愤怒有多无用。
端起季畅递来的热茶一口饮尽,只觉一股热气从喉间一路暖到了胃里,也稍稍驱逐了那浸透心肺的寒意。汉王微微用力将空茶盏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抬眸直视着季畅,目光少见的有些凌厉:“阿畅,死的人不少了,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季畅知道,汉王这是在催促她出手了,她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汉王并不是蠢人,但或许一开始就受她引导的缘故,他对她明显寄予“厚望”。可他或许没有察觉,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已是有意无意将这场雪灾死去的那些人都放在了她的肩上让她背负。
汉王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可季畅听了心里却很不好受,所以她对他道:“殿下何必如此?你要寻求改变,从来不该指望我一人。你可以看看朝堂,也可以看看百姓。”
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复,汉王懵了一下,但好在他对季畅到底是有些了解的,一见她神色就知道她不高兴了。他暗自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言语,终于发现了不妥,好在还能抹得下面子来道歉:“对不起阿畅,是我失言了,我只是不想再这样下去。”
其实雪灾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来天,但就在这短短时日里发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的人。季畅成日躲在府里或许没什么感受,可汉王处处碰壁却早已是满心焦躁。
季畅对他的道歉没什么表示,又倒了杯茶与他,便送客了。
汉王走后,常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房内,就坐在汉王之前的位置,与季畅只隔着一只炭盆。他看着季畅,有些忧心忡忡:“世子,殿下他……是不是变了?”
汉王变了吗?或许没有。他仍旧满腔热忱心怀天下,只是所站的位置不同了,他自以为拥有了改变的实力,于是便愈发难以忍受眼下的无能为力。他信任季畅,依赖季畅,因而也对季畅苛责。说不上对与错,可终归是让人寒心的,尤其季畅并不算他的谋士。
季畅生气了一下,倒也没有更多的反应,只抿了口茶水说了句:“等着吧。”
说是等,其实也并没有等多久,京中的局势便又发生了变化。倒不是城外那些手无寸铁的难民终于打败守城军攻入了京城,而是随着大雪降下,城中的房屋陆陆续续又有了损坏。
新一批的灾民出现了,不等汉王带人救灾,京兆府便来了人要将他们驱逐。
城里的百姓到底是要比官员豪富更多,之前他们能高高挂起,对难民的遭遇不闻不问,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已。如今又有人屋子被雪压塌了,而且同样要被驱逐出城,终究还是挑动了众人的神经。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雪什么时候停,更不能保证自家的屋子就可以坚固的撑过这场雪灾。万一自家的屋子也塌了呢?那是不是就要跟城外那些可怜的难民拥有同样的遭遇,没吃没喝没屋子住,还要被守城的官兵借口叛乱肆意屠杀?
不管守城军举刀的理由如何,反正满心惊惧的百姓已经将他们妖魔化了。
渐渐也不知从哪里开始传出了流言,都道是皇帝失德,这才引得上天降下惩罚,这连日的大雪便是征兆,可惜百姓无辜,偏偏受了昏君连累……
大抵是因为心中对眼下局面的愤怒与畏惧,这条流言传得极快极广。尤其城外那些难民得知之后,更是把“昏君无道,引得上天责罚”当成了口号来喊。所谓法不责众,更何况难民被赶出城已经没了多少生路,便更是无所畏惧,生生在一天时间里闹得京城内外人尽皆知。
古来便是如此,天灾往往爱跟君主德行相牵连。比如某地地动,规模大了便需要皇帝下罪己诏,或者是让丞相来顶缸。京中下几天雪,皇帝本是没放在心上的,眼下也被这动静闹得不轻。
说来有些可笑,难民的生死,竟是比不过两句流言。
翌日早朝,朝中终于有人将京中大雪这件事提了出来,而皇帝也难得没有避而不谈。他目中一扫朝中众臣,便问:“京畿大雪已成灾,不知哪位爱卿能替朕平息此事?”
此时雪灾的事已经闹大了,皇帝失德的流言更是满天飞,辟谣甚至比赈灾更难。而就在秦楚二王与一众朝臣们各自思量得失的当口,汉王却已经挺身而出:“回父皇,儿臣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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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玥答应了季畅施粥,甚至都不用乔夫人再操心什么,几日时间便自行联络人手筹措了物资。这对于她来说也并不难,京城的贵女圈子,她身为尚书独女总还是有着一席之地的。位低的巴结她,位高的也不愿无故得罪她,更何况施粥也不是坏事,倒是很快都有了响应。
至于施粥的米粮,乔玥也并不缺,她只是施粥又不是赈灾,乔家自己的粮铺就能供应得上。用乔夫人的话来说,不过是少赚些钱财而已,换来好名声也不亏。
倒是京兆府下令将难民驱逐出城后,乔玥还担心过一阵:“这难民都不许入城了,要施粥岂不是要去城外?到时候没人看着,只怕这些米粮出城就要被人抢了去啊。”
乔夫人听了心思一动,拍拍女儿的手:“你急什么,不是还要准备几日吗?”
果不其然,事情就在乔夫人所说的这几天里有了变化。比如汉王接手了赈灾的事。又比如汉王解除了之前对难民驱逐的命令,反而在外城圈定了一片区域安置难民。再比如汉王通知了各家府邸,可用三餐雇佣那些难民做事,勉强也算是以工代赈。
许是因为灾情一开始,汉王便领着家将护卫四处救灾的缘故,他的名声在难民中竟是极好的。原本还因驱逐和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的难民到了他这里,竟是连点风浪都没掀起就偃旗息鼓了。
雪还在下,雪灾也没有过去,但难民间的秩序却已经开始建立。
事情发展得很快,平息得也很快,等到乔玥将大锅和米粮准备好,已是再没有难民闹事的消息传出。至于她要施粥,那便更简单了,直接去汉王划定的区域便好,还有汉王府的甲士和骁骑营帮忙维持秩序,更不必担心有人抢粮伤人。
乔玥放心了,得到消息的第二日便领着家中仆从,推着粮车去了难民安置地。
粥棚搭好,大锅架起,家丁们忙忙碌碌开始烧火熬粥。而后随着滚滚蒸腾热气,淡淡的粥米香气萦绕四周,很快引得饥肠辘辘的难民们排起了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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