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哥哥说天亮就好了,太阳出来就又是新的一天,等天亮就好了。
她要赶快睡觉,只有睡着了,天才会亮起来,小小的黛莉马上躺到床上,紧紧地闭上眼睛等着天亮。
可那一·夜实在太漫长,长到她并没有睡着,独自一人感受着恐惧的黑夜。
第二天也没有太阳,阴雨的天,到处都是雾蒙蒙,侍女来服侍她起床吃早餐,所有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可又不一样,从这一天开始,所有人都不再提起妈妈还有哥哥,就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在王宫里存在过一样。
从那一天开始,黛莉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开始被教导成为真正的王族公主。
那是一场噩梦,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噩梦,一场被她刻意忘记的噩梦,自那以后黛莉就再也不能一人独自面对黑暗,对她来说,眼前的黑暗就是一种预告,天亮了以后她就会失去那些她所珍视的,太阳不仅没有升起来,还带走了她的温暖。
柏霓的房间就在黛莉隔壁,说是隔壁其实两个房间是套间,房间里有扇暗门是可以直通的,现在的黛莉行动不便,柏霓就怕她临时有事,担心她找不到人,所以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比较警醒,然后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儿动静。
几乎是下意识的,柏霓就要推门而入,手伸出去的瞬间,她就听出来是那女孩儿在哭,声音很低,断断续续的抽泣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在呜咽,柏霓能听出来明显压抑的感觉,伸出去的手就变成了拳头,紧紧握住,想一拳砸在墙上,又怕惊扰了屋里的人,只能愤愤地放下来,然后烦躁地靠在门上,眉头紧锁。
黛莉在她面前一直都表现得特别乐观积极,还会笑着宽慰柏霓,负责调解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柏霓知道她可能是藏起了心中的难过,但是没想到她会躲起来哭成这个样子。
是受伤的小兽,只能自己舔舐伤口,她想去帮忙的。
可进去就能帮到黛莉吗?
柏霓不确定。黛莉不愿意让她看见狼狈的那一面,就算是哭也是躲着她哭,黛莉有属于她的骄傲,她不该这个时候进去拆穿她的脆弱和无助,应该给黛莉留下空间来处理,可心口犹如撕裂般的痛疼,她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推开门进去,柏霓借着月色就看见床上的人缩成团,抽泣声戛然而止,黛莉明显带着警惕的声音:“谁?”沙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儿茫然无措,握住被子的手下意识就攥紧。
“是我。”柏霓应了一声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她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黛莉,甚至可以说一直都是黛莉在有意无意的安慰着她,不让她内疚,不让她过于责怪自己,这个女孩儿给予了她最大的善意来让柏霓放过自己。
可她却不知道,她每说的一句话,脸上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的善意,都变成了沉重的枷锁,将柏霓困在其中,再难翻身!
柏霓走过来,让黛莉可以靠在她身上,然后伸手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珠:“我可以陪着你吗?”
“好呀。”黛莉主动往里面挪了挪:“你可以睡在这儿,刚才我做噩梦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我是说,我以后都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疼。”
柏霓忙松开了握着黛莉的手:“对不起。”
“没关系。”黛莉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摸到了柏霓的脸上,从侧脸开始,一点点的摸索着,指尖游走在鼻子眼睛眉毛,最后落在唇上,再次按住了柏霓的唇:“我说了没关系,接受了你的歉意,柏霓,你道了歉我也接受了,这是意外,你不用这样。”
“把我送到诺米星之后,你的任务就完成了。”黛莉放下了自己的手:“我与你的纠葛也只到此为止,你明白吗?”
“若我执意呢?”不管黛莉说了什么,柏霓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又问了一遍。
“陪在我身边?”黛莉笑了一下:“做我的骑士吗?”
“嗯!”柏霓答得干脆利落:“愿为殿下护卫。”
“可我不需要呀。”
公主身边该有一个骑士的,但是她从来都不想做公主,又怎么会需要一个骑士?更别说这个骑士还是抱着歉疚的心理。
她要,也只要柏霓这个人,而不是一个护卫!
一句不需要让柏霓无话可说,气氛有些低迷,她是真的想为黛莉做点儿什么,可现在看来好像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黛莉不需要她哄,不需要她安慰,就算是自己躲着哭,在见到她以后,也立刻就藏起了眼泪,连那一点点的难过都不愿意表露在柏霓面前。
她还能做什么?
“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黛莉眼前是一片漆黑,正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才能更清楚的感觉到柏霓身上明显低落的情绪,她轻轻握住了柏霓的手,语气轻又柔:“可我很麻烦,不听话,又娇气还一身的坏毛病很难伺候的,动不动就凶人,王宫里那些侍女都很怕我,我动不动就罚她们。”
“怎么罚的?”听着黛莉轻柔的语气,柏霓顺手把她散落下来的发丝绕到耳后:“我还没有见你凶过,怎么凶的?”
黛莉顿时就觉得没意思了,噘着嘴:“帮我倒杯水可以吗?给你自己也倒一杯,你好好想想,我真的很麻烦,你要留在我身边,就不能烦我,也不能凶我,必须要有耐心,还得我随叫随到,我会吩咐你做很多事情,你也不能讲条件,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不能……”
“遵命,殿下。”柏霓也不等她说完,握住黛莉的手背轻吻了一下:“随时为您效劳。”
这是一个古礼,礼仪课上的时候老师有讲过,是尊重服从的意思,柏霓做得并不标准,甚至还有一点儿草率,却让黛莉直接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恍惚中想起来,这个动作还有一个隐含的意思,是怜爱。
带着几分慌乱抽回来自己的手:“你快去!”
柏霓看着明显失措却又故意假装刁蛮的黛莉,唇角带起一抹弧度,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发:“马上就来。”
黛莉并不是她口中说的那种刁蛮任性不讲理的野蛮公主,她带人彬彬有礼,对侍女也都是温声和气甚至连一句斥责都没有过的,甚至还要相反一些,因为自小就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哪怕身为王族公主,她依旧是带着几分忐忑的,她已经没有了妈妈和哥哥,如果爸爸也不满意她,那她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房间里铺了地毯,柏霓的脚步也很轻,黛莉竖着耳朵只能凭轻微的动静判断柏霓的方向,对她来说,真的很难。
“水来了。”
柏霓端着一杯水递过去,黛莉闻言却没有伸手去接。
“柏霓。”握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黛莉用最平常的语气对柏霓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没有丝毫的起伏,听起来好像是“我不想喝水了”一样,简简单单没有起伏的语气,听到柏霓耳中却如惊天霹雳一般。
被子从手中滑落,顺着床沿直接就砸在了地毯上,滚了几滚之后,落在了柏霓的脚边。
“柏霓?”黛莉听见了动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伸出手摸了一下,然后就摸到一手的湿,是刚才水杯掉下来时洒在被子上的水,还带着一点儿温热,粘在黛莉的指尖。
柏霓似乎不能接受这件事,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在门外听到黛莉在哭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不见了,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独自面对黑暗,她怎么可能会不怕?
此刻柏霓的心已经被针扎了千万下,早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了,轻轻把黛莉拥在怀里,良久之后才把人抱起来:“先去医院看看,说不定只是、”
“好。”黛莉窝在她的怀里,有力搂住柏霓的脖子,靠在她身上又问:“我看不见了,你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吗?如果看不见,我就更麻烦了,会变成一个烦人精,扰得你不能安生,事事都要麻烦你,我看不见还不能走路,什么都做不了,可能连最简单的穿衣服都不做不到。”
越说黛莉心里就越没有底,声音也飘了很多:“算了,到时候你还是走吧,我有侍女,很多很多的侍女,她们会照顾我的,她们……”
“她们不如我。”柏霓没有用轮椅,一路抱着黛莉上了飞舰,重新折返了医院。
医院那边也慌乱,尤其是看着柏霓冰冷的眼神,连连说了几句“不可能”,可病人的眼睛就是看不见了,没办法只能又重新安排了一系列的检查,全程都是柏霓抱着黛莉去,片刻都不愿意把人放下,更不用说让黛莉离开她的视力范围。
“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医生打着探照灯仔细看着黛莉的眼睛,一边问着问题。
躺着的黛莉明显紧张了一下,她不确定柏霓是否还在身边,只能小声说道:“昨天的时候。”
“昨天?”柏霓一直都没有走,黛莉在检查,她就抱着胳膊安安静静在一边等着。
原本以为是夜里黛莉醒来发现眼睛看不见,却没想到她的回答竟然是昨天?昨天的什么时候?柏霓隐隐约约有了大概,心里更是难过:“那个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了,对吗?”
听着柏霓的声音,黛莉有些难过,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点点头:“月亮桥上的时候,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没有看见月亮桥,也没有看见你说的星河,那些美景,我都没有看见,对不起柏霓,我骗了你,我只是不想、不想在那个时候,破坏了气氛。”
“好可惜呀,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看见了。”月亮桥近在咫尺,可惜她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看见。
柏霓听着她的话,握紧了拳头,只怪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察觉到黛莉的异常,如果她多问一问,是不是就、就怎样?柏霓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满腔的怒意悟出发泄,烧得她肺腑里一片灼热。
马哥那边也得了消息,大半夜的跟着跑过来,一来就看见柏霓抱着黛莉整个人都散发着冰块儿一样的气息,都不敢上去,现在的的柏霓真的是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触到她的逆鳞,那就完蛋了。
马哥并不知道的是,柏霓现在的怒意都是冲着她自己的,如果可以,她都想把过去的自己弄死!
这整件事连下来对柏霓来说就是一连串的打击,她年少成名,自负又轻狂,在星际行走多年,不管是黑道白道都有用得上她的时候,不管是在哪条路上走的,多多少少都会给柏霓一点儿面子,尤其是这几年,柏霓出手就没有失误的时候,她就忘了,混乱的星际社会里,危机四伏,就算是她柏霓,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盛名之下,她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儿,接黛莉这个任务完全是看在给的钱多,甚至人家给了很多的钱,她也还是懒怠的,不情愿的,总觉得没什么难度,提不起来劲儿,疏漏百出,如果她能更谨慎一些,更周全一些,或者多制定几个周密的计划,接到任务之后就专心护送黛莉离开,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些事情?
她傲慢自大的结果就是任务失败了,人家把尊贵的Omega公主好好的送到她手上,结果呢?她没有护住这个人,不仅害她受了一身的伤,还断了腿,瞎了眼,成了个残废,任务早就失败了。
任务失败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她柏霓名声扫地,这是她自己的作出来的结果,她承担!
最让柏霓不能接受的是,凭什么因为她的失误,就让无辜的黛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对不起黛莉,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也不是黛莉跟她说了原谅就可以的,这件事已经变成烙印,直接就烙在了柏霓的心里,她过不去,不仅跟黛莉过不去,更是跟自己过不去,柏霓知道,这件事会影响她一辈子,此生,她都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那个,柏霓你冷静呀,我那边已经联系了眼科专家,派人去请了,马上就到。”马哥咽了咽唾沫:“等专家看看再说。”
黛莉也听见了马哥声音里的担心,在柏霓的怀里冲着马哥的方向笑了一下:“谢谢马哥。”然后又拍了拍柏霓的胳膊:“柏霓,先把我放下来吧,你抱了很久,胳膊该酸了,我坐在这里也可以的。”
“不酸。”柏霓没有松手,依旧抱着黛莉,直到里面的医生拿着检查结果叫她们进去,看了一眼黛莉,神色有些不忍。
这漂亮的跟个洋娃娃似的小姑娘,却经历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腿断了不能走,眼下连眼睛都坏了,好好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呀。
“什么情况?”
“不乐观。”医生刚开口说了三个字,就感觉屋里的温度陡然下降,冷得他差点儿瑟缩,扫了一眼面若冰霜的柏霓,还是实话实说:“她的眼睛受到了损伤,我们从她的眼睛里面检查出来有毒的矿物质粉末,这些有毒的矿物粉末不仅损伤了她的眼睛,同时也伤害了神经,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这些损伤都是永久性不可恢复的,也就是说……”
“我以后都看不见了。”黛莉淡淡地接了下一句,小手下意识就拽紧了柏霓的袖子。
医生听着黛莉的声音,实在不忍心:“也、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是什么?怎么才能治好她的眼睛?”柏霓一听还有希望,马上就追问:“只要能治好她的眼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医生能这么说,完全就是因为实在不忍心这么小一点儿的姑娘,就这么失去希望,只是下意识安慰黛莉的话,如果有希望,他现在就应对全力救治,而不是跟在这儿跟病人说这些无所谓的话,被柏霓这么一逼问,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柏霓。”黛莉碰了碰柏霓的胳膊:“你别凶人家,医生说了有希望,并不代表希望就在他这里呀,我们已经很麻烦人家了,就算是有希望,可能在别的地方,你别为难他。”
“那现在呢?”
医生赶紧说道:“再做一次清洗,清理掉残存的粉末,就没有问题了。”
“冲洗只能病人自己去,那个、我们准备了轮椅。”医生现在说话都不稳了。
“我陪她。”
“不用。”黛莉拍拍她的胳膊,知道医生特意说这么一句,就是因为柏霓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不适合进去的地方:“这里是医院,柏霓别任性,会耽误人家医生工作的,我很快就出来,你在外面等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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