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直只能自己找办法获取情报了。
他把小皇子托付给乳母照顾,去太后寝宫。
宫里没有人会告诉他战况如何,但许直猜太后那里一定有消息,探子会把皇上的消息告诉太后。
太后宫中,太后正和春喜一起抄佛经,还有几个僧人在一边敲着木鱼诵经,殿内满是檀香的味道和烟气。
“臣参见太后娘娘。”
“容妃快来,一起抄佛经为陛下祈福,你抄这一本。”太后向许直招了招手。
许直接了那本《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坐在席上拈起了笔。
许直以前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他觉得是无用功,但现下却觉得做做也无妨。
一来是写字可以静心,二来…万一真有用呢?
有宫女来为许直研墨。
许直问:“太后娘娘有没有陛下的消息?”
“行军一日,已经到了束原,”太后添了张纸,凝眉道:“这仗不知何时才能打完哪,陛下才走一日,本宫已经十分想念。”
“陛下有神明及列祖列宗护佑,一定会平安凯旋的。”许直说。
杨顾可是天才,从来没有过败绩,无论多么艰险的任务都能死里逃生,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唉。”太后望了许直一眼,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说。
许直知道,太后其实希望他去带兵打仗,这样起码皇上是安全的。
他也这样想,可唯一有决定权的是皇上,皇上要他留下。
*
自那以后,许直每天都会去太后宫里两次,名义上是抄经,实际上是获取军情,他关注着杨顾的动向和状态。
皇上走了三天,据说已经在北疆开战。
探子回来禀报军情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共派出去十人,但中途有人受到战火波及,在营内养伤无法回宫,有的直接被敌军的流箭命中,丧命疆场,还要再派新的探子。
不到十天,已经死了九个探子。
许直不用问人都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正常。
据探子们禀报,现在禁军和山狄的战况十分紧张焦灼,分不出谁占了上风。
然而,许直却觉得除非是我方大劣,否则探子不会连刺探军情之后再平安返回都做不到。
又或许是,他们遭遇了一些状况…目前无法探知的状况。
*
皇上出征的第十三天,夜晚,许直刚刚沐浴完穿好衣裳,就听宫女说“大将军徐摄求见,说有要事要和娘娘详谈。”
许直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将军是他的旧部,深夜来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许直和徐摄在前殿相见。
徐摄是个身形很壮实的人,皮肤黝黑,眉毛很浓,一脸耿直之气,行走时步履有些匆忙,一见到许直就跪倒,嗓门洪亮如钟:“参见龙骧将军!”
那双黑亮的眸子仿佛种在了许直身上,拔不起来一样。
“快请起。”许直问:“钟威他们不是都去北疆了吗?你还在京师?”
徐摄点头:“我带兵镇守京师,没和他们同去。”
徐摄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许直:“将军,陛下出征前给了我这封信,还有…这牌子。”
徐摄平日在兵卒面前何等威武,一旦见了许直,眉宇间竟染了些青涩,神情与之前做许直的属下时一样。
许直展信一看,信上写着“……若有疑虑,凭此玉牌进宫与龙骧商议,再做决断…”
许直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先前他觉得杨顾是不信任自己,才不带自己去战场,也不和自己互通讯息,但从这封信来看,杨顾把京师的兵权交给了自己曾经的属下,又让他关键时刻来找自己…许直有些明白杨顾的用意了。
杨顾是间接把京师托付给他。
许直深吸一口气,看来一定是前线出了什么事情,徐摄才会深夜来找自己商议。
许直:“何事?”
“接到探报,禁军劣势,陛下被围困在饶野,粮车被敌军截去大半,需要立刻发兵十万前往支援,我举棋不定,不知要不要发兵,枢密院里也争吵不断,无法决策。”徐摄的语气里带了些无奈:“若是不发兵,我怕禁军战败,丢失北方土地;但若是发兵,京师的兵力只剩十五万,恐怕无法抵御范梁节度使的进攻。”
许直一听“陛下被围困”几个字,胃里似有火烧,产生了一种想亲自上战场支援皇上的冲动,但他强按下了这股冲动。
许直语气沉静:“若要调十万援军……虎符呢?陛下的亲笔信呢?”
“没有,探子说情况太过紧急,没有取。”
“等等,什么意思…”许直望着徐摄的眼睛:“虎符应该就在中军帐里,或戴在陛下身上,怎么会取不来?”
徐摄顿了顿:“据探子说,他是赶去北疆的路上,接到了从北疆回来的探子的消息,就赶忙一起回来了。”
“也就是说,他不是亲眼所见。”
许直的眼神甚至令徐摄有些害怕,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仿佛看穿面前人的灵魂。
“的确,”徐摄点了点头:“不过,已经来不及等其他探子回来说明情况了,将军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决策的时机十分重要——”
徐摄的话被一声“太后驾到”打断。
太后的人听到了许直和徐摄的对话,早将皇上被围困的消息告诉了太后。
太后面色铁青,进到殿中,望向徐摄:“立即发兵支援陛下,不得有误。”
“不能发兵。”许直说:“没有虎符和陛下的亲笔信,任何人也别想从京师调走一兵一卒。”
太后怒目望向许直:“容妃,你已不是将军,你有什么权力阻止发兵……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说着,又转向徐摄:“立即发兵前往北疆。”
“这消息不实。如果真的调去十万援军,京师无力抵御刘镖的军队,一旦京师沦陷,陛下即使活着回来,刘镖也不可能让陛下进京。”许直望着徐摄:“如果真的危急到连虎符和密信都送不出来的程度,即使派去援军也来不及救陛下。因此,不能出兵。”
太后眼圈红了,仍旧无法接受不发兵的决定:“事到如今,应当先保住陛下的性命!”
许直说的这些,徐摄也想到了,徐摄听见许直这样说,心里便已经有数了,施礼道:“太后娘娘和将军的意思,末将知道了,末将这就回去与诸将商议。”说着,又对太后说:“太后娘娘,龙骧将军一心为国,深得陛下信任,还望娘娘不要错怪将军。”
徐摄走后,太后愤恨地望着许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果然…你对陛下有不臣之心。当初那些大臣让陛下除掉你,陛下没有,你反倒恩将仇报。”
“臣没有。”
“陛下有难,你劝徐摄按兵不发,不是把陛下往死路上逼么?”
许直不再辩驳。
许直是最不希望杨顾死的人,这一点,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也无所谓。
太后走后,许直坐着喝了些茶水,茶水早已凉了,如同一把冰剑入喉,胃里痛如刀搅。
许直回到寝宫,小皇子扑了上来:“爹爹!啊…爹爹脸色好差,生病了吗?”
许直勉强笑了一下,也没能笑出来:“爹爹只是困了。”
“爹爹的手好冰…”小皇子把许直的手往自己怀里揣:“钰儿给爹爹暖一暖。”
许直默默俯身抱住小皇子。
“唉。”小皇子悠悠叹了口气,小脸蛋挨着许直的肩膀。
“钰儿怎么叹气?”许直问。
“爹爹有烦恼都不和钰儿说,”小皇子垂眸:“只是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钰儿觉得自己好没用……”
许直开不了口。
刚才发生的那些事,他一个字也没办法坦白和小皇子说。
“等有机会了,爹爹会告诉钰儿的。”
许直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微笑。
*
许直连续几天都没有吃好饭、睡好觉,身子明显消瘦了下去,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太后拒绝许直进入她的大殿,许直派去刺探的宫女和太监也无一人得手。
许直失去了探报,不知道军情如何。
这天上午,徐摄终于又进宫了。
许直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发生,让徐摄进了自己的寝宫,把小皇子带去给乳母照顾,关上宫门,确保没有人听墙角。
“战况如何了?”许直望着徐摄,眼睛里满是渴求和期望,他已经很久没有杨顾的消息了。
徐摄脸色苍白而麻木,嘴像是被冻上了,久久没有说话。
许直:“……怎么了?”
“据探报说,陛下背后中了一支毒箭,又染了风寒,病了两日没挺过去,昨夜驾崩了…”徐摄不敢看许直的眼睛,小声说了下去:“为了稳定民心,军中秘不发丧,还请将军不要声张……将军?”
许直眼前发黑,扶了下桌角。
不可能。
杨顾那个天才怎么可能死在这种任务里…不可能。
“探子亲眼所见么?是哪个探子,我要问话。”许直的声音低而发颤。
“那个探子是我的亲信,他是在中军帐里亲眼看见的,陛下临死前叫着将军的名字,好像是想说一句话,但还没说完就驾崩了。”徐摄说:“还有几个探子也说了同样的话,应该不会有假了……”
许直眼中隐隐有泪水打转,整个人像是融化一般颓了下去,他闭上眼睛。
许直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思绪也没有,很空,但空得很沉重,像是整个冬天所有的雪都向他压来,没有空隙,喘不过气来。
徐摄看到许直的反应,感到十分诧异。
皇上死了,将军为什么这般伤心?
将军对皇上不是没有感情么?
“将军,眼下是否要派兵支援北疆?”
“……”
“将军?”
许直缓缓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必了。”
第42章 朕与将军解战袍
许直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送走了徐摄将军。
走回来的路上, 许直发现下了很久的雪停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它停得戛然而止,悄无声息, 只留下一地霜白,一眼望去, 竟像是皇宫被纸钱淹没了一般。
许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平静,心里其实不是很疼,只是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 拿不掉。
许直穿过静悄悄的院落。
之前和杨顾一起在这里堆雪人, 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其实还是挺开心的。只是堆雪人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许直回到殿内, 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吸引读者,不让漫画被腰斩,让故事世界能够维系下去。
现在皇上不在了, 接下来的故事如何进行?
系统还没有宣布任务失败, 看来还没有到达腰斩的程度。但是, 这恐怕撑不了多久……
用不了多久,读者发现皇上的死亡无法挽回,都会纷纷离去的, 得在那之前想个办法留住读者。
正在许直思考对策时,乳母带着小皇子回来了。
“爹爹!我刚才又排了一出戏哦。”小皇子双手拿着两个影人, 一个猫将军一个鼠将军, 上次过完生日, 皮影师傅把这些影人送给了小皇子。
“是什么呢?”许直俯身,笑着为小皇子理了理衣襟。
“唔,现在不能说,等父皇回来,我们三个一起演!”小皇子把影人抱在怀里,仰头对许直说:“爹爹,我想父皇了,父皇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他该不会在外面迷路了吧…”
小皇子的眼眸清亮如水,眼尾有一点点上挑,很像他的父皇。
“不会,你父皇很聪明的。”许直说:“可能是遇上事情耽误了。”
“嗯…”小皇子乖乖点头:“没关系,钰儿等父皇回家。”
许直藏起自己的罪恶感,陪小皇子玩了一会影人。
*
下午,许直一边教小皇子练字,一边想着后面的计划,然而他遇到了瓶颈,能想出的可行计划少之又少。
小皇子学字格外勤奋,想等父皇回来给父皇一个惊喜。
日影西移,小皇子已经写了满满五大篇字,许直心里的计划还没个一撇。
越想不出计划越着急,但越着急就越想不出。
平时做任务的时候,总有四五个队友在身边,许直很少有想不出对策的时候,有什么事情和大家聊一聊,总会有些进展。
然而这次搭档走了,剩下许直一个人。
不过,白天再难熬也总比晚上好些。
白天有光亮,有声音,有人。到了晚上,郁结的情绪凝成一块大石头,压在肺上,如果逃避不去想它,需要一直集中注意力,一旦动了心念,那块大石头就化了,思绪一股脑翻腾起来,在黑暗与寂静里,它们如同海浪,烈火,如同一切摧枯拉朽的东西。
原来和死对头杨顾相处了这么久,也是会产生感情的。这感情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近乎不存在一样,但现在,它在许直心里撕开了一个口子。
许直睡不着,走去廊下透透气。
一抬头,干净的夜空中洒了几颗星星,明亮而寥落,特别漂亮。
许直抬着头,咬紧牙关,眼泪一层一层往上涌,就如同心头的后悔一样。
如果当时派兵支援杨顾,是不是杨顾就不会死?
如果当初选择自己出战,是不是杨顾就不会死?
如果自己没有参加任务,是不是杨顾就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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