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樊以扬在他张嘴之前先开了口:“回教室以后他难为你了么?”
“谁?”柳小满愣愣,“夏良?”
“嗯。”樊以扬说。
“没有,”柳小满回答他,“他晚上没在。”
“又没在?”樊以扬说了个问句,语气倒也没显得多奇怪,还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嘲弄。
穿过小吃摊到了街角,路上彻底宽敞了,这是一段很缓的下坡路,樊以扬开始加速。
柳小满看看右边闪过去的岔口,攥着樊以扬的衣角,没再说什么。
到了柳小满家楼下,樊以扬凑着光,把车停在宋叔家超市门口。
“扬扬哥你等我一下,”柳小满从后座上跳下来,书包没拿就先往楼上跑,“我把衣服给你,应该干了。”
“跟你说了不急,”樊以扬叹了口气,一条腿抻直了蹬着路牙子,“你慢点儿,不用跑。”
柳小满跑着上去,把衣服用个小兜装好,又跑着下来。
爷爷跟着他出来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喊他:“放学了,扬扬。”
“爷,”樊以扬跟他打个招呼,“还没睡呢?”
“不是得等他回来么。”爷爷咳了两声,“家里熬的稀饭,你来喝一碗?”
“不了爷,让小满喝吧。”樊以扬笑笑,接过柳小满递来的袋子挂在车把上,把书包拿给他。
“每天都麻烦你,带着他骑来骑去的。”爷爷看着他说。
“给您客气的。”樊以扬接了句,“对了爷,以后我们可能得回来的更晚,小满这不是分班了,有的科怕他跟不上,我们打算放学以后在学校多学一会儿。”
爷爷“哦”了一声,拖着嗓子没立刻说话,柳小满跟着一块儿抬头看他。
“那多耽误你。”爷爷说完又咳了咳,“回去跟你妈也商量商量。”
“哎。”樊以扬答应一声,“我不碍事儿,爷你进屋歇着吧。”
爷爷冲他摆摆手。
“那咱们明天见。”樊以扬对柳小满说,车头一调,滑向斜对角自己家。
回到楼上,柳小满给爷爷冲了杯板蓝根。
“回头让红梅阿姨拿点儿药吧。”他看着爷爷喝板蓝根,小声说。
红梅阿姨是他们这片儿诊所的医生,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犯不上去医院,就去诊所拿药。
“不碍事,我自己什么状况自己知道,你好好学你的习。”爷爷说。
柳小满“哦”一声。
“复印件都交了?”爷爷问他。
“交了。”柳小满想起来那些证件还在书包里,去给拿出来放回小抽屉。
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膝盖被抽屉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嘶”一声。
“慢点儿,别急。”爷爷看着他,“锅里热的粥,去给喝了早点儿睡觉吧。”
柳小满不饿,一肚子砂锅也不怎么想喝稀的,还是“哎”一声去给盛了出来,坐在爷爷腿边的小竹凳子上,祖孙俩一人一个碗,吸吸溜溜地一起吹着热气喝。
他每天能陪爷爷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也就这么会儿。
第二天早上就比头天有经验了,柳小满比以前提前了点儿起床,拾掇完自己就帮着爷爷支摊子。
一直忙忙碌碌到樊以扬拨着车铃铛来早点摊子喊他,柳小满突然反应过来夏良还没来。
怪不得一早上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在等什么人。
夏良昨天说今天要来买早饭抵他的砂锅钱的。
他冲着十字路口的方向看一眼,也没看见个什么,再等下去肯定不行,他咬掉手套去拿书包,让爷爷卷了个大点儿的卷饼,用油纸包好了再拿塑料袋装上。
“今天比平时吃得多。”樊以扬看着他的卷饼笑着说。
柳小满咧咧嘴跨上了车,没敢跟他说这个饼要进到谁的胃里。
小岔口是没法去了,樊以扬在校门口停了车,他直接往操场的方向走。
今天时间刚好,到了操场基本上班里人都差不多了,李猛也不知道到了多久,举着一个胳膊那么长的烧饼啃得满嘴渣,乐颠颠地跟他打招呼。
太长了。
柳小满没忍住多看了眼。
他从没见过这么长的烧饼。
尚梁山从办公室的方向过来,让韩雪璧和余首整队。
估计昨天的事儿对韩雪璧打击不小,整队的声音都没有平时那么精神。
余首也绷着脸,俩人一人负责男生一人负责女生,眼神都不交流,撞上了就赶紧错开。
柳小满有点儿尴尬,倒不是因为他俩,而是队列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不知道该站哪儿。
“老师。”余首也注意到了,扭头喊了声尚梁山。
尚梁山冲着一个方向盯着,柳小满跟着往那边儿看,在三三两两的学生里看见了夏良的身影。
应该是夏良。
离得远,他又戴了个黑口罩,但是看那身形个头和走路的姿势,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你先带队跑吧,柳小满留下,还跟夏良一起跑。”尚梁山发出了指令。
余首“哎”一声,带着队上了跑道,柳小满在原地看着尚梁山。
“你俩可以多磨合磨合,昨天我看跑得也挺和谐的。”尚梁山说。
柳小满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提的运动会和结小组,内心一片麻木。
然后跟着尚梁山一起盯着那个戴着口罩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因为被注视就加快步伐的人。
这绝对是夏良。
他笃定地想。
来到跟前,果然没猜错。
尚梁山瞪了夏良一眼,也懒得多说什么,估计觉得对他来说人能到就算不错。
丢给他俩一句“跟昨天一样,跑吧”,他就抱着胳膊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夏良没说话,口罩也没摘,把书包扔在跑道边儿上,看一眼柳小满,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你怎么没来。”柳小满没动,先问了他一句。
“什么?”夏良看着他。
“我家,”柳小满把书包拉开,拿出爷爷给卷的大卷饼递过去,“不是要抵砂锅钱么?”
夏良愣愣,目光从柳小满脸上挪到他手上的早点,又从早点挪到他脸上。
“啊,”他应了一声,“忘了。”
把卷饼接过来,他顺手轻抛了一下,分量很实在,沉甸甸的。
“谢了。”他把卷饼搁书包里,对柳小满说。
“昨天不好意思,”柳小满抿了下嘴角,“扬……扬哥也不是故意冲你,他可能就有点儿急了,他人挺好的,也是好意。”
说到“扬扬哥”的时候他舌头还打了个结,脱口而出的同时想把昵称改成大名,想想反正夏良也知道,干脆就这么继续了。
“我替他跟你道个歉吧。”他挺认真地说。
一小列13班的体育生从操场上跑过去,后面跟着他们班的晨跑大队,余首沉着嗓子喊着“一二一”。
夏良没说话。
不仅没说话,还盯着柳小满看了半天。
真的是盯着,像看见了什么来自旧文明的产物,盯得柳小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把牙膏沫刷脸上去了,伸手想摸摸。
结果他手腕还没抬起来,夏良的胳膊先动了动。
下一秒,柳小满感觉脑门儿上“噔”得一下,挨了个脑瓜崩儿。
他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冷不丁被弹得往后一仰脖儿,整个人都愣了,捂着脑门儿用眼角惊诧地瞪着夏良。
夏良的眼睛在口罩上方望着柳小满,很轻地弯了弯。
就一下,柳小满甚至都没怎么看清,夏良就把包又往边儿上一搁,转身上了跑道。
“过来。”他像昨天一样喊他。
柳小满揉揉脑门过去,站在他旁边。
跑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扭头看一眼夏良的眼睛。
双眼皮薄薄的,睫毛密密的。
像月牙儿。
“上瘾?”夏良说。
“嘁。”柳小满轻轻一撇嘴,莫名其妙地也笑了一下。
第19章
今天跑完步,尚梁山没让他们自行解散, 卡着最后半圈快结束的时候又绕了回来, 在跑道边儿上等着他们。
柳小满估摸他是吃饭去了, 嘴角还带着点儿闪闪的油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太饱了, 尚梁山的心情明显的很不错, 在前面抱着胳膊一踱一踱地给他们训话:“你们要是有精神,或者有些压根儿就不想上课的,早上就可以多运动运动。”
“要考试啊老师!”底下有人喊了一声。
“考试,”尚梁山嘴角一歪,“在教室怎么没见你们喊,还炸金花……我看你们有些人的心思也没在考试上,倒是更愿意运动,对吧李猛?”
“啊?”李猛突然被点名, 还被点得无从反驳,有点儿尴尬地应了一声。
“对吧夏良?”尚梁山又看向夏良。
“别叫我。”夏良在后排摁着手机, 头也没抬地说。
班里半死不活地笑了两声。
“昨天我跟你们说的运动会, 都上点儿心,”尚梁山背着手在前面晃着,“你们男生喜欢打球的,就可以报个球赛, 短跑、接力赛、还有乒乓球……哪几个人玩儿得好, 一块儿练练,到时候都得上。”
“你们三个,”他点名炸金花三人组, “还有余首,不就正好能报个4×100米接力。”
“我操。”金花之一耙了一把头发,“把我炸了得了。”
“不想运动的话可以准备节目,”尚梁山接着说,“开幕式每个班反正都得出个节目,韩雪璧琢磨琢磨,看是排个什么歌还是舞,都参与进来。”
“疯了吧他?”李猛小声嘀咕着,“几年级啊还玩这一套,又不是小学。”
柳小满虽然觉得尚梁山没什么错,但是这么半强制地一搞,也确实让人更提不起兴趣。
他惦记着回去早读,还有些人惦记着去食堂吃完饭,底下“嗡嗡”着都催尚梁山解散。
“回头我给你们都排排,看每个人适合什么,你们自己有想法的也可以来跟我说。”尚梁山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最后他喊了声“夏良跟我过来”,摆摆手全让散了。
“帮你拿回去?”一班人“哗”地四散开来,王朝冲夏良的书包扬扬脸。
夏良看他一眼,把书包扔过去:“谢了。”
“他还真够不客气的嘿!”李猛乐着说。
夏良在尚梁山身后两三米的位置跟着,尚梁山不紧不慢,他也不紧不慢,尚梁山停,他也停。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尚梁山扭头喊他,“跟你聊聊天,越走越往后了还。”
夏良非常不想配合地晃过去:“咱能有事儿就说事儿么?”
尚梁山不说事儿,他盯着夏良脸上的口罩看了几眼,指了指说:“能摘了么?”
夏良看着他,既不说话也没反应。
半天,看尚梁山有着“不摘咱俩今天就晾这儿”的架势,他无奈地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兜在下巴上,露出了鼻子和嘴,以及左脸靠近颧骨位置的几道抓痕。
这是他老妈的杰作,明明踩着高跟鞋都比他矮半头了,火气一上来就扇人的毛病还是一点儿没改。
他把手给挡开了,但是没防住她的长指甲,从脸上搂过去的时候明显地感到自己被刮掉了三绺油皮。
其中一根有点儿过长,连带着嘴角都给他刮了一道,几道杠参差不齐的,乍一看跟他直接用脸矬地了似的。
就为了不被问东问西,他才专门戴了个口罩,尚梁山突然搞这一套,肯定是去查了他。
果然,尚梁山看清他的脸后也没显得意外,直接呼出一声长气说:“你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哦。”夏良应了一声。
然后他看着尚梁山,尚梁山也看着他,默然了半晌。
尚梁山其实在等着他问话。
按他的猜想,夏良应该会挺心烦自己涉足他家里的事儿,至少得不耐烦一下,问一句“有事儿么你”,结果夏良就跟听别人家的事儿一样,张张嘴的兴趣也无。
这其实比直接发火更让人难做。
“她跟我说了些你的情况,我从你之前的班主任那里也了解了一些。”尚梁山只好接着说,“按照你妈妈的想法,她是觉得给你转到她附近的学校,能更方便的教育你,对你来说会更好。”
“你觉得呢?”他问夏良。
“随便。”夏良说。
“我没赞成她这么做。”尚梁山说。
夏良抬了一下眉毛,看着他。
“你的情况我从你之前的班主任那里了解过,但你父母的状态、你跟你父母之间的关系、包括你的生活……”尚梁山观察着夏良的表情,停顿了一下,“总之,你妈妈想给你转学的原因是觉得你脱离她的管教太久,觉得你‘学不好’、‘废了’。”
“那我跟她说的是,我觉得你没有她认为的那么不好,我觉得你还是很有希望的。”尚梁山原地踩了两下,“而且本来你这一学期也是留级,所以我跟你妈妈的保证是,这一学期能让你学出个样子来。”
“我有信心能改变你,”尚梁山背着手开始远眺,“就拿咱们下个月的运动会来说……”
夏良突然从鼻腔里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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