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
林淮小朋友有很多问号,憋不住笑地问:“这和马克思有什么关系?!”
宋舟说:“你的历史观是唯物的。”
“没错。”林淮点头,深刻掌握马克思主义精髓,“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
“但你肯定也知道,有些历史,它就是由英雄谱写的,比如艺术。”宋舟斩钉截铁道,“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艺术史很明显就是英雄史,就是由那几个天才般横空出世的人引领。”
他没说远的,就说近的说唱历史。市场默认黑怕是黑人的,Eminem作为白人闯出一部《8英里》;市场觉得说唱音乐低俗肤浅,Kanyewest和他的兄弟在卡耐基音乐厅献唱《runaway》;postMalone出道后所有人都震惊了,根本无法将他的音乐往现有的类型定义;XXXTENTACION能歇斯底里出《lookatyou》,又能满怀希望地创作出《moonlight》……
“说唱来自平民窟和街头,这是说唱的根,但你不得不承认,说唱之所以能作为一个流派站住脚跟,是因为有这些独树一帜的rapper出现,给市场带来焕然一新的体验和听感,引领新的潮流。”
宋舟已经把球抱在了手里,看着林淮,还是觉得可惜。林淮没觉得被冒犯,还是老样子,玩笑道:“我要恰饭的嘛。”
宋舟叹了口气,无奈一笑,再看向林淮,他已然收起笑。
他完全能感同身受宋舟的沮丧,个人审美和市场偏好之间永远存在着悖论,商业化流水线只能复制出第二个谁谁谁,而无法生产出第一个天才。宋舟希望他能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做音乐,他又何尝不渴望,但比起曲高和寡穷困潦倒,他更愿意自己的歌今天就被所有人都听到。
他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妥协辩解。宋舟说的那些顶尖rapper被人听到了,火了,但实际上,更多实力才华不输他们的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一起消失在历史里。
他们可能问心无愧,一生只为超越自己,可如果那么好的作品最终不被人发现,又何尝不是全人类的损失。
“这个世界需要天才,也需要有人像我这样。野百合要是不开出山谷,其他人怎么知道,山谷里有野百合呢。”
林淮还是那副嬉笑模样,但有底气和胆量说,“我问心无愧。”
历史终究由别人书写,艺术终究由别人盖棺定论。他知道自己在那个舞台上的定位,也知道自己结束比赛后要继续从事什么事业。他甚至不奢望自己有一天能“长风万里送归舟”,只愿淮水载舟行,送君倚岸停。
宋舟看着林淮。
长久的对视后,宋舟重新开始拍打篮球,冲进林淮的防御区。林淮能看出他体力不支又乏力,本来平衡感就不好,现在更是晕眩,根本进不了球,脱手后只碰到篮筐,林淮跃起碰球,在空中再次弹跳,将球投入篮中。
“这球算你的。”他对宋舟说,“世界也永远是你的。”
宋舟没看他,盯着那颗球弹动的高度越来越低,最终滚落在地,再用一种……近乎娇嗔责备的语气跟林淮说:“你这人真的很坏。”
林淮占便宜地搂住他的肩,厚着脸皮在他耳边大喊:“林淮不坏,宋舟不爱。”
宋舟捂住耳朵,但又因为平衡感不太行,只能倚着林淮。宴若愚和姜诺回来后正巧看见他们互相扶持着往家的方向走。夕阳在那个下午把他们落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一起往前走,仿佛那一刻就是余生。
然后宴若愚牵住姜诺的手,拉着人一起走过去。梁真已经带着火锅底料到家了,正跟家里那位准备其他食材,听到敲门声后正在挑虾线,嘀咕了句林淮出门怎么能忘带钥匙,邵明音边洗手边强调:“今天晚上收敛点,嘴巴甜一点,别跟林淮吵。”
梁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像是不答应,邵明音就弹了他一脸水,离开厨房去开门。
门外,林淮跟宋舟事先打招呼:“我爸看起来年轻,不喜欢别人叫他叔叔,所以你等会儿随我,也叫他爸爸,明白了没?”
他一本正经,宋舟差点被骗,宴若愚看不下去了,问:“那我们俩应该怎么称呼他?”
“你们俩——”林淮扭头看向宴若愚和姜诺,面露难色,正不知该如何把刚才的话圆回来,房门在这时候从内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开门声往屋里看,那里站着的不是梁真,而是另一个男人。
他并没有林淮说的那么年轻,但整个人状态很好,表情生动时眼角有细纹,也让人放松如春风拂面。玄关顶部的灯光将他整个人笼罩,给他的笑打上柔和的滤镜,清爽温柔得炎炎夏日里的一杯冷饮。
“看什么呢,怎么都愣住了……”
邵明音笑,给屋外四个年轻人拿拖鞋,直起身后欢迎道:“快进来吧。”
第96章
邵明音的声音把来访者从春日拽回了现实的夏天,使得他们成功跳过身为客人的拘束和自觉,只有宋舟进屋后在玄关站了好一会儿,抬头盯着那盏冷白调的灯,林淮走到他面前用手在他眼前使劲儿晃,他才回过神来。
过了玄关就是客厅和餐厅,整体装修风格休闲偏中式,有使用感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过时。邵明音招呼客人围着圆形餐桌随便坐,梁真端着一大盘各式海鲜从厨房出来,放在鸳鸯锅边上。
“差不多了吧……”邵明音巡视餐桌上十来盆食材,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然后突然想起年糕还没拿出来,就重新回厨房,打开水缸盖子从里面捞出两根年糕,切成条状,摆放在盘里端出去,跟客人介绍说这年糕是从乐清下面的村子送过来的,正宗水磨手工制作的。
然后他招呼大家快吃,以身作则先拿起筷子,往清汤排骨锅里下海鲜,调出的蘸酱也没辣子,在口味上再也看不出石家庄的痕迹,纯然乎活成了温州人的模样。
不过他知道其他人能爱吃爱,所以特意让梁真去买辣锅。那几个孩子刚开始拘谨,但耐不住肚子饿,渐渐放开筷子,站起来夹对面的菜。吃着吃着邵明音拿来酒,第一杯先给就坐在自己旁边的姜诺满上,宴若愚在姜诺身后冲邵明音比划,说他特别能喝,成功激起邵明音没什么用的胜负欲,那一整瓶白酒喝到最后,大半都进了他们俩的肚子。
姜诺没推脱,但不管怎么喝,也不见话多起来,倒是梁真有很多问题,想知道宴若愚怎么安排决赛的曲目。按照新规则,选手不管唱几首歌,都有一次找其他歌手做帮唱嘉宾的机会,而按照现在的人气值,宴若愚只需要唱一首争夺冠亚军。
宴若愚没瞒着,告诉他自己前几天收到KevinKim的制作人Hugo的邮件。宴若愚和Hugo合作过,《makeitreal》热度攀升后,Hugo又把他的cut推荐给Kevinkim。kim本人本来就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就委托Hugo给宴若愚发邮件想要寻求合作。
这是好事儿,但梁真全程皱起眉,听完后“嘶——”了一声,问:“你的意思是,你想找Kim做你决赛场上的帮唱嘉宾。”
宴若愚犹豫了一下,毕竟自己只有一首歌,说:“我还没想好。”
梁真又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邵明音用筷子头敲他脑袋,让他别阴阳怪气,他把人请过来是吃饭,不是套情报。
“我还不是为了你那便宜儿子,人家KevinKim都能请得到,他就一个人。”梁真委屈,看了眼坐对面的林淮再看向邵明音,忿忿不平道,“我这两天老脸都不要了帮他拉票,他在那个人气榜单上才勉强排到第二名,他到最后万一排名跌下来要唱三首歌,根本没多少胜算。”
“那你上去帮他唱好咯,节目组又没规定导师不能帮唱。”邵明音不以为意,梁真正要反驳,他学着林哲的语气说:“有本事,就把天捅破。”
梁真:“……”
梁真太过于憋屈,以至于事后才回味过来,邵明音能全文背诵他在节目里出现的桥段。
梁真选择暂时闭麦,往嘴里塞吃的。邵明音站起来好几次往宋舟碗里夹吃的,宋舟盛情难却,根本来不及吃,有些忍不住地想掉眼泪,但强撑着。邵明音也没发现他的异样,问道:“我听林淮说,你们家在港城人送外号房子多。”
“哪有,您别听他瞎说。”宋舟压抑着往鼻腔涌的水气,故作开朗道,“就八栋。”
“八套啊……”邵明音没听清量词,坐回位子上后若有所思地冲梁真点点头,那样子好像在说,林淮跟他处朋友,还挺门当户对。
然后宋舟纠错:“不是八套,是八栋。”
邵明音脑海里立刻出现八栋曼哈屯的商品房,心里一咯噔,再看向梁真,眼神那叫一个五味杂陈,像是在埋怨梁真不够有钱,没给林淮赚足排面。
梁真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脸“我容易嘛我”,默默继续吃菜。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就是八栋农村里的房子,楼下打通租给工业区的老板当仓库而已。”宋舟解释,但邵明音听出他在谦虚,毕竟那是港城的农村,比某些内地省会的住房都寸土寸金。
然后邵明音问宋舟为什么会喜欢hiphop,宋舟给出的理由跟梁真曾经告诉他的竟有些相似。当父母忙于事业疏于陪伴,梁真向外释放宣泄,逃学打架当扛把子,宋舟往里走,如饥似渴地从书籍和音乐中寻求答案。宋舟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天晚上,他的父母来敲门想找他说说话,他关灯装睡,实则缩在门与衣柜形成的折角处,一只耳朵听妈妈的敲门声,另一边耳机在播放小老虎的《为你出生入死九十九次》。
邵明音问他有没有听过梁真的歌,宋舟点点头,说他读初中那会儿,梁真就在一众rapper里独树一帜,非常有自己的特色。他要是把其他说唱歌手的歌放给父母听,父母根本听不懂,但会对梁真那些采样西北民歌的说唱有些许共鸣。
邵明音笑了一下,问:“那你怎么不选梁真战队?”
宋舟也是被新赛制坑了,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大概率会给梁真投票,但他嘴硬,偏要说:“我不想跟林淮在一块儿。”
林淮假装很受伤地插自己胸口一刀,嘤嘤嘤哭唧唧,宋舟被逗笑了,笑着笑着,还是没压制住眼泪。
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悲伤的情绪,就是想哭。从邵明音推开门站在玄关灯下开始,他的喉咙口就像是被一双双手扼住,明明是那么普通的家庭氛围,他却因为从未体验过温馨而落泪。
他以为自己冲进的是卫生间,却误打误撞摸进林淮的房间,其他人全都担忧地跟过来想安慰他,他转过身,开了灯的林淮搂住他的肩膀和头发,将他护在怀里,心疼地责备道:“你的药戒太快了!”
宋舟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林淮往前挪坐在床头,把宋舟抱在怀里。宋舟觉得丢脸,忍不住哭声又不愿意面对身后的其他人,只能躲在林淮怀里,跟他们说自己没事。
他确实自认为没什么事。他还在吃药的时候,会觉得意志事意志,肉体是肉体,他暂时把身体这具机甲的控制权托付给文拉法辛,文拉法辛不仅驾驶技术不赖,甚至比他自己来掌控效果都好,帮助他完成学业,日常社交,呼吸睁眼,只有在林淮闯到面前时才会突然苏醒般同他争执吵闹,但面对别人时他总是趋于“正常”,因为他强大的共情能力被文拉法辛哄沉睡过去,他再看到北极熊因为气候变暖失去家园,他会仪式性地感到悲伤,但不会真正悲伤。
然后他开始戒药,要求文拉法辛把控制权交还给意志。文拉法辛很配合也不留恋,甚至把这几个月来积攒的悲伤全都连本带利地还给了他,他得哭完,才算真正活过来。
“我真没事,就是想哭,哭完就没事儿了。”他这话是跟梁真他们说的,但梁真手机里还有宋舟母亲发来的讯息。她做了功课,知道精神类药物吃个三五年都是正常的,就希望他们能找机会劝劝宋舟,文拉法辛既然有用,继续吃也没关系。
梁真便对林淮使眼色,林淮张了张口,原本想问他行李箱里有没有药,他感受着宋舟贴着自己胸膛的心跳,突然掉下了一颗泪,将怀里的人抱紧,像是曾经失去过一次似得不肯撒手。
宋舟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又开始哭,其他人全都坐在床沿上,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一起陪着。宋舟终于肯把脸露出来,怒自己不争道:“对不起,本来都好好的……”
“现在也好好的呀。”邵明音给他递纸巾,按摸他的肩膀鼓励他,坚定不移地说,“你很坚强。”
你敏感脆弱的精神家园饱受伤害,你积极地寻求任何有效的治疗,坚持不懈地自救,重新整顿后依旧有勇气迈出那一步,面对真实的世界。
“你们先去吃饭吧,我陪着他就好。”林淮跟大家这么说,邵明音就带着宴若愚和姜诺先出去,梁真留在里面。
饭桌上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气氛确实没之前那么活跃。邵明音见他们俩吃得也差不多了,就把人带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给他们看以前的照片。
这年头很少有人还专门把照片洗出来了,宴若愚就很好奇,想看看十年前的梁真长什么样。邵明音就翻到一页很有胶片质感的。他和梁真在田野里捉蜻蜓,其中一张严重背光,红霞绚烂璀璨,他们在夕阳下只剩下轮廓。
然后邵明音往后翻,很多都是梁真的演出照,从刚开始给别人做帮唱嘉宾,慢慢自己开专场,场地从免费的露天广场,到轻音乐的小酒吧,再到专业的livehouse。
每场演出结束后,梁真都会和工作人员单膝蹲坐在舞台上和身后的观众合影,他们全都打开手机的闪光灯,人数从三四百,到四五百,一两千,两三千,再到两年前的万人演唱会,。
这个票房在中文说唱历史上绝无仅有,这条光鲜亮丽的荆棘路,梁真走了十年。
“他还是很喜欢的,虽然总是跟我吐槽市场不行,从业人员素质也不行,但他依旧热爱这个行业,去当导师也是想做些什么,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至少努力过……”邵明音喃喃,注视着那些照片,仿佛那个十九岁的梁真栩栩如生在眼前,一点都没变。
“你们呢?”他随意翻看照片,问宴若愚和姜诺是否还像刚开始那样热爱说唱,姜诺持保留态度地沉默。
他刚开始完全是受姜善耳濡目染才去听hiphop,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肯定不会一直听就是十多年,再误打误撞成了这个行业里的一员,真要他好好聊聊对说唱的看法,他绝对能说上个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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