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祁镇简单概括了一下:“我是新生,军训时候认识了学长,快一年了。”
“难怪,确实能感受到他把你当朋友了。”阿姨若有所思地点头,过了好久才问,“和我儿子还处得来吗?他脾气有点怪。”
确实不太正常。但在家长面前他肯定不会告状,只是笑道:“没有,学长是个很优秀的人。”
“那……他和你提过他以前的事吗?”
听她口气有些犹豫,唐祁镇更加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提过一次,我只知道他出车祸的事。”
阿姨的脸色立刻严峻起来,往病房那边看了看,欲言又止:“他肯对你说这事,就说明他真的很在意你、信任你。可是小同学啊,我这儿子,他性格真的……”
“真的什么?”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质问。
唐祁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扭头一看,果不其然——傅研生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擅自拔掉了输液管,创口贴上全是血,甚至顺着手背流到了指尖。
傅妈妈也大惊失色:“儿子你听我……”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他的双手紧攥成拳,声音有些颤抖,“你和我爸有什么区别?当着面总问我过得怎么样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转眼就挑拨离间,把我说得那么可怕和不堪。”
“王夏华傅沛杰!我究竟是不是你们亲生…呃……”他越说越激动,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抬手捶了下墙,瞬间又疼得消声,跌跌撞撞地倚在墙上。
“学长!”唐祁镇见状飞奔过去抱住他,把他往病房里扶,“阿姨您先走吧,别再让他受刺激了。”
他像只断线木偶一样摔在唐祁镇身上,又因为气愤和疼痛止不住发抖。唐祁镇看得心疼,赶紧把他扶回床上,用冰袋摁住他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你冷静点。”
可他怎么冷静得下来。那种不被理解的滋味,那种被亲生父母嘲笑的滋味,一字就可万箭锥心。
父母只想把他包装成全能的人才拿出去炫耀,根本不顾及他早已疲倦的内心;一边说着你没病、别矫情,一边又害怕他像疯狗一样出去咬人。
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他就不该对他们抱以任何幻想。
见他眼睛都红了,唐祁镇抱得更紧了些,还悄悄在他肩头蹭了下:“没事,别伤心了。”
“你其实也很怕我吧?”他突然哑着嗓子发问。
他赶紧摇头:“要是怕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想听实话,正面回答我。”
唐祁镇闻言沉默,但又不敢停顿很久,在脑中飞快地组织语言,小心翼翼地开口:“一开始当然害怕,可我觉得你并不想伤害我。你的自我意识很强,即使在状态很差的情况下,就比如现在。”
“…真的吗?”傅研生愣愣地看向他,眼色突然明亮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努力没有白费。面对唐祁镇的“背叛”,他第一次克制住了暴力和狂躁的情绪,虽然这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比如说掐自己的肩膀换取理智,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健康的未来,和唐祁镇一起。
喜欢一个人确实是能为他改变的。
想到这儿他深吸了一口,用另只手揽住唐祁镇的腰:“寒假里我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他说我应该是幼年经历导致的人格障碍加上高中时车祸的应激反应,系统治疗的话是有机会康复。”
唐祁镇点头:“这是件好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嗯,”他轻轻吐了口气,又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似乎在做一个重大决定,“其实我和闵思齐以前是朋友。”
“什么?”唐祁镇闻言一愣。
傅研生清了清嗓子:“同时还有个女生,叫卓岩。她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经常和她一起讨论题目,研究竞赛题。”
“我高中时是数化竞赛班的,闵思齐也在那个班里。那时他主动来找我们讨论题目,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再后来就是高二暑假……那天她突然约我去看电影,当时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也顺便带上了妹妹。也就是那晚……”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唐祁镇立刻会意,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觉得难受就别说了,我不想看你回忆痛苦的事情。”
傅研生却倔强地摇了摇头,换了好几口气,继续道:“卓岩去世之后,他就一直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最后他和我摊牌说他喜欢那个女生,和我做朋友就是为了接近她。”
“当时我有种真心都喂狗的感觉,一下就变得很愤怒很狂躁,差点把他打残。还好当时有人路过,我本来也有伤,最后没招架住晕了过去。在派出所里待了几天,最后被我爸弄出来,关进了自家的小黑屋。”
“就是禁闭室,从小到大我一犯错就会被关里面。然后我爸就用戒、戒尺……”
他的声音突然断了,一头撞进了唐祁镇怀里,浑身止不住颤抖。唐祁镇还沉浸在他戏剧化的叙述中,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只见他抓着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无比痛苦。
“我知道!你别说了!”他赶紧安抚情绪,“快躺下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傅研生在他肩头蹭了蹭,“还不至于。”
唐祁镇还是自顾自地扶着他躺下,轻轻地帮他揉胸口:“你说的我都明白、都理解。抱歉,让你回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我不怪你,真的,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强大。”
傅研生几近虚脱,听到他的话又强撑着睁开眼,抬手扣住了他的五指:“小家伙,你也很特别。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情绪的感知特别强,能察觉到我细微的情感变化,也很勇敢执着。就像锁钥反应,你是我唯一而高效的生物酶。”
唐祁镇没听懂后半句,只是笑笑:“那可能是艺术家天生的敏锐和勇气吧。”
“那我真的得谢谢你这份勇气,还有令尊令堂,居然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小艺术家。”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连我爸妈都吹上了。”唐祁镇不好意思地帮他塞好被子,“舒服点了吗?”
傅研生笑着点了点头,温顺地闭上眼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也相信自己的病态与善意可以兼容——因为往后余生,他会遇见无数个患者,但只会遇见一个,唐祁镇。
一个让他疯让他爱的人。
第57章 住房租吗
第二天费知白来了医院。唐祁镇刚把粥买回来,他推门进来时刚巧看到两人腻歪地吃着午饭,拔腿就想想溜走。
傅研生听到动静,抬头扫了眼:“进来吧。”
唐祁镇也扭头看了眼,只见他提着一个夸张的大果篮,尴尬而不失优雅地走过来。这表情配上手里那一筐食物,简直像来喂猪的。
他估计也意识到尴尬,率先开口:“身体还好吧?”
“休息几天就好。”
“那就好,”费知白松了口气,“高同方的事情解决了。我来看你,顺便和你说一声。”
“学长已经够累了,这些事以后……”唐祁镇怕他又受刺激,赶紧开口阻拦。
不料傅研生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抬手将他拦在身后:“怎么样?”
费知白见状也犹豫了下,转身把果篮放在桌上,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开口。
大致情况就是:高同方喜欢徐代男,她休学后他去学生会找到了闵思齐,结果两人莫名统一战线搞了后面的一系列好戏。就连邱静雅也被洗脑了,闵思齐承诺只要她能把傅研生整垮,就能当下届的会长。
唐祁镇听到他提到邱静雅觉得不可思议,但仔细一想,比如说她合作中突如其来的热情似乎也能解释通了。
这些事与也傅研生之前的推测基本吻合,现在细节也都清楚了。“那校庆呢?闵思齐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
听到校庆,费知白摆了摆手:“别提了,这个更绝!高同方真厉害,居然还反咬了一口。他说火是闵思齐让他放的,纪检部管安全,等出事全赖你头上。”
说到这儿他都忍不住冷笑了声:“傅总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一听这话,闵思齐的脸刷一下就绿了,比西伯利亚大草原还绿。”
“多行不义必自毙。”傅研生也冷冷地接了句,停顿片刻又问,“肖兰呢?”
“没事了,多亏你抢救及时。但这货真他妈是个演员!肖兰花生过敏,报警器响的时候他们被困在后台撤离不了,高同方说为了安抚给她吃了块牛轧糖。”费知白越说越愤慨,“妈的,小爷我就该拉个测谎仪来和他在线battle!真他妈脏小爷的眼睛!”
唐祁镇闻言彻底愣住,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这就是他室友的真面目?同学一年自己竟然根本没有察觉。
傅研生却很淡定:“说处理结果吧。”
“结果嘛,反正之前的恩怨全被翻出来了,记过的记大过的都有,高同方最严重,留校观察一年。闵思齐的职务也全被撤销了……”
说到这儿他又稍作停顿:“老师特别表扬了你,换届之前,学生会就暂时交到你手里了。恭喜傅总,苟富贵勿相忘。”
“恭喜个屁!”唐祁镇气得锤他脑门,“学长都被折腾成这样了,就算当会长有什么用?还有这几个人的处罚是不是也太轻了?就该让他们统统退学啊!”
“稍安勿躁,”傅研生朝他招了招手,“记过已经是很严重的处分了,要是毕业前没消除就拿不到学位证。特别是我们学医的,理论大六学士毕业,他有处分在身就没法再读博,走上社会就是个废人。”
“还有这种说法?”唐祁镇的口气软了些,“可我还是替你感到不值……”
费知白见状又故作高深地卖了个关子:“其实还有个原因。”
“什么?”
“徐代男一直被他爸打,休学后更加严重。我估计高同方也因此更加怨恨,校庆的想借助校庆和媒体帮他的小女友曝光吧。”
原本还神闲气定的傅研生听到这句话突然呆住,低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会吧”。
唐祁镇也目瞪口呆。
空气突然安静,费知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何如圆场,索性摆了摆手:“我说完了,傅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听门砰一声关上,傅研生浅浅地叹了口气,疲倦地靠回床里。
“别想了,”唐祁镇有些埋怨,“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傅研生却倔强地摇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事。”
“话虽如此,可这样你只会更累。”
是很累啊。本以为读大学换了新环境后就能忘掉以前的事,可闵思齐居然阴魂不散地和他考在了一起,千方百计地刺激他、折磨他。每次接近崩溃边缘时他都无比渴望朋友、渴望倾诉。
可他不敢。
怕被伤害,也怕伤到别人。
所以他参加了很多社团让自己忙起来,也学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展示在老师同学面前的永远是最冷静得体的一面,暗地里却做着骇人听闻的事。
直到遇见唐祁镇。这只傻乎乎的小胖猫,谁不想欺负呢?
想到这儿他突然一笑:“还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大学八年不知道怎么过。”
他的声音很轻,就连笑声也听起来失真。唐祁镇赶紧走到床边,替他收好碗筷:“你睡会吧。”
他点了点头。午后的阳光很艳丽,甚至晃得人眼前发白,连窗帘都遮不住。傅研生却不知怎么开始做梦,脑中闪过许多模糊的片段,还有那把象征着父亲威严的戒尺。
——“我打你都是为你好!当年你爷爷就是用这把尺把我打成全村唯一一个大学生,才有你今天这么幸福的人生。”
——“一点小伤就哭,你他妈是不是男人?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爬也要给我爬去上学,不然老子把你腿打断!”
终于,那个小男孩忍不住了,他开始反抗。那天,在昏暗的禁闭室里,他起身夺下了那把高悬着、正要落下的戒尺咔嚓一声掰成两段,与他一遍遍在脑中演练的场景重合,粗糙的木刺边缘向眼前男人的脖颈直直刺去——
红色鲜血模糊了视线。
傅研生怔住,疯狂地冲上前拦住他:“不要,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可他抓不住,伸手摸到的都是空气,红色以骇人的速度蔓延开。
“嘭——”他的肩膀撞到了床头柜,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渐渐找回了意识。
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学长!学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唐祁镇坐在床边急切地喊着的名字。
傅研生抬手捂住肩膀,眼神里尽是茫然。
他梦见自己弑父了。
梦里自己的压抑和愤怒……是如此真实。
唐祁镇见状不知所措,想给他倒盆热水洗脸,却发现壶里空空如也。他无奈,只能拿起热水壶往外跑。
“你去哪儿?”
身后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他把声线压得很低,直刺脊背。
他脚步一顿,赶紧回头。傅研生坐在床里,瞳孔有些涣散。
“我不走,哪儿也不去。”他赶紧回去,用茶杯里早就凉透的开水打湿毛巾递了过去。
傅研生却没有接,另只手死死扳住肩头,指甲已经抠进肉里,把脖子掐得泛红。
“你这是做什么?”唐祁镇抓住他的手,努力想阻止他。傅研生的力气很大,推搡中衣袖滑下去一截,唐祁镇这才看清,他的胳膊上也有很多的掐痕,是新的;还有一些几乎淡得看不出来的细长伤疤,已经有些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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