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打了一胜仗,正享受扬眉吐气快感的江遵,冷不防被董卓这记闷棍打中,笑得勉强:“太师放心,遵一定会竭力解决……”
董卓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江遵不敢置信地瞪着董卓远去的背影,一边暗恨董卓的狗脾气,一边气恼于自己忙活了大半天,董卓竟然连个赏赐都没有,简直吝啬到极致。
董卓倒不是因为小气才不奖赏江遵的,而是他想起了烦心事,又迁怒了江遵,一时之间给忘了。
因为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董卓每次不爽的时候,都会做点事给自己找乐子。有时是烹杀他看不顺眼的大臣,有时是到宫里抢两个低位妃嫔耍耍,花样还不带重。
最近,董卓找到了新乐子:
和李儒炫耀自己的英明神武。
于是,自以为完美解决掉“游家谋逆案”,还牵出萝卜带出泥、揪出好几个“乱臣贼子”的董卓,把整件事洋洋洒洒地交代了一遍,隐去了江遵在其中的作用,写好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给了李儒。
接收到加急密信的李儒:“……”有病病??
李儒重新看了一遍全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忍不住怀疑起董卓的智商。
什么鬼玩意儿,逼人谋反,还一副“我就知道他会谋反”的高人样,到他这里炫耀,怎么这么能呢?
“好话歹话说尽,让你‘暂且按下不表,等查明真相再行打算’,你倒好,逼得人反你不说,还任他四处宣扬……这是嫌你名声不够臭?对你不满的人不够多?”
什么神仙操作,还不如一开始直接把人冤杀了得了。
李儒气极反笑,暗道,要是董卓现在还是他潜心辅佐的主君,他早就咬舌自尽了。
李儒沉思了片刻,写了封信,派人加急送出。
这封信不是送给董卓的,信的开头,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致吕将军。
当天晚上,和游毅谈过话、但凡露出一丁点反董之意的官员都被卫兵五花大绑,或就地格杀,或送至长安狱。
一时间,本就有了些许乱象的朝廷愈加人心惶惶。
第98章 李儒劝吕
王允收到消息, 将浓密的胡髯捋得毛光锃亮:“果然有诈。多亏两位小友及时告知。”
想到那几个朝臣的下场,王允遗憾地叹气,痛心道:“这董卓,行事是愈加猖狂了。”
“董卓如今之行事,正如那回光返照的重病之人, 再折腾也折腾不了多久。”崔颂不欲多作无谓的感叹, 立时进入正题, “敢问温侯,我等之计划是否已经筹备完毕?”
“小友放心, 只等东边再进一步, 就可立即收网。”王允做了个收拳的动作,见崔颂低着眼眸似在沉思,忍不住问道, “小友,不知董卓那婢女——”
他见崔颂直棱棱地看了过来, 眸光清亮, 似无暇的玉珠,所有阴私都在这双眼中无处遁形, 不由别开了目光,“董卓那婢女,听说与吕布有些交情……”
崔颂猜到了王允的打算, 直言道:“此事不妥。江士子曾向董卓告发府中幕僚, 说其与侍女有染, 被牵连的正是那个婢女。”
“江遵小儿, 我看他相貌堂堂,没想到竟是个趋名逐利的小人。”王允想到近来发生的事,怀疑自己这边的人接二连三被挖出“反董”的证据就是这小子在背后插刀,忿恨之余,对于举荐江遵的许攸也多了几分怨言,“那许子远,真真是识人不清。”
崔颂不好接茬,见此,一直由崔颂出面谈话,自己沉默不语的郭嘉忽然开了口:
“江遵有小谋而无远见,必会自取灭亡。温侯且安心,但凡董卓信重他而多于李儒,只需几日,董卓自毙。”
因为前次郭嘉的几个不客气的质问,王允对他的态度仍有几分微妙,但并未表现出来:
“如此便好。”
崔颂察觉到王允对郭嘉的疏淡,行礼道:“温侯若没有别的吩咐,恕我二人先行告退。”
王允同意。二人走后,王允的近侍不满道:“这士子,怎么仗着有几分才华,对侯主如此轻忽。”
“无妨。重情义之人虽然官途上走不远,但用着放心。”
听了王允的话,近侍心中一动。
这话是不是等于说明……王温侯会收这二人做幕僚,但不会许以高官厚禄?
近侍愈加恭敬,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是“官途上走不远”的,下次见面客气就好,无需用心讨巧。
同一时刻,吕布府上迎来了一个满脸灰斑的老人,自称是管家的亲戚,来府上投奔。
不多时,管家亲自过来把人迎了进去。
老人走进厅堂,坐在上首的吕布立即起身相迎:
“李先生,恭候多时。”
“老人”佝偻的背慢慢挺直,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帛书,交给侍从。
侍从将帛书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状,将它奉给了吕布。
吕布飞快地看完帛书,神色大变:“这!”
李儒给吕布看的,正是董卓写给他的信。
“我来此之前已经确认过,董卓对游家的人全部处以‘具五刑’,游毅的尸身亦被人在粪坑中发现,死状凄惨……”
吕布听了李儒的话,心情无比压抑,牙邦子咬得咯咯作响。
倒不是说他与游毅的关系有多么好,实际上,他们的交情最多称得上是一般。吕布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因为一个词:感同身受。
同样作为与胡轸有旧怨,且非凉州出身的武将,吕布在知道这件事后,脑中有个盘桓不去的想法:
如果胡轸这次对付的不是游家,而是他吕布……
一把自己代入游毅的处境,吕布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简直荒唐!”
吕布徒手撕掉缯帛,又想起这东西是董卓写给李儒的信,抬头迟疑道:“李先生……”
“无妨。”李儒看也未看地上的废布料,一撩袍角,竟是要跪下的模样。
吕布大惊:“先生,万万不可!”
遂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扶住,“先生此举,岂非折煞我?”
李儒泣泪:“我今日前来,非为其他,乃是为了向将军请罪。”
吕布想起二人过往的恩怨,脸色有些不好看。
李儒见此,干脆利落地跪下了,一边痛陈自己过去的不是,说自己“被人蒙蔽,对不起吕将军”,一边举着花样痛骂远在关外的胡轸,骂得他头上生疮,脚底发脓,听得吕布舒爽不已。
李儒何等心智,见吕布神色转好,忙又说了自己最近的遭遇,在吕布面前卖惨。
他很有技巧地将他与江遵的对峙描绘成吕布对抗胡轸的情状,很快便引得了吕布的共鸣。
几番下来,纵是吕布对李儒过去的偏帮仍有什么想法,此时也能心平气和地对待,与李儒相谈甚欢。
吕布让人搬来一坛老酒,与李儒共饮。
酒过三巡,李儒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趁着气氛正好,对吕布道:
“太师此举……我与将军说句实在话,我这心里啊,总有些惴惴不安。”
吕布喝着闷酒,对李儒的话颇为赞同。
李儒长叹了口气,开始唱起了词赋:
“昔怀秦末,楚汉对争……”
吕布本以为李儒是因为饮了酒,歌性大发,不唱歌就不痛快,哪知听着听着,他竟然从赋词里听出了不少东西,脸色渐渐变了。
这个辞赋讲的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事,其内容并非歌功颂德,反而另有深意。
“……狡兔死,走狗烹,良臣名将,共下一锅……”
“韩信大逆不道,当杀。彭越大逆不道,当杀。还有罪臣英布……”
“你本戴罪之身,再骁勇,又如何?叛楚投汉,主不得容,等那彭越身首异处,就是你英布命丧之时……”
咣当一声。
吕布手上的酒杯被他失手摔在了地上。
李儒不再唱赋,掩面啜泣。
英布,汉朝的开国功臣,不仅与吕布同名,能力与遭遇也有少许重合的地方。
英布本是秦朝的罪人,骁勇善战,后来跟随项羽打天下,被刘邦策反,扭头和其他人联手一起击败项羽,为刘邦立下汗马功劳。
李儒虽未明说,但任凭谁都知道他是在借古喻今。吕布这个当事人更是对号入座,把游毅想做彭越,把英布想做自己,顿生萧索之感。
至于刘邦与董卓的货不对板,被他无视了个彻底。
听闻李儒在哭,吕布也有几分想哭。
然而吕布一贯认为流泪非大丈夫之行事,便歇了这念头,让人给李儒打水净脸。
待到李儒缓过心绪,吕布倾身道:
“先生因何而哭?”
李儒回道:“儒之所以痛哭,非惟将军,亦是为了儒自己啊!”
说着,便用客观的角度将自己的功劳陈列了一遍,又道,
“我虽不敢自比陈平、张良,到底也为太师立下些许汗马功劳,如今外患未定,竟被太师如此猜忌、冷落,如何不哭?”
第99章 明日当头
听了李儒的话, 吕布心下大震。
是啊,现在大业未定,董卓尚有许多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就已对他们动辄打骂、随意打压。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他与李儒还能有好结果吗?
吕布想起董卓当初招徕他时, 头戴鎏金睚眦长冠, 身穿赤色虎纹战袍, 威风赫赫,只一场切磋, 就让他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丁原之武勇, 比之我如何?”
“不及董侯一二。”
“那奉先何不弃丁原而效忠于我?只要你肯答应,我立即奉上金银美酒,豪宅沃田;所辖之军, 任尔驱使,宝器良驹, 任尔挑选。”
“这……”
“以君之才, 何至于在丁原帐下做一小小主簿?丁原那厮,实耽误奉先耳。”
吕布动摇了。
士为知己者死。有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赏识他、提携他, 他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他吕布,岂会甘愿一辈子做一个不起眼的文官?在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武夫底下过活?
于是他杀了丁原,转身投靠董卓。
董卓确实如之前承诺的那样, 重赏他, 重用他, 甚至说出“视为亲子”这种话。
吕布以为自己遇上了明主, 可没过几个月,这份知遇之恩就被打得千疮百孔,一日日地磨碎。
或许是从董卓变得愈加自大、愈加喜怒无常开始,或许是从西凉军对并州军的排挤与董卓的偏袒、视而不见开始。
“昔日太师礼贤下士,故我等尽心以报。哪知世事易变,人心易更,你看今日之太师,可有半点当初的豪爽与念旧?我知吕将军惜英雄、忠良主,可你看看太师这几个月的行事,哪里称得上英雄,又哪里能称得上良主?”
吕布犹疑道:“我等为太师卖命多时,如今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你可知这城中,明里暗里反对太师的人有多少?”
“先生的意思是,联合这些人……?”
“秀才举义兵,十年不成。单凭这些人成不了大事,但要最快地在兵变后控制都城,没这些人不行。”李儒此时十分冷静,哪还有半点动情痛哭的狼狈,“事成之后,这些人未必不会视我们为眼中钉……不过无妨,以如今的势态,拥兵者为王,等我们吃下城外大军,谅他们不敢多说一个字。”
吕布大骇:“这……”
李儒上前附耳,在他耳边嘀咕了半晌。
吕布神色明灭不定:“……让我再想想。”
李儒弯起一道略带邪气的笑,躬身行礼:“若将军定下主意,可照信上的方式告知儒,儒必倾力以助将军。”
吕布回以一礼,目送李儒离开。
李儒走后,吕布的一亲兵低声道:“将军,此事非同小可……”
吕布抬手示意亲兵噤声:“李儒这只老狐狸,看来也被董卓逼得狠了。”
亲兵不敢接口。
吕布自语道:“无妨。目前本将军与他尚且有着一致的利益关系,不怕他使坏……且看着吧。”
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丢给亲兵:“你去找文远(张辽),让他过来陪我喝一杯。”
亲兵应下。
李儒与吕布这边的动作,江遵一无所知。
事实上,江遵知道自己给董卓献上的计策是害人的伎俩,名为试反,实为逼反。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江遵的目的是转嫁自身危机,顺便除掉不顺眼的人,游家无不无辜,被不被灭门,他半点都不在乎。
所以,他故意模糊了因果与逻辑,又在最关键的一环里安插了自己的人。即使游毅软弱无能,被灭门了也不敢反抗,他也有办法达到目的。
只可惜,时不凑巧,不但让那两个碍事的人躲过了陷阱,还蹦出一个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的无名谋士,变相提醒董卓,让董卓想起策文的事,又把怒火迁回到他的身上,责令他早日解决士族之患。
江遵无法,只得在董卓给他准备的奢华房间里思考对策。久无头绪,在心底狠骂了罪魁祸首一通。
“可恨的崔颂……”
虽然他非常想找崔颂的晦气,但并不敢直接动手,唯恐逼急了对方,对方真到董卓面前说出一切真相。
江遵只得一个人默默地内伤。此刻,他不得不怀疑崔颂是故意把他逼到狭路,又给他留下一线生机,让他惶恐憋屈又发作不得。
“这崔颂当真可恨,莫非吃准了我为了自保,不会说出何休的事?他就不怕我无法保全自己,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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