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毫不虚假的肯定和鼓励,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李亮强压下给戚老板跪地磕头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说:“谢谢您,让我回去考虑一下行么?”
戚老板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徐晨已经过来招呼李亮回家了。
“路上很久,明天还要上课。”
他铁板着脸,气呼呼地看都不看一眼这个“戚老板。”
男人也不戳穿,轻轻点头致意就去忙自己的了。
很多年之后,想到这段神奇的“知遇之恩”,李亮每次都会笑话徐晨,说他心眼小,人家明明是好心的伯乐,他那大醋桶子偏要每次都翻得底朝天,显得他们很小家子气。
徐晨理直气壮地反驳:“占有欲是每个男人都有的!”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秋天快到了,终于迎来他们的毕业季。
一晃眼,竟然就要挥别待了四年的学校。毕业前的那段时间是匆忙的,论文,答辩,找工作,还有准备留校考研的。大家伙都忙着赚钱的正经事儿,再加上那一点点的离愁,之前学校里闹得风风雨雨的,关于他俩花边新闻,好像突然间都烟消云散了。
论坛上有人偷偷给徐晨他们发私信,说不管之前有什么事,都是支持他们的,祝他们幸福。有人偷偷把花摆到社团和宿舍门口,附上小卡片,甚至有人画了他俩的卡通版做成明信片送过来,每次都是胖子帮忙整理转交。
“太不公平了,我这经纪人是不是应该有工资的呀,不行管顿饭也成啊。”
徐晨把一袋别人送的德州扒鸡塞到他怀里:“管饭。”
胖子愣了半天,对他翘起大拇指:“爸爸还是我爸爸。”
罗子君打来电话请他们吃饭,他们就笑说,怎么铁公鸡今儿舍得拔毛了?
罗子君回:“还不是因为你们终于要去社会上祸害别人了我高兴么?”
这个人去年毕业,就直接留校做讲师了,还是古汉语文学的,徐晨、李亮和胖子实在不理解学校这个制度,这么吊儿郎当一人,是怎么能为人师表的,,偏偏教的还是这么严肃的科目。
罗子君一边剔着牙,一边说:“少见多怪,一看就没见过世面。”
从来不和他们答话的老蒋,把徐晨叫到办公室问他:“那家广告公司是不是录取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皱纹纹丝不动,好像依然是在教训他们无故旷课的事,
“是。”
老蒋点点头又说:“出了社会,老师就帮不到你了,一切都要靠你,靠你们自己,好的不好的都要自己承担。老师希望你不管是在学习、事业、还是生活上,再不顺都能坚持下去。但我相信你可以的,我教书几十年带出来多少学生,还从来没看走眼过,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
秋日午后的办公室寂静无声,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鸣,缠绕着微弱的阳光和离愁萦绕在心头,徐晨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之前校招的事,可能是老蒋内推了,再想到之前他们因为这老头种种不怎么友善的态度,而对他有所误解,一时间心里的滋味难用语言形容。
在离愁面前,什么都仿佛淡了,蒋老头那张满是沟堑的脸第一次看起来如此温和。
于是徐晨站起来认真地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第23章 乌龟王八蛋
忙忙碌碌的毕业季就这样过去了,李亮进了一家外贸公司做行政,活儿不多,也就是来单的时候,或者到了旺季,偶尔会加那么一两天班,其他时候,每天上班都能闲得出去逛街瞌睡,爱干嘛干嘛,老板也不常来办公室,来了还要劝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要老坐办公室里,将来年纪大了颈椎腰椎都出问题,有时间还是要活动活动。
啰里啰嗦的,像个老妈子。
当然,这收入也和忙碌程度成正比,所以两人平时生活的大部分开销压力还是压在徐晨一个人身上。
徐晨进了那家4A公司,就几乎天天开地狱模式,女人当男人,男人当牲畜,经常工作到凌晨回家,第二天中午起床继续,家就是个旅馆,洗澡,睡觉,逗留时间不超过6小时。
徐晨适应得很快,毕竟他大学已经经历过,那段最惨的那段打工时期,连轴转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且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成长的途径,他有自己的目标,有许多自己急着要去完成的事,为此他必须忍耐。
唯一让他不适应的是,自己和李亮单独相处交流的时间大大减少,往往是他回家,李亮已经睡了,第二天李亮出门他还没起床,两人交流就靠白天发微信,还不是及时能回复的,有时候一个头脑风暴会开一天,李亮下午的消息他要晚上才能看见,再回复过去,之前那件事儿的交流欲望就都淡了。
如此周而复始地一晃眼,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一天中午,李亮和往常一样下楼吃饭,大楼底下看到个熟悉的人,一个好几年都没见的人。
“妈。”李亮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我和你爸手机坏了,去了移动店里,人家说不管手机的事儿。”
李亮一愣,隔了好几年没见,一开口居然是这样,他本来想问,不还有我哥么?想想在公司门口吵起来太不雅观,就生生把气吞下,接过手机:“知道了,我先看看,过两天找你们。”
他妈一皱眉头:“现在不能修?”
“我现在没有工具,而且我下午还有工作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一听修不好,他妈的脸色刷的一下就拉下来:“不想修你就说一声!没良心的东西,毕业换工作家里都不打一声招呼是吧?不问你同学你就一辈子当没父母是吧!修个手机拖几天,别人家都直接给父母买新的我让你修还推三阻四……”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说到激动的时候嘴唇发青唾沫横飞,一下一下戳着李亮的脑袋。大楼午休时候来来往往都是熟人,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难堪,羞耻和熟悉的恐惧瞬间萦绕在他心头,他一下抓着他妈说:“我们外面去说。”
“说什么说!李亮我告诉你!别以为和你那个野男人搬走就可以一了百了了,你爸你哥你甩不掉的你想都不要想!”
尖锐的声音穿透人群在大厅里回响,四面八方的视线都瞬间被吸引过来,探照灯似的打在他身上,伴随着熟悉的流言蜚语,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这一秒,那些消失了许多年的恐惧,那些过去一直被他回避的,假装不存在的,已经痊愈的东西,又回来了。被人堵在学校后院的,校门口血肉横飞的,那些如影随形东西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喉咙。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的晨哥不在。
下午回公司上班,身边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厕所,茶水间,窃窃私语,平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几个人,见到他也是一脸尴尬的笑。
还有一些他司空见惯的,直男式嘲讽。
到傍晚的时候,老板来公司了。溜达一圈,李亮跟着他进了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自己要辞职。老板叼着根Pocky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他想到罗子君那个不务正业的,他俩应该认识下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干嘛辞职?薪水不够?不够你提啊,提了我也不一定给你加。”
李亮有点无语地瞪着他老板:“不是。”
“那是为啥?”
“私人原因。”
“什么私人原因。”
李亮闭闭眼,深吸一口气説:“总之就是不能说的私人原因,反正这季度也不忙,我离职应该也不影响公司的项目。”
“不是,小伙计你要对我的好奇心负责啊。”
“老板,你别问了……”
他老板大概是看他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终于于心不忍,大手一挥说:“行吧,我看出来了,你是心情不好,朕允许你放三天假免礼了!”
说完李亮就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吹着口哨,准备撤退,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公司门口就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个人,像家庭伦理剧里来抓奸的中年泼妇,揪住他老板的耳朵就往外拖。
“老子今天不收拾你我看你是二十四根肋骨都欠得发痒!”
老板疼得嗷嗷叫,一边喊:“哎哟疼疼宝贝儿轻点,我自己走哎哟……”一边满脸爽到不行的表情。
李亮没法消化这剧情,而且这人他还觉得有点眼熟,脑子里转了两圈,叫出口:“西厢记?!”
再见老同学是件很奇怪的事,有时候不管世事多么沧桑变迁,不管你见着的这人现在多么飞黄腾达脱胎换骨,这人在你心里的印象永远也就是停留在年少青葱时候那个二逼样子,仿佛时间从来没在你们身上留下过任何印记。
比如这个“西厢记”。
那是徐晨和李亮第一次参加高校戏剧节,在后台见到的人。李亮还记得他那身火红喜庆的大袍子,清眸如水,黛眉如烟,举步似和风拂柳。朱唇轻启里,一声中气十足的“老子”响彻云霄。
那人听李亮这么叫他,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也认出他来了,嘟囔了一句:“老子有名有姓不叫西厢记!”
话的意思有三分不乐意,脸上却也挂满了怀念和欣喜。
李亮赶紧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叫许知远。”
话音刚落,他又猛然想起来他们老板叫“许文远”,之前没见面,他是不会把这两人联想在一起的,现在倒是不确定了,他眼神在两人中间徘徊了一会儿。
“你朋友?”许文远问。
“嗯,大学同学。”又转头对李亮说:“他是我哥,义兄。”
许知远穿了件粉色的兜帽衫,清清爽爽的牛仔裤,脑袋上谢谢扎着个可爱的小揪揪,女孩的打扮在他身上竟然丝毫不违和。他大大方方往沙发上一躺,大长腿豪放地岔开,许文远见了,皱着眉头过去给他合拢,又被他一巴掌挥开,继续大喇喇岔着。“知远……”许文远低声喊他,话里有几分无奈。
“哼。”
许知远背过身去,扭头不搭理他。许文远叹口气。
就在李亮尴尬地觉得自己不应该戳在这儿做路灯杆子的时候,许知远猛地跳起来,气呼呼指着许文远就开炮:“许文远你说你幼不幼稚,我本来今天就是和朋友去野营,上礼拜,还有再上个礼拜我都和你说了八百回了,朋友朋友全他么是朋友,结果你呢!一大早起来把我行李收走了!好收走就收走,还他么把我新买的睡袋泡水里了!几千大洋买来的白花花的银子你他么以为是大风刮来的?!!行,那泡了就泡了吧,我再买一个总行吧?我钱包呢?!手机呢?!!要不是本大爷机智过人,搭了别人便车跑来找你,你他么今天是想让我饿死在家里吧!”
许知远一顿连珠炮吼得李亮目瞪口呆。
他数了数,4个“他么”。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就听许文远文绉绉接了句:“我会给你点外卖。”
“点你个……你个……你他么个……乌龟王八蛋!”
许知远抄起背后的靠垫就往许文远脑袋上砸过去:“我骂累了要喝水!”
许文远屁颠颠端了杯水过来,还给他吹了两口喂过去:“宝宝小心烫。”
许知远狠狠瞪了他两眼,脸悄悄红了。
“心眼儿比针还小。”
这两人眉来眼去半天,李亮再笨这会儿也该看出端倪了,他赶紧说:“你们忙吧,我先走了。”许文远说:“心情不好出去溜达溜达就想开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他这么说,许知远就随口跟了句:“心情不好?你男人呢?”
许文远若有所思地看着李亮。
第24章 所谓云泥之别
有了老板的批准,李亮下午就放心出去闲逛了。
一路从公司走到市中心的商业街,大脑放空漫无目的,也有点无聊。经过一家手机维修店,去问了他妈的手机,店员说:“你这手机太老了,零件都停产了,很难修好,而且其也不划算,你还不如买台新的,诶我们店有,刚好在打折优惠,买还送数码大礼包,了解一下?”
他看了看价格,倒也还算承受得住,都打算买了,他妈刚好打电话来。
“修不好,我给你新买一个吧。”
“你买新的有什么用?我们年纪大根本不会玩,原来手机是不是电池不好?我知道你根本就是懒得修,干脆换个新的敷衍我……”
李亮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又慢慢升上来,他捂着手机躲到角落压低声音解释:“我真去修了,我现在还在别人店里呢!”
“你别以为我好骗……”
他妈还在那头喋喋不休,李亮叹口气,四下看看没人注意,飞快地掏出手机对着店员拍了两张发过去,结果人家还正好抬头看着他,满脸警惕。李亮脸上一红,低头飞快走出店门。
“真修不好,你自己看,要不买新的。”
“那些个新玩意儿我们不会弄,买了有什么用!你要么就修修不好就拉倒,李亮你是不是知道你爸心脏不好故意气我们的?!”
李亮一愣,问:“爸什么时候心脏不好的?”
只听他妈冷哼一声:“两年前。”
两年前,那就刚好是他在校门口出柜之后,这中间,他和家里很少联系,他爸妈也没一个消息过来说自己身体不好,彼此之间就突然断了音讯,现在听到,李亮心里突然冒出一丝丝的难过,在阳光底下晒了半天都挥之不去。
李亮跑去咖啡店坐着发呆,三百米开外就是徐晨的公司,不知不觉他走了一下午竟然最后走到这里。
坐在大幅落地窗边,一眼看过去能清楚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的情景,李亮脑袋里飞快转着,不知道徐晨会不会和同事一起出来喝个下午茶,不知道他出来会不会经过这儿,不知道他经过这人会不会进来,不知道他进来了会不会对别人介绍他,不知道他介绍的时候会不会说他是朋友。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徐晨,徐晨,晨哥。
他把脸埋到臂弯里,兜帽盖住耳朵,想狠狠睡一觉,电话又响了,陌生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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