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几坛酒”。红纸封口的茶色大缸满满三大坛,往厨房一放,都没开封口酒香就飘满了整个房间。
“陈年的桂花酿,我压箱底的,都拿来给你了。”
“谢谢啊,刚好饭点。你真能挑时间。”徐晨给他双筷子,可以开吃了。
嘟嘟看到罗子君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仿佛肉眼可见的背上汗毛全竖起来了。
“小东西又见面了。”罗子君笑得眯了眼睛,懒洋洋把手插在嘟嘟头发里扒拉几下。嘟嘟也不敢动,半张小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李亮把他揪出来,给他把展上的酱汁都抹干净,再细细地把他碗里冷了的肉和刚烫好的对换。
徐晨就负责在锅里使劲涮肉,涮完了分到大伙盘里。李亮把徐晨插在碗里的筷子拔出来:“哥你这筷子不能这样插,都说好几遍了。”
“封建迷信。”
“不是,老一辈人都这么说。”
徐晨夹了一筷子肉喂给李亮:“张嘴。”
“啊——真的,还有吃饭不要坐对角,气儿不顺。”
徐晨无奈地选择性忽略,罗子君端着碗酒,斜靠在沙发上,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你们这同居生活看来还挺适应,可喜可贺。”
同居?徐晨挑挑眉。想想还确实是,罗子君要不说,他自己压根就没意识到,他和李亮,这就算同居了,加上个嘟嘟,算是还提前体验了把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
“大过年的,你有什么安排?”徐晨又替罗子君把酒满上。
“没安排,吃吃喝喝四海为家。”
徐晨说:“你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彼此彼此,你这人的嘴也不太动听又事儿,要不是有我们亮亮,你得打一辈子光棍。”
“是我的亮亮,谢谢。”
“我们的。”
“我的。学长,嘴是用来吃饭的。”
李亮在一边对两个幼稚鬼偷偷翻白眼。
饭吃到一半,有个八十年代古怪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吓了徐晨和李亮一大跳。罗子君倒是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个市面上已经快绝种的直板手机,还是某某亚的最老款。
刚接通,隔着屏幕都能听到谩骂声。吓得李亮一哆嗦,筷子差点掉到火锅汤里。
罗子君慢悠悠也不答复,感觉还特别下饭的样,听了十来分钟对面儿连绵不绝的骂声,终于挂了电话。徐晨李亮满脸同情地看着他,一副“你是不是和谁有杀父之仇”的样子。
“前天表白墙上,有个人说他追了三年的姑娘,被我一出戏就勾走了,天天抱着我照片犯花痴。”
“你挖人墙角了?”
“开玩笑,我连小姑娘姓什么都不知道。”
徐晨刷开手机去看刷那帖子,刷完之后觉得别人追杀他可能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因为罗子君这个人在别人的抱怨贴下面,盯着明晃晃大名回复:那不如我也勾勾你,你俩就有共同语言了。
“容我多问一句,你的号码他哪儿来的?”
“我给的啊。”
“???”
“他说你有本事给我电话,我就给了。”
徐晨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在跳动:“你可以屏蔽的。”
李亮:“他大概乐在其中,是个,是个抖M。”
“抖M是什么?”
“…………”
罗子君笑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去碰他们碗:“不是大事,来者皆是客,喝酒!”
罗子君其实吃得很少,整顿饭一直在喝酒,但他发现了一个名叫“投喂”的新乐趣,嘟嘟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吃东西,他就一手揽着他瘦小的肩膀,另一只手,不拿酒碗的时候就一筷子一筷子地喂他,从牛肉到蔬菜,从蔬菜到菌菇,从菌菇再到丸子。说来奇怪,他喂什么,嘟嘟就吃什么。
徐晨和李亮也省事儿,两人头凑头自己说着悄悄话。罗子君偶尔看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嘟嘟看他碗里没酒了,就毕恭毕敬地给他满上。
“谢谢。”罗子君拿筷子占了酒,在桌上写字给嘟嘟看。
嘟嘟咯咯咯一笑笑了,罗子君就也就跟着笑。李亮夸夸拍了两张合影,发上朋友圈,胖子迅速点赞,跟着发来微信:哥几个挺热闹啊,别忘了年三十来吃饭。
李亮回他:我想带个人来。
胖子:罗子君?行啊,多个人多副碗筷的事儿,来呗。
窗外,不知谁家的窗户里咿咿呀呀有戏曲声飘出来,还有走调的卡拉OK声在小区上空盘旋,而冬夜里,忽然就起风了。
第11章 暴走的嘟嘟
年三十那天,徐晨和李亮带着嘟嘟准备去胖子家吃饭了,当然顺道就把孤家寡人的罗子君也一起捎上。
中午的时候,几个人一起跑到隔壁超市买了很多年货,毕竟大过节的空手去很不礼貌。罗子君今天破天荒地把自己从头到尾捯饬了一番,风衣牛仔裤大长腿还特矫情地在鼻梁一半架了副墨镜,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明星模特来微服私访地。嘟嘟看到罗子君就一路紧紧跟着他,罗子君也不烦,单手抱起他一点不费劲。
远远看过去,好像这是爷儿俩,一点没违和感,而徐晨和李亮才是来蹭饭的。大过年的商场趁机搞推销,平时打折打到飞起的牌子这会儿都变成了一把把快刀,等着父母把脑袋凑上去。
罗子君给嘟嘟七七八八买了很多玩具,嘟嘟高兴地抱着罗子君的脸猛亲。
徐晨吃味儿了:“从小到大对你这么好,也没见你这么亲我。”
罗子君半低着头,从镜片后面瞅他:“我有钱。”
“那我还陪他吃喝拉撒陪他睡觉呢!”李亮嘀咕。
“我有钱。”
别人买单刷的是支付宝微信,罗子君买单掏的是黑卡。
该死的有钱人。
“我很喜欢他。”罗子君拍拍嘟嘟的脸,嘟嘟笑了。
到胖子家的时候还早,徐晨买了点儿菜,本来想着早点去能帮忙一起做几道拿手菜。结果胖子的爸妈硬是死死拦住他不让他动手,还说大过年的,哪有让客人上门做菜的道理。
胖子的家,和时下大部分一样,母亲比较强势,父亲是敦实的老好人,年轻时候是厨师,但几十年的生活习惯,让他慢慢变成了一个没什么主见,甚至习惯顺从的人,两人爱吵架爱管事儿也爱操心,唠唠叨叨从胖子的成绩说到他恋爱,最后胖子实在受不了就怼回去几句。
厨房窗口挂着风干的鸡鸭鹅腊肉,炉子上冒着热气,浓浓的香味伴着人声在屋子里回荡。
“我妈说这大过年的肉就得这么挂着才有气氛,但你看现在哪有人家还这么搞的,人年三十都跑外面吃了,谁还自己家做饭。”
胖子偷偷翻了个白眼嘀咕两句,就被他妈一巴掌打后脑勺上:“你懂什么,外面烧的哪有自己家里做的好,又不要你做不要你洗碗,带张嘴话还这么多,看看你同学一个个的,再瞅瞅你!”
“我怎么了?我不是你亲生的呀!”
胖子她妈一边往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把家里所有的瓜子花生蜜饯糖果全部摆盘,招呼徐晨他们吃:“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一直这么懒懒散散,你们在学校里多帮我看着他,一点不让人省心,你说都快二十的人了,连人家姑娘的手都没牵到。”
“妈你有完没完?!”
“诶我说你两句怎么了,我说错了?你看看人家徐晨,书读得好,长得多俊俏,弟弟还照顾得这么好,你啊你,我们就是从小把你样样包办到位,什么都不让你干,惯的!”
徐晨笑笑:“胖子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听到没听到没!我!很!好!”
胖子他妈长叹一口气,又想到今年是大过年有点晦气,赶紧“啪啪”又抽了自己两嘴巴子。
徐晨笑笑,剥了几颗花生给李亮。他是真的觉得很好,不光是觉得胖子好,而是他觉得这样的家很好,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也不管是吵吵闹闹还是唠唠叨叨,寻常和普通的每一件琐碎小事,组成一个家,组成一顶屋檐,所有人吃得饱穿得暖睡得着,无病无灾,安然一生,就已经很好。
“诶小徐啊,你弟弟和你年纪差蛮多的哦。”
胖子他妈这句话一出,在场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胖子拼命给他妈使眼色。徐晨的反应倒不大:“他不是我亲弟弟,福利院认的。”
氛围突然冷下来,胖子他妈有点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接,徐晨继续说:“没事阿姨。”
嘟嘟看了会儿电视,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哼哧哼哧从沙发上爬下,跑到阳台上去找罗子君。
罗子君进门之后就没怎么说话,陪着胖子爷爷在阳台上喝酒下棋。
胖子赶紧转移话题,一边抓着猪肉脯一边扯着嗓子喊:“罗子君你怎么一年轻人和我爷爷玩得这么好?能不能过来吃点东西聊聊天的?”
罗子君懒洋洋把手缩在袖子里,蜷成一团在阳台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活脱脱把一件名贵风衣穿出了地主棉袄的感觉:“诶,叫罗爷爷。”
“我呸,美的你!”
胖子爷爷从头到尾都不搭理徐晨他们,只和罗子君一边下棋一边说:“今晚去埃尔文路86号,看小银杏唱歌。”
罗子君笑笑:“是88号。”
老爷子一拍棋盘生气了,声音也抬高八度:“86号我不会记错的!你别以为,那个你,把我支开了,小银杏就能见你了!哼!”
罗子君又笑笑说:“行,86就86,你说了算。”
笑容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哀伤。
老头胡言乱语的样子很快惹来胖子父母的不满,胖子说他爷爷平时屁事儿没有,也不像别的老头会往外跑,去公园遛鸟撞大树,他呢,就喜欢一人蹲阳台上下棋,还说他爷爷其实脑子不太好,时清醒时不清醒的,和人交流也经常是牛头不对马嘴,要不就一个人说自己的光荣史,神叨叨的别人也听不懂,要不就扯着嗓子骂人。
一开始他们还会较真,和他顶撞两句,时间长了,想想他也到这岁数了,就由他去了。
李亮瓜子嗑到一半扭头去找嘟嘟,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搬了个小凳子,乖乖趴在罗子君身边看他下棋,安静得不行。罗子君也很有意思,他对嘟嘟的方式和别人都不太一样,他不把他当成孩子,而是用成年人的方式和他交流,偶尔会教教他下棋的步骤,嘟嘟也不知道听没听得懂,就一直盯着罗子君的嘴看。
吃饭的时候,嘟嘟也像个小尾巴似的要坐罗子君身边。
徐晨笑说:“我和亮亮忙乎这么久,你们才见了几面,他就被你拐跑了。”
罗子君撸着嘟嘟的头发说:“那是你家都城易喜欢我,这是缘分。”
“都城易是谁?”李亮有点茫然。
“他大名啊,你不知道?”
不光李亮不知道,连徐晨都差点快忘了。
“啊,小东西下午写给我的。”罗子君掏出口袋里一张白纸,上面是嘟嘟七歪八扭的大字。
瞅着嘟嘟一脸骄傲的样子,李亮觉得胸口一憋,哇凉哇凉的。自家的白菜终于要看不住了。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大家各自就散了。
罗子君要回学校和他们是两个方向,嘟嘟已经困得趴在罗子君背上呼呼大睡,到路口把他交还给徐晨的时候,罗子君摸摸嘟嘟的小脑袋说:“小东西,我们还会见面的。”
年三十的街道上,到处是烟花炮竹的残骸,沿街店铺过了十二点掐着点挨家挨户放高升,小孩也不睡觉,像得了大赦似地疯玩。这个点街上也拦不到车,于是徐晨和李亮就索性慢悠悠步行回家。
徐晨感慨说:“大城市过年真挺热闹。”
“你们福利院以前不过年么?”
“也过,煮一大锅饺子大家分着吃,厨房阿姨也会特意做很多好菜,我们就围在电视机前面看春晚,瓜子花生糖果都有,但没烟花,看不了多久很多人就困了,所以每年三十基本上很早就结束了,没这么热闹。”
李亮发现徐晨和嘟嘟其实都很喜欢热闹,喜欢那种“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者说,是羡慕。于是他又伸出手,去摸摸徐晨的脑袋:“晨哥,有句话,是你之前告诉我的,现在我还给你。你别一个人死撑,有什么事儿我一起担着。”
街边路灯明亮,人声鼎沸,徐晨瞅着李亮一动不动,他的睫毛很长,眼珠是柔和的茶色,眼神很干净,平时投射在里面的有崇拜有害羞,这会儿多了几分执着和认真,半晌把他往角落的阴影里一逼,又扶住嘟嘟趴自己肩上的脑袋。
直接照着李亮的脸就亲了下去。
“亲了多少次,还不会闭眼。”
徐晨他们住的这房子,小区有个配套的儿童乐园,每天到傍晚的时候,总有不少家长或者佣人带着自家小孩跑去玩。家长一般都在旁边坐着看,认识的互相之间就聊天八卦,不认识的就低头刷手机,小孩们三五成群地打闹玩耍,自己熟络了会交朋友,不过大部分都是周围学校认识的同学,早就自成一个小圈子。
徐晨和李亮之所以会带嘟嘟去,是因为那次在游乐园,他们发现嘟嘟其实很想和他的同龄人交流,那种看着别家孩子跃跃欲试,最后还是放弃的眼神,让他们记忆犹新,所以他们也想找个机会让他,试试能不能合群,能不能交到别的朋友。
嘟嘟一开始玩得很疯,和别的小孩一起追逐嬉戏。后来时间一长,就有大一点的孩子问他叫什么名字。问了好几次,嘟嘟都听不见,没回应。那孩子就上去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是聋子吗?”
嘟嘟没站稳,一屁股被推倒在地,旁边互相认识的孩子就都呼啦一下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笑。这下嘟嘟傻了,他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点懵,大概是第一次在福利院以外的地方碰到这么多人,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李亮一看苗头不对,和愤怒的猫妈妈似的,从围栏上跳下来就直接冲过去,一把扯过嘟嘟拉到身后,涨红着脸说:“你这小孩怎么回事,怎么欺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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