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找到他手机。我,我回家,电梯门开了,他进来,求我救他,我,我就打120了。”她用掌心抹去眼泪,“我没找到他手机,我没找到,他会不会死啊?”
护士斩钉截铁地道:“先报警。”
推车已经进了急救室,护士追进去,她手脚发软,靠着墙缓了片刻,差点握不住手机。
冯丽娟是第二次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头一回是几年前,余冉把余伟强告了,警方通知她去协助调查;第二回 是现在,对面问她是不是本人,是否是余冉的母亲,她茫然地应了,对方告诉她,余冉在抢救,需要她去签署手术同意书。对方报了虹城城区的医院地址,让她尽快去,说他现在情况很危急。她先是一惊,突然想起余冉从前告诉她的电话诈骗案例,心里警惕着,没有信。
这种事,联系本人就知道真假,可她没有脸去打他的电话。
冯丽娟坐在桌旁,心里纠着绕着,手机放在膝上,屏幕里是微信对话框。从那天余冉离开病房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只剩每月固定时间的转账,她每回都想问他好,可说不出口,每每只能沉默地收了款。
他的心说软也软,硬起来,也倔得很。
二十分钟后,那个电话又打来了。
急救室外零散几人,李月妮扶着冯丽娟到排椅坐下,对穿着警服的人轻声道:“他妈妈来了。”
警察颔首:“好,你先别走,要做个简单问询。”
李月妮拿已经湿透的纸巾按了下眼,应了:“不走。”
她感觉兜里的手机在震,是有电话打进来,手伸进口袋,指尖先碰到冰凉的镂空硬物,眼泪又涌出来——
余冉的戒指,忘在她这里了。
李月妮回去才发现,发微信告诉他,没等到他回复,却等来了他妈妈的电话……
当初留给她的电话,竟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冯丽娟六神无主,李月妮却觉得这是个骗局,安抚她,说他们两个小时前还见过面。
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和余冉在地下停车场冲她挥手的画面交错着,强烈的不真实感笼住她。
明明两个小时前还是好好的……
旁边女孩子在做笔录,衬衫上一团暗红。
“……电梯到六楼,门开了,他就,就摔进来……”她用袖口按住眼,“他说他没力气了,求我叫救护车……”
李月妮没敢再听,走开两步,接起电话。
“纪先生。”
那头声音沉的:“他母亲到了吗。”
“嗯。”她点头,差点没压住哭腔,“到了。”
那头沉默了会儿,才道:“劳烦你,今晚不要走开,我在回来的路上。有什么情况,请你及时通知我。”
她刚要应,却见急救门开了,匆忙对那头道:“医生出来了。”
纪肖鹤反应迅速:“开免提。”
李月妮照做,把手机往口袋一扔,去扶冯丽娟,焦急地叫住脚步匆匆的人。
“医生,医生,这是他妈妈。”
“亲属来了?一会儿签个字,先跟你说下情况……”
两人互相搀着,屏息凝神地听。
医生不能久留,很快走了。李月妮拿出手机,关了免提,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试探。
“多谢。”
纪肖鹤挂了电话。
深夜的高速公路是漆黑的,路边的景溶在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唯一的声响,是车辆从旁越过的风声。
“老板,你先休息会儿吧。”
唐助担忧地瞥了眼后视镜,后座没开灯,只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副驾座上堆了一箱瓶装罐装咖啡,临时买的,几乎要把便利店的冰箱搬空。最近的航班是明天早晨六点多,私人飞机又要提前报备航线,纪肖鹤等不了,决定让唐助留下做收尾工作,自己驱车赶回虹城。这样的情况,唐助根本不敢让他一个人走,跟他商量着换着开回来。
近一千四百公里的路程,不眠不休走高速回去都要十几个小时。
纪肖鹤是急糊涂了。
刀刺伤、肝破裂、失血性休克、腹腔里都是血……
这些字眼盘旋着,往他太阳穴上凿。
他坐立难安,可却偏偏困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困在这望不见首尾的高速公路上,等虹城来的催命符。
他想起因为饭局而错过的那个视频电话。
他听到了的,只是晚了两分钟,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回拨。
是他警惕心太低,他不该在没拨通后只是回了条信息。
他错过了他的求救。
纪肖鹤用拳抵住腹部。胃里翻江倒海,痉挛着,冬天的夜里,冷汗一层一层地渗。
凌晨五点多,又有来电。
急救室外只剩三人,冯丽娟、李月妮,还有后半夜赶来的蔓姐。冯丽娟侧躺在排椅上,愣愣地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蔓姐没有化妆,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打着电话,声音轻却稳:“……对,帮我盯着,哪里有消息你帮我压住……”
李月妮走开两步,接起电话:“纪先生。”
“他还在里面?”
李月妮轻轻地嗯了声,听见那边风声很大,像是开了车窗。
“我现在赶最早航班回去,有什么情况,请你微信及时告知我。”
得了保证,纪肖鹤才挂断电话。
他们最终没有驱车返回虹城,那样耗时太久,只是赶到临市,订了最早班的飞机。
此刻下了高速,转道走城内公路去机场。
冬日昼短夜长,天色还是暗的,路灯顺着路延伸出去,望不见头。
路上车辆寥寥,街边的早餐店已经开门迎客,门口的笼屉累得老高,白色的汽散在晨风里。一辆环保电动三轮车泊在路肩下,环卫工在扫前天的落叶,腰上系的扬声器里放着一首耳熟的老歌。
胃里又扭紧了。
目光所及皆为人世间,而他爱的人,已经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九个小时。
第37章
纪肖鹤的目光落在身侧的人身上,看他前倾着去拿遥控器。
电视画面是模糊的,可他却知道他在找什么电影,他感觉自己在笑:“恐怖片?不怕了?”
“我像是怕的人吗?”余冉这样说,然后握着遥控器钻进他怀里,看起来还是怕的,脚都搁沙发上来了。“快,被子给我。”
身上凭空一重——
纪肖鹤睁开眼,眼前一阵花白,只好再闭上。
他近二十四个小时没睡,好容易阖了眼,可心浮气躁,睡不稳,连毯子盖身上的动静都能将他惊醒。太阳穴的筋抽抽地跳,耳边是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勉强能听见唐助劝他再休息会儿的声音。
纪肖鹤没有理会,缓过劲来,先看微信。
置顶的消息停留在昨晚七点三十七分。
J:在做什么?我在吃饭。三天后就回去了。
他心口窒闷,沉沉地换了气,往下看。
李月妮没有发消息来,这意味着人还在抢救,生死结局未定。
十一个小时。
佛家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在这个十一小时里心如火灼,身如坠冰,结结实实体悟了。
直到下了飞机,赶去医院的途中,才收到消息,说人救回来了,已经转入单人ICU看护。
唐助察觉到异样:“老板?”
纪肖鹤的眼镜摘了放在膝上,掌心撑着额,看不清表情,半晌,才见他缓缓地摇了头,示意无事。
病房外只有个卷发女人守着,纪肖鹤认得她,见过照片。
对方也看见了他,从排椅上站起,冲他点头:“纪总,久仰。我是方一蔓,是余冉的经纪人。”
没有心思客套,纪肖鹤颔首:“您好。请问他情况如何?”
“下过一回病危通知,肝脏破裂,血流得太多。”蔓姐用手按着耳垂,继续道,“现在就观察,看情况。”
“多谢。”
纪肖鹤走到探视窗前向里望,病床边的帘子半拉着,只能看见呈斜度的床尾,后边立着一位护士,正在做记录。
蔓姐跟了过来,离他两步远,也望着里面:“我们要求的……怕他这模样被人拍到传去网上。”
纪肖鹤道:“消息我会压着。”
见到人,心才算安了,才能分神去想旁的事。
一个小时后纪肖容到了,同行的还有纪老先生夫妇。
纪肖鹤立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看他们到探视窗前看了会儿。纪肖容把二老安置在排椅上,独自向他走来。
“真邋遢。”纪肖容点自己的下颌示意他,又道,“头一回见你在外头没形象。”
纪肖鹤不理,反问:“你们来做什么。”
“妈打电话问了小唐情况,说是在家里出事的。”
纪肖鹤道:“我让他去沟通了,还没回来,你们倒是比我先知道。”
纪肖容放轻声音:“生气呢?”
纪肖鹤沉默。
纪肖容继续道:“知道你生气了。这事换我,也会气的。”
入室行凶,凭纪肖鹤住处的安保,这件事是绝不会发生的,可纪肖鹤出差,纪老先生夫妇镇在家里,余冉不敢回去。
纪肖鹤看地板上自己的影子:“这事怪不到他们头上。是我的错。”
“两位正愧疚呢,虽然不说,可我还不懂?”纪肖容安抚地拍他的肩,“我听小唐说你这两天就睡了一个小时,悠着点,又不是年轻人了,知道你心焦,可还是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别一会儿人醒了你反而倒了。”
“知道。”
纪肖容被窗外的阳光烤得难受,抬手遮住脸:“我带他们先走了,去公司,帮你镇着。”
如今这情况,他的确没空去顾全旁的事,只道:“多谢。”
纪肖容他们前脚刚走,唐助后脚就到了。还是昨天那套衣服,满面青茬,风尘仆仆。
“目前资料不多,但是凶手已经确定了。”唐助急急地说完这句话,咳了两声,刚刚跑得太急,还没缓过来。
纪肖鹤的下颌骨绷紧,听他继续道:“是余先生的亲生父亲,余伟强。”
“人呢。”
唐助拿出手机,翻了段道路的监控录像给他看。
“死了,横穿马路,被赶绿灯的车撞了,人在救护车上没的。”
“警方那边初步判定是有预谋的入室抢劫,在余伟强身上搜到了现金、余先生的手机、银行卡、腕表……还有戒指。”唐助低声道,“具体的,要等余先生醒了才能继续了解。”
纪肖鹤垂目盯着手机屏幕,在它将灭的时候,抬手,用拇指按住屏幕。
“老板。”唐助忽然明了他的想法,劝道,“其实我不太建议您继续。”
纪肖鹤不言,强硬地拿过手机,将之后的所有图片和监控视频一一看了。
唐助沉默,窥他的脸色,可什么都看不出来。
拿到所有资料时唐助就略略扫过,没敢细看,现场照片的大泼血迹浇得他眼晕,还有出事前后的监控录像……
他一个旁观者都受不了。设身处地,那是剜心的刀。
纪肖鹤的指尖按在手机侧面关机键上,屏幕熄灭,映出他的脸。
“去查,余伟强最近在哪里,能查到什么查什么。”
监控录像里,余伟强跟在回家的居民身后混进小区,他有意识掩护自己的面部,事发前后都走的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录像里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背和瘸拐的走姿。
他是在余冉登机一个小时后才出现在香和苑。一定是盯了许久,确定他登机返程后才来的。
艺人隐私泄露屡见不鲜,来回航班都有渠道可查,可余伟强一个醉在赌博里的人,是从哪里知道这种狂热追星者才会关心的事?是否会上网都未可知。
他又是怎么知道余冉的住址,从哪里得的门锁密码?
这件事蹊跷太多。
人死得便宜,可死了不代表算了。
电梯门打开,出来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男人,蔓姐看见他们,站了起来。
纪肖鹤盯着远处交谈的三人,把手机递还给唐助:“先别查,先回去休息,这事我让别人去办。你休息好了,再替我跑趟警局。”
唐助想说话,被他打手势制止:“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纪肖鹤近三十个小时没好好休息,的确撑不住,靠坐在排椅上草草补了一觉,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中老年人惯用的音乐,响彻整条走廊。他睁眼,看见对面排椅上一位女士慌张地用双手捧住手机,贴在耳边:“喂?志宏啊……”
她身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块“保持肃静”的标语。
冯丽娟。余冉的母亲。
纪肖鹤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嘴里叫的那个名字,他也认得,是她的弟弟,余冉的舅舅。
方一蔓不在,整条走廊只有他们二人。
纪肖鹤起身活动四肢,走去探视窗前。
帘子依旧拉着,护士背着身忙碌,在准备药品。
耳边传来一句颤抖的:“……你在说什么?”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是冯丽娟挂断了通话,很快,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她怕扰到病房里的人,匆忙接了,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冯志宏不满:“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冯丽娟被他这么一吼,气势弱了,可没像往常一样道歉。他刚刚那话着实气到她了,她选择闭口不言。
那头自以为是地讲起道理:“你看小冉现在这样子,后头会怎么样,谁晓得嘛?你不是说人还危险的吗,我跟你讲,就是要在这时候,趁他公司还没来得及动他的财产,你先把他银行卡那些拿到手上,你晓得他密码的吧?自家的财产,要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你别不信,城里那些公司心都黑得很,大公司心更黑,到时候什么都抢走了,人家还会让律师跟你讲道理,你斗得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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