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许觅拄着拐杖,跟上大哥的步子。
看着大片晶莹的雪花,一点欣赏的想法也没有,这里下雪过于频繁,不像S市,一年难得见一次雪。
山里黑漆漆的,只有手电筒打出的小范围光亮。
“小许,也不用慌,大哥接着给你讲故事......”
大哥边走边和他讲当地的民间故事,什么山精鬼魅的。
有些故事,结合特定环境来听,就显得尤其恐怖。
夜风凄凄,树影重重,还有各种小动物的声音。
许觅瑟缩了下,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大,大哥,讲点别的吧。”
“好嘞。”
大哥换个故事讲得兴起,后面却渐渐没了声音,“哎,小许你怎么不说话?累了......了吗?”
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小伙子。
村民大哥慌了,边喊边找,也没看见人影。不好再犹豫,村民大哥下山去叫人一起。
许觅跟在大哥后面走,听他讲故事,没成想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来不及喊掉进了一个坑里。
隐约听见大哥的喊声,回应他也没被听见。
坑不深,应该是以前猎人为了捕获猎物挖的,许觅站起来大概到他小腹偏上,接近胸部的位置。
说不深,因为坑壁湿滑,爬上去也不容易,更别提许觅现在一身伤。
在坑底坐平,许觅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求救,然而好死不死的,手机被冻得死机了。
埋头在膝盖上,许觅一阵无语,今天是他的水逆日吗?
坑里潮湿,待了会儿许觅就受不了了。
怎么爬上去也是个问题。
和他一起摔下来的还有他的背包,许觅想了想,好像只有捡来的玻璃碎块可以用。
用卫生纸抱着玻璃块的一头,尖端在坑壁上凿挖,慢慢在他抬腿可以够到的位置挖出个洞。
挣扎了半天,爬了出去。
刚松一口气,发现一片漆黑中,他连自己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
随手捡了根棍子,许觅摸索着找了个避风的位置坐下等待。根据记忆,他摔出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大哥会找人来找他的。
裹紧大棉袄,许觅侧靠着山坡,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又冷又疼,药还丢了,许觅心中发涩,有想哭的冲动。
“徐大夫,徐大夫,不好了!”
带许觅进山的大哥,匆忙跑到老中医家,告诉他们许觅丢了的事。
“现在雪下得大,又晚,没叫到几个人,唉。”
大哥焦急又无奈。
听完这个消息,祁曜略沉默了一下,“麻烦你们先去找找,我再叫人。”
村民走后,老中医严肃地看祁曜:“你确定?被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
“确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祁曜语气坚决,拨出了那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天微微亮。他浑身像是被冻僵了,一侧身子麻了,还是没有人找到他。
缓了会儿,脑子也清醒过来,许觅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地在附近找。
从大坑往上,到周围的地域,他一点点扒开覆盖的雪翻找。
手又疼又痒,腿像灌了铅,又像刺.入了钢针.
一株、两株、三株,就剩最后一株了。
许觅累得跪倒在地上,俯身翻找着,周围都有他留下的痕迹,有的被大雪重新覆盖,有的还留着,即将被盖住。
恍恍惚惚间,听到了脚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
许觅恰好找到了最后一株药草,抬头看去,是祁曜。
许觅笑着看他:“你来了,我都找到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药草,笑容明媚如阳,双眸璀璨,如星辉洒落其间。
明明满身伤痛,看到他却只是露了笑,清澈眼眸里只他一人。
祁曜对上他的眼睛,心下狠狠一动。一晚上,他就是这样过来的?雪地上深的浅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
看着这样的他,祁曜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我,跪了一晚上吗,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你对每一个朋友、合作者,都是这么尽心尽力、全心付出?许觅,你真善良。”
许觅的笑一点点凝固,看着他冷漠的面孔,和开合的薄唇,不禁问自己,真的是朋友吗?
身体的痛提醒着他,这一路找药的艰辛。为了一个仅仅认识半年,即将分道扬镳的朋友,他就能做到这个地步,这还是他吗?他什么时候是这样善良热心的人了?他曾经为别的朋友,做到过这种程度吗?
如果说之前的陪伴照料是为了活命,在一切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心甘情愿付出,甚至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朋友?安心?有始有终?这些理由,好像都不够有力呢。
答案,显而易见了。某些压抑的,掩藏的东西,终于暴露在阳光底下,让人不得不正视。
许觅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抓住,惶恐不安又疼痛。
他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不敢回答?还是说,默认了?”
祁曜冷笑着看他,推着轮椅靠近,俯身。
四目相对,身体靠得很近,却谁也看不清谁。
第60章
他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 像是在说:许觅, 你敢看看你的心吗?
又像是在说:许觅,你是真傻还是伪善?又想玩什么把戏。
一路冒着风险陪他求医,不顾艰难替他上山寻药。冰天雪地, 寒风彻骨,他在意的只是他做这些的原因,不曾关怀一句他疼吗, 他怕吗?
冰冷的视线,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明明就是为了他才来的啊。
鼻子忽而有些酸涩, 呼啸寒风和湿冷雪地带来的冷意和刺痛, 都比不上心间的。
许觅心道:你可真是个傻子, 明明一无所有,仅有的心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起来。
缓缓勾唇,那冷然笑意像极了祁曜曾经的, 他偏软的声音染上了清冷,“对啊, 我对每个朋友都可以这么好,只要他可以给我想要的,并不是只有你。”
只要祁曜能给我想要的,我就不会离开他。
日记本上清清楚楚的字迹, 浮现在祁曜脑中, 与许觅亲口说得重叠, 心中的堵塞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祁曜屏息, 表情淡漠地看着许觅:“这次又想换什么?我早让你直说了,费这么大周折。”
许觅笑意更深,想要站起来和他说话,而不是仰望着他,却发现腿脚僵住了,动也动不了,索性挪了挪换成坐姿。
“利益换取来的,哪有你心甘情愿奉上的好。我对你好一些,你便对我多一些情分,总有用上的时候。你看,不就是因为我对你好,你才喜欢上我吗?连我骗你的事,我爸爸的事,都不计较了。”
许觅停了下,换口气:“其他人也一样啊,骗一骗,哄一哄,想要的就到手了。”
看着祁曜脸上的默然一点点崩解,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许觅心中也并没有好受些。原来,口是心非只是脆弱的一道防护啊,是懦弱、是逃避,是许觅最讨厌的方式。
感情真是个麻烦的东西,让人变得不像自己,甚至讨厌自己。
祁曜冷笑着,“许觅,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真的有多喜欢你吗?对我好的、讨好我的、愿意为我付出的人多了去了,不少你一个。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么点虚假的好意,和个愣头青一样钻进去出不来了。”
“是吗,那最好了,正好这个游戏我也腻了。”缓了会儿,许觅勉强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笑眼弯弯,“喏,拿着吧,当我做慈善了,祁少爷,再见。”
再见不是朋友,只是利益合作伙伴了。许觅心中一抽一抽的,感情明了了,才知道心痛。
“就这么走了?报酬呢?你当我稀罕你的施舍?”
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祁曜眼眸中的黑雾愈发浓郁,声音里像夹杂了碎冰,冷得刺人。
“你还不知道吧,我同意和你来找徐大夫,是因为我和他早就联系上了。他给我看病,不是因为考验,也不是你的讨好。”
祁曜语气充满了恶意,就是要狠狠戳破那些美好。
一切都是假的,许觅也在祁曜的局中。嘴上说着喜欢,从来也没真正信任过。
被他点破,那些疑惑都解开了,被当猴耍了啊。
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疼的,说不上哪里更疼,大概是麻木了。
背对着他也挺好,自己所有的情绪他都看不到,都和他无关。
许觅吸了吸鼻子,故作平静地:“是吗?那正好,两清了。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还是谈利益合适,祁少爷,我们都别侮辱感情了。”
祁曜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
“许觅,被骗了也不会生气吗?哪怕是演戏,这么久都没投入一点真心?”
祁曜不死心地追问,手狠狠抓着扶手,手指关节泛白。
许觅轻笑一声,“抱歉啊祁少爷,我这种身份的人不配和您谈真心,您还是找愿意谈的人去吧,反正如您说的,不少我一个。”
说完脚步不停地往山下走,碰上了找来的村民们。
“小许,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带路的大哥一脸焦急,眼中的担忧关怀真真切切。
看,一个不过相处了一天的陌生人,在找到他的第一件事也是问他:你还好吗?
许觅有些想哭,但是太累了,连哭泣都显得艰难。
那笑吧,多简单,扯扯唇就好。
“大哥,我没事,劳烦你们了,下山吧。”
许觅有气无力的,身形狠狠摇晃了下,被大哥扶住。
本来想着,见到祁曜要告诉他自己好疼的。他也想被人关心啊,想要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只能故作坚强。
祁曜瞳孔一缩,手指下意识按上按钮,然后停住。
看着许觅慢慢走远了,祁曜心中那块大石头越来越大,压得整个心房沉甸甸的,呼吸都困难了。
“少爷,我们,下山吗?”
寒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疼,待久了肯定是要被冻坏的,领头的手下大着胆子问到。
祁曜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脸上带着些看不懂的情绪,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冻了一夜,他很疼吧?”
白皙的脸上划了道口子,边缘红肿着;手被冻得通红,又添了新伤,腿......在雪地里跪伏了那么久,也是很疼的吧。
手下以为是在问他,实诚地回他:“少爷,这鬼天气在外面冻上一晚,不死都是命大。”
祁曜静默了很久,任由寒风将他的脸刮红,细细感受着那种刺痛。他还要,再痛更多倍啊。
“少爷,下山吧。”
手下看不下去了,自己也冻得受不了,再次劝说。
“嗯,换条路吧”
——
回到老中医家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老中医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立马穿鞋走了出来,面容严肃的:“小许,哎,回来就好。”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拍拍少年的肩,叹了口气。
“东西都备好了,去泡泡吧,出来药也该熬好了。”
老中医蹒跚着往里走,缓声交代。
老中医鲜少有这样体贴关怀的时候,即使是知道他和祁曜一起骗了自己,许觅也对他生不起气。毕竟,他也没问过。
“谢谢徐爷爷。”
许觅微微笑着,那笑终究是不一样了。
老中医当然也察觉到了那点疏离,猜想他是知道了。
没什么好解释的,老中医点点头,去看炉子了。
将自己整个浸泡在热水里,浑身的伤口都发作着,疼得他冒汗,而腿部还是有寒凉的感觉,额头贴上去也是凉凉的。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从身到心。许觅也实在是个受不得疼的人,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没人的时候,流淌而下。
许觅用手掌遮盖住眼睛,任由自己静静发泄着。
许觅,就这一次,以后真的真的不要再傻了。你没有放肆的资格,没有奢侈的资本,你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啊。
你想想以后,你的小说会搬上荧屏,你笔下的离合悲欢、奇幻冒险都会向大家展示。
还有妈妈,早晚有一天会回来,她还等着你强大起来,帮她撑起一片天。
许觅,你没有资格软弱,哭完,就结束了。不值得,别去贪恋不属于你的温情。
“他怎么样?”
祁曜静静看着老中医,问到。
老中医瞪他一眼,“你和他说什么了?那孩子心神受的刺激可不小。”
祁曜怔了怔,若无其事地:“说了实话而已。”
“你说说你,他辛辛苦苦为了谁?伤成那个样子,还让他一个人回来,你做的那些谁知道?”
老中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
“不用他知道。”
祁曜淡淡道,被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可以被他嘲笑的点。
“行行行,你就嘴硬吧,反正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少,发着热呢,那身伤也要养不少时间。”老中医脸上露了点愁,“还得找个人来照顾着,咱仨现在可是整整齐齐了。”
祁曜默了默,“知道了,我安排。”
“你安排,你安排有屁用,也得小许愿意接受。”
老中医意味深长道,也只是他猜测。
他,会离开吗?
祁曜想了想,已经这样了,离开不离开,又有什么分别。有必要拦吗?有资格拦吗?
“送我上楼吧。”
祁曜对随从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许觅躺在床上,小脸通红,额头搭了块帕子。
他眼眶泛着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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