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愈发烧的通红,他感觉自己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起来,“我,那时,你醒着?那为什么……”要装作睡着的样子?
脸红并非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尴尬。而因为尴尬,他下意识有些惴惴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的犹疑和拒绝,是否会被齐卫东当成欲情故纵的把戏,也不知道齐卫东在发现他仍把他牢牢捏在手里后,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齐卫东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如果你知道我醒着,还会陪我吗?如果我直接问,你会留下来吗?”
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一些委屈。
苏凡瑜一愣,仿佛惊堂木拍下定他无罪,松了半口气,这才开始感觉有些奇怪——他没有想到齐卫东会这样回应。思绪再一转,又想起昨天晚上装睡的举动也十分不像他。
他想不通通其中关节,正皱眉苦思,就听齐卫东叹了口气,像是并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般,兀自露出了一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道,“原来患得患失,是这种感觉啊。”
苏凡瑜心里猛地一揪。伴随着疼痛,又感觉有一个缺角好像被补上了。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来不及细想,一种介于沮丧和悲哀之间的负面情绪便涌了上来,一半为自己,一半为齐卫东。
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好像始终都在犯错。没有一步是走对的。
或许曾经他还能算得上半个合格的恋人,但现在也不再是了。可大约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竟觉得自己和齐卫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过。
终究,他没有回答齐卫东的问题,只道,“晚饭吃牛肉炒芦笋还是皮蛋炒芦笋?”
齐卫东是个肉食动物,答案不言而喻。
苏凡瑜脱下西装,换上居家服,将冰箱里提前码好的食材一一取出,把非要呆在他三米内的齐卫东安置在U型厨房外侧的吧台上。
正切着芦笋,他的手机震了起来。因为着急做饭,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备用机,见齐卫东习惯地伸手想去替他接,忙极声阻止,看了一眼屏幕,道,“是檀哥,我手机坏了,拿你的手机帮我打回去吧。”
前一秒刚给苏凡瑜打电话没人接,下一秒齐卫东的电话却打了进来,王檀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其中的联系,接起电话,长长的舒气声便顺着电信号传了过去。
“小瑜,你回家了就好。”想着苏凡瑜既然并不避讳齐卫东,应该是没有要瞒的意思,他全盘托出道,“我刚才在小东的微博超话看到有粉丝说要去公司楼下堵你、教训你,没事吧?”
苏凡瑜身形一僵。他以为王檀对此事是不知情的,这才敢让齐卫东替他打回去,却不料这个秘密如同从麻袋里跑出去的猫一般,闹得人尽皆知。
瞒是一回,骗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凡瑜本就因没有和齐卫东坦白而有些良心不安,这会儿确信瞒不过,也不打算编出一个谎来,拉过齐卫东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对不起”,一边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报警了,没事。”
“他们当真拿油漆泼你?”王檀继续问道。
“……是。”
齐卫东猛地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凳子脚在大理石地板上向后滑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苏凡瑜抚了抚他的手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的粉丝不是你的粉丝,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
真要算起来,他害得齐卫东眼睛再次出了问题,使得他不能参加节目录制,导致粉丝觉得他在耍手段搞齐卫东,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心智发育不全的年幼粉丝固然要负主要责任,但连带责任,在他。
也不知道是听进了苏凡瑜的劝还是想不到反驳他的点,在这之后,齐卫东除了“要么你明天待在家里上班,要么我跟你去公司,只能二选一”外,并未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像只小动物般,跟着苏凡瑜在厨房和饭厅来回穿梭,吃饭的时候也不肯坐在他对面,而要和他肩并着肩地坐。
吃完饭,又陪他洗碗,洗完碗,又陪他在沙发上看书。
苏凡瑜并不知道齐卫东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只知道不到十点他便已是哈欠连天,便劝道,“你先去睡吧。”
齐卫东拉了拉他的衣角,“要你陪。”
苏凡瑜感觉心里别扭,没多想便脱口而出道,“昨天还患得患失,今天就有恃无恐了?”说完才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妥,便更加别扭了几分。
“不是的,”齐卫东又拉他的衣角,“你肯定不会主动让我陪你睡,所以我得主动一点才行。”
“我为什么要主动让你陪我睡觉?”
齐卫东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无辜又恳切地朝着他。
“我又不……”话音戛然而止,苏凡瑜猛地反应过来——他不是自己害怕一个人睡,是担心他因为今天的变故害怕得睡不着。
心里陡然一软。
“……你想睡哪张床?”
“你的床。”这一次,齐卫东答得很快。
油条豆花儿
因为难得早睡,苏凡瑜起了个大早。
发觉自己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被齐卫东枕在了头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回抽,便感觉手腕被骤然抓紧。
“醒了?今天是打算让我陪你去上班,还是陪我在家?”齐卫东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懵懵懂懂,也不知是醒了多久。
“在家。”苏凡瑜不假思索道。
哪怕齐卫东没有提,他今天也没有去公司上班的打算——虽然昨天报了警,但他们拿始作俑者却没什么办法,谁知道消息传开后今天不会有更多的人蹲在车库里等他呢。
说完,他坐起身,想了想又道,“我一会儿下去买油条,你要睡回笼觉的话别睡太久,油条冷了不好吃。”
苏凡瑜的生活习惯虽算不上养生,但也总尽量地朝健康的方向努力,油条这种东西他平时吃的不多。除了心血来潮外,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感到压力或情绪低落的时候才会想到宠幸它。
齐卫东知道这个,只是以前,苏凡瑜从没具体告诉过他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烦恼,只说是工作上的事。
想到这儿,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在苏凡瑜的床上来回滚了两圈,鼻端嗅着他的气味,忽然睡意全无。
苏凡瑜出去后不久,门铃响了。
齐卫东一边猜测门外是不放心来看一眼的王檀还是忘记带钥匙的苏凡瑜,一边把牙刷叼在嘴里、汲着拖鞋走到门口,按下了通话键。
“苏凡瑜?开门,我是你阿姨。”
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声线没什么特点,与寻常中年妇女一般。但她语气中毫不遮掩的跋扈与傲慢,让齐卫东一下子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必是苏凡瑜在苏家的倒霉亲戚。
苏家。呵。齐卫东在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因为和苏家的几个小辈的社交圈有交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过圈子里的人对苏凡瑜的诋毁。他们说他势利,说他吃相难看,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和家里人反目成仇。
现在想来,这些判断错漏百出,哪怕他上心多想一下,也能觉察出不对来。
若苏家真的愿意资助女儿,两边又怎么会几十年都不相见?
退一步说,如果当真是苏家占理,凭着他家的实力又何至于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千金?
再退一步说,倘若他们是有意网开一面留苏凡瑜一条生路,又为何要到处嘴碎嚼舌根说他的坏话?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在苏凡瑜这里听过他说苏家一句不好——被苏子昊逼急的那次不算。
可笑他当初对苏凡瑜本就有偏见,听过几次后人云亦云的评价后,便下意识信了。
齐卫东越想越气,既气这些坐在大树底下乘凉的混蛋统一口径地欺负一个失恃失怙的小孩儿,又气自己睁眼瞎了二十几年,竟是靠真眼瞎才最终看清了真相。
他自己思绪百转千回,门外的人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啧”了一声又道,“我大老远亲自上你这儿跑一趟,你阴阳怪气地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声音稍轻了些,像是在同旁人解释,“保安同志,我真是他阿姨,我有他电话微信的,只是打他电话忙音,发他微信不回,你说这孩子。”
齐卫东被她理直气壮的颐指气使气笑了,“阿姨,小瑜出去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苏阿姨并不轻易买账,“你是谁?”她奇怪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可谓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
但经过这些天的锤炼,齐卫东自觉心性有所进步,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因为这个而暴躁毛糙了。想了想,他道,“我是不会被关在他家门外,打他电话他接,发他微信他回的人。”
“你这人,怎么说话不三不四的。不会是苏凡瑜养的……”女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保安已经走远才松一口气,大概是觉得苏凡瑜品行不正到底也是给苏家丢脸,“我要见他,跟你说没用,你把他叫出来。”
她以为齐卫东说苏凡瑜不在家只是因为不愿意见她而用的托词。
“我说了,他不在。”齐卫东的声音冷了下来。
为了避免日后见家长时尴尬——虽然这件事的可能性不过万分之一,他压下到了嘴边的垃圾话,耐着性子搬出了自己父母才有的“待遇”,礼貌地扔软钉子道,“您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苏阿姨本就没有什么主动权,听齐卫东如此坚持,也不得不妥协,“我母亲想见他。”
手上提着满满一袋油条和豆腐花,嘴里还叼着一截烫嘴的油条尖儿,苏凡瑜哼着小曲儿心情不赖地闲逛回来,便看到了站在自己楼下的不速之客。
他听到齐卫东说,“我会问他的,他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不去。”
苏阿姨则道,“今天过后可未必还有机会了,你还是多劝劝他,可别让他以后想起来后悔,怪到你头上。”
齐卫东不甘示弱,道,“我情愿他怪我,也不要他受一点委屈。你们是怎么对他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就不用撕破脸皮了吧。”
眼见气氛逐渐剑拔弩张,苏凡瑜快速把油条咽下,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板,“阿姨,你怎么来了。”他的身上虽还穿着卫衣,表情却肃穆气派地可以去参加大会。
苏阿姨扭头看到苏凡瑜,只觉自己刚才白费了那么多嘴皮子,登时翻了个白眼,“我还当你要上班,倒是清闲啊。既然如此,总不该拒绝跑一趟医院看看你外婆吧。”
原本美好的早晨就这样被搅得不得安宁。
苏凡瑜拿出碗盛早饭,摸着依旧温热的豆花和酥脆的油条才觉得心情又好了些。
齐卫东没再跟着他满房间地转悠,乖乖地坐在餐桌边晃着腿,等苏凡瑜上桌后呼噜喝完半碗豆花,才小心试探道,“你……会去么?”
“她一大清早地来找我,怕是医院那边情况不好吧。”苏凡瑜咬了一大口油条,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总还是要去一趟的。”
齐卫东抓住了他的手腕,“星星……”
苏凡瑜把另一只手上拿的油条放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之前并未见过我外婆几面,连相熟都谈不上,即便伤心,也很有限。”
齐卫东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还知道苏凡瑜知道他知道他在说实话。
他觉得自己又好了。
第75章
恕我无法与您交流
说是医院,其实准确来说,是家疗养院,地处交通便利的市郊,幽静又不荒凉,车一开近,便是满目的绿化,再烦恼的人见了也能开怀几分。
登记好自己的姓名,苏凡瑜拉着非要跟来的齐卫东走在来接他的护士身后,听那护士絮絮叨叨地从疗养院雄厚的财阀背景介绍到这里高端贴心的医护环境。
齐卫东戴着口罩和墨镜,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头洗过后没吹造型的顺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青春,与他以往的样子大相径庭,哪怕是他的铁杆粉丝站在面前,怕是也很难认出来他是谁。
这也是为什么苏凡瑜最终同意了让他跟来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是,他不想一个人来。
“……老太太时常提起苏先生呢,苏先生是在国外高就吧,刚下飞机吗?”
苏凡瑜听介绍听得有些晃神,心绪都被周围枝繁叶茂的樟树俘获,意识到自己被提起后还有些发愣,直到齐卫东疑惑地“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敷衍糊弄道,“谈不上高就,营生罢了。”
护士只当他是低调,也没看出他无意深入这个话题,又道,“苏先生太谦虚啦,老太太当着我们的面可常夸您呢,”说着,她学着老年人的语气道,“别看那些小子一个个没正形儿的,我们家也是有优秀的孩子的,只不过他这些年一直自己一个人在国外打拼,忙得很,等他有空回国了你们就能见到了。”
碍于有旁人在场,齐卫东没多说话,只是将头偏向旁边“哼”了声,以表示鄙夷。
苏凡瑜不轻不重地捏了他一下。虽然知道齐卫东已经在有意识地改变自己的坏习惯,但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的反应仍显得有些许刻薄。
某种程度上,苏凡瑜是理解老太太的。活到她这个份儿上,做的所有事,图的不过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虽然从小便没有见过外婆,但母亲却从不避讳这个话题,直言和家里因为观念不合不再来往了。偶尔聊起,也会略带骄傲地告诉他,自己从小就是父母最喜欢的孩子,甚至他们给公司起的名字“明珠”,指的都是她。
而如今,明珠不在,明珠不再。老太太的心理状态可想而知。哪怕是撒一点无关痛痒的谎,也是人之常情。
“我不是哼她为了一点虚荣心撒谎,”齐卫东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解释道,“我是哼她凭什么觉得你来是理所当然?”
苏凡瑜失笑,轻轻拍了拍齐卫东的背,表示自己错怪他了,“别气,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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