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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卫衡陪着他。齐家的亲戚不多了，留在玉衡的也多是一些远亲。但对这对年轻夫妇留下的房子，照看得还是不错。毕竟年纪轻轻就逝去的一对璧人，也是让人扼腕。
覆盖在家具上的一层白布被掀开了，因为家中定期有机器人做清洁的缘故，只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味。家具和装饰都带着一股老式的气味，是那个时候的流行审美了。陈扬抚摸着那软软的深色沙发，仿佛看到当初父母二人，一人坐在沙发上看书，一人在窗边拉琴的样子。可惜他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他们就早早去世了。
“这是你母亲的照片。”亲戚递给陈扬一个放在桌子上的相框。
陈扬看到里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女omega，长相温婉清丽，却透出一股倔强。从她执意要去左辅星找丈夫的举动就可见一般。而因为是被偷拍的缘故，表情看起来还有些不乐意。她后来自学了医疗知识，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一名医护人员。从婚后的omega来说，是少见的能坚持自己事业的人了。
陈扬又看到他父亲的照片，一个阳光的军人，五官端正，看起来会是个很憨厚的傻爸爸。柜子上放了一溜军舰模型，据说这些都是他亲手拼装为了未出世的孩子的……得知妻子怀孕后，他也是乐疯了吧……可惜战争无情，摧毁了一个家庭。如果这对夫妻现在活着，他们也会是很恩爱的一对，陈扬也能够幸福地长大……但看到这失去主人的空屋子，陈扬不由得鼻尖发酸。
卫衡抱住了他，说：“别哭……我们现在也有家了。我们会有两个孩子，是幸福的一家。我保护好你……你的父母看到了，在天上也会欣慰的。”
“他们会在天上吗？”陈扬哑着声说。星际时代，人们早已破除了对天穹的幻想，却还是忍不住，会幻想一个超脱于现实的地方。
“会的……他们会很爱你。不然母亲也不会，在那么危险的战场上强撑着把你生下，她最后保护了你……我们会很好的，我们比他们坚强和理智，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而这个结局，一定会是幸福的。”
“卫衡……”陈扬轻轻抱住了卫衡，觉得心中十分温暖。
“因为我会保护你，而你也会保护我，不是么？”卫衡笑道，也拥住了陈扬，“我知道你会永远在我身后，而我也会永远在你身前。”
第51章 番外 长发为君留
他刚进入学校的那天，几乎是全校轰动，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别，也因为他那让人难以忽略的发光般的外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凭借着一张脸，才被选入军理的。
但只有苏铭知道，世上有少数的一些人，能够脱离天生的性别禁锢而放肆地追逐自己的人生，这样的灵魂，非常幸运，他得以遇到一个。
他非常的优秀，入校时的一些身体数值和测试成绩，甚至超过了不少的alpha，但是，人们却看不到这些，而始终把目光放在他的性别上……他只是一个beta，一个注定默默无闻，只能埋头工作的角色。所以，即使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最终也不过会被成长起来的alpha所取代。而在军校里，他的角色则更为尴尬，在这个没有omega，以绝大部分的alpha和极少量的beta组成的小型封闭社会里，有着一项不为为知的恶心潜规则，beta的位置和职责被预设为——
军妓。
这是军理史上最大的笑话，也是北斗帝国军事史上最阴暗的一幕，看着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表象，从没有人想象到幕布背后的丑恶和肮脏。在帝国早期蒸蒸日上、野蛮生长的崛起历史里，无数这样的人被默默埋进土里，血肉成为供养帝国的养分。他只不过是其中最闪亮的一颗星，却也是陨落得最为痛惜的一颗……十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早已物是人非，当初的罪恶和血泪也为时光所洗去，在军理这个风起云涌的地方，无数人来来去去，每天都有新的英雄和偶像产生，人们为之鼓掌欢呼，为之感动哭泣，口呼光辉的一代、前所未有的一代，毫不吝惜地抛洒荣誉和奖章，却从未有人记得那淹没在历史长河里小小的一颗星。
只有他苏铭记得。
那双眼睛清亮有神，长睫如翼，眼尾带钩，顾盼之间，宛如桃花纷纷而落；浓密的眉毛气势如锋，眉骨高耸凸显出刚毅的性格，鼻梁挺直，若妙手雕出，淡红的嘴唇却如同花瓣一般柔软。他的每一分每一寸，在苏铭心中都清晰如昨，即使用画笔描绘过无数次，仍无法绘出那神韵的万分之一。没有alpha的粗犷，也没有omega的柔媚，在少年与青年之间，在多一分与少一分之间，却并无中性的混淆，而是纯粹男性的帅气。
十三岁那年，苏铭放假回到天枢星，去军理看望父亲。在教学楼的拐角处，遇见了他。那时候，他还很年少，身上盛满阳光，眼里满是自信。一身迷彩的军服松松垮垮的，钢枪随手挎在手中，也许是刚刚训练回来，额上汗水亮晶晶的，不知道和同伴说到什么，微微笑着，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苏铭。只不过是很自然地笑了一下，原本静止的画卷就被打破，一丝生动从画面中透出，仿佛明月破云，木偶赋生，从此一见倾心，再也无法忘怀。
一记就记到了现在。
手中的画笔越来越狂乱，疾厉的冷风从破窗缺口吹入，无数画废的白纸漫天飞舞，他感到手腕一阵剧痛，只得停了下来，笔杆也因此而折断。苏铭手扶在画架上，深深地喘着气，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
多少年了，他在形形色色的beta中找寻着他的影子，却无不失望而归。那些beta，只要被他的信息素和样貌一勾引，就会心甘情愿地躺在他身下，满眼只有迷醉。于是苏铭明白了，像他这样的人，并非是可以被简单复制的，从来只有独一无二，才显得珍贵。
十八岁那年，在中央主脑的计算和家人的暗箱操作下，苏铭被匹配给一个世交家同辈的alpha。在临行前的一夜，他拿着尖刀，躲进了自己房里，无论父母如何呼喊都不打开，直到他们强闯进来，望着他满手的鲜血和脸上的笑容，开始了尖叫。事后，人们都以为他得了失心疯，为他惋惜哭泣，只有他知道做这一切时，自己是多么地清醒和冷静。
因为在同一年，原本应该大放异彩、登上舞台的他，却因为被人搞大了肚子，在毕业测试中晕倒，丑事再也无法掩盖，只得选择退学，消失不见。
一块无瑕美玉，从此陷落淤泥之中。
苏铭知道很多人觊觎过他，也知道他原本对这些丑恶一无所知，只不过是因为被赌钱的舅舅改了志愿，才来到这所免除学费的军校。在第一次被强暴和殴打后，他也曾震惊崩溃过，但从未放弃抵抗。因为反复地被强奸和反抗，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身上永远带着伤。有好几次，因为被折磨太过，身怀难言之痛的他在训练中支撑不住，未能合格，而更招致了新一轮的嘲笑和羞辱。
苏铭记得，那天人群散去之后，只有他仍留在原地，身影孤寂而修长，夕阳将他的身体染成金色。beta一瘸一拐地在操场上跑着，一圈又一圈，仿佛没有尽头，夕光拉出他长长的影子……被强暴的屈辱、落败的痛苦、被讥笑的耻辱，苏铭不知道他是如何撑过这一切的……作为一个omega，他只想大声地哭泣，想要走上前去安抚他，但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心脏和他一起跳动。跪在一棵树下，望着陷入地平线的日光，苏铭衷心地向上天祈祷：
“天神啊！请您在厚爱他的同时，也给予他少一些磨砺吧！如果牺牲我的健康和生命，能够换来他的快乐，就请您毫不犹豫地拿去吧！”
也许是祈祷真的有效，像凤凰涅槃一样，短暂的失落后，他一次又一次地爬了起来，从未退缩和软弱，用努力和汗水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于是，能够打倒他的人渐渐少了，再也没有人能够随意玩弄他，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仍然很多，却慢慢变得隐忍和克制……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能够永远遮盖住明珠的光芒，而曾经遇见过他的人，又有谁会不爱上他呢？这样一个美丽、光耀、放荡而强韧的生物，没有人能够握住他的缰绳，而只会不知不觉地追随着他，被他吸引，因他陷落，最后无法自拔。
而他也从原本的单纯和善良，开始变得浪荡、不羁和恣肆，清亮的眼睛变得沧桑，多了许多别人读不懂的故事。对于追求者，他也不再抗拒，而仿佛肆意享受一般，把他人，也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苏铭为他感到开心的同时，也隐隐心痛。这种颓唐里带了放任的姿态，顽笑中透露出忧郁的神情，让他变得难以捉摸，也因而更加吸引人。虽然不拒绝任何人的邀请，但似乎，也再也没有人能够停驻在他心里。
而直到另一个人的到来。
其实那个人最初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只因为是alpha，而免除了一些性事上的惩罚。但alpha的瘦弱本身就是原罪，更何况，一个男性alpha还拖着一头像女性omega一样及腰的长发，长发干枯打结，更被形象地起了个外号：“拖把头”。
拖把头是个私生子，他的身世和帝星其他一些豪门狗血故事情节差别不大。父亲在匹配之前和情人在外面生下了野种，只因为嫡出的唯一alpha意外去世了，才被主母接了回来，但仍然不受待见，被扔给同样的一把年纪没结婚拖着长发的叔祖父抚养。体质偏弱，成绩也不出色，完全是吊车尾和走后门进的军理。
而他那时候正是最声名狼藉、也最惹人注目的时候，因为训练成绩的出色，压下了许多alpha，使得人们不得不对这样一个beta刮目相看。而又因为私生活的放浪，和多个alpha、beta保持着肉体关系，让这朵鲜花，变得更加勾人和带刺。
苏铭长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生几年，或者干脆换一个性别投胎，不然，他也会和那个alpha一样，对帅气却轻浮的学长一见钟情然后大声表白，即使被所有人嘲笑痴心妄想和有眼无珠，也绝不放弃。
于是，苏铭眼见着，他原本对于那人视若无睹，或只是轻言调戏，却因为那人一以贯之的认真，而一点一点郑重起来。拖把头也不再是拖把头，他比所有人都要勤奋、努力和坚持，一步一步强大、成长起来，爬到足以让他瞩目的高度，而也终于如愿以偿，打败了他身边所有的人，让没有人能够再妨碍到他，实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所有人，站到你身边！那时候，能够拥有你的，只是我！”
在拖把头成年的那一天，仿佛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所有人都在大笑、跑来跑去，发出嘘声和吹口哨，看热闹的人遍布了整个军理，许多人甚至从自己的学院跑出来，只为看一眼那轰动的时刻——看一看那个alpha有多傻、看一看那个早就被人睡成抹布的beta有多淫荡，而在嘘笑之余，心中却留下了淡淡的酸涩和遗憾。
没有人愿意生下来就那样，而少有人能够坚持自己的愿望，直到活成自己的想要的样子。
韩遂将他从小到大留下来的长发，剪下来送给了张斐。而韩家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传统，alpha从十二岁起，就不会再修剪自己的头发，直到遇到一生所爱，才会将长发剪下来送给他，这就叫做“长发为君留”。人们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孩子气的alpha已经长大了，他变得强壮而坚毅，短发削薄至耳，帽檐之下，双眼掩盖在阴影之中，成熟、坚定、可靠。
苏铭不知道他那时的心情如何，但的确，会是感动的。因为明显可见，他们之后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但苏铭并不愿意承认，他觉得这不过是暂时的感动而已，自由的风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alpha……那样一群恶心而无耻的生物，怎能配上他呢……
明明是自己先发现他的……为什么？为什么！苏铭觉得头痛欲裂，在墙壁上不断撞着自己的脑袋，血液顺着额角流了出来。他的美好，他的光芒，是自己先发现的，却为什么被别人所夺走？只是因为他是一个omega，只是因为他年纪小……哪怕自己是一个beta也好啊！就能够躺在他的身下，与他融为一体……
苏铭记得那天，自己鼓起积攒了许久的勇气，走到他面前，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爱慕，想要把自己的贞洁献给他。而他却对这个根本没说过几句话的小omega没什么印象，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
“可爱的小弟弟，你太小啦，等你长大再说吧！”
旁边一个路过的alpha看到这一幕，走上来摸了摸他的屁股，又调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却只轻轻推开，笑道：“没什么，一个小孩子而已。”
苏铭又气又急，红着脸跑开了，但那一幕，却深深留在了他脑海里。从小以来，作为一个omega，他一直是家中疼爱的对象。但现在，他却后悔自己为何不是一个alpha，或者beta也好，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到他身边……
好不容易，等到苏铭长大了，他却消失了，因为这样见不得人的原因。那个韩遂，回来之后，听说也是大闹一场，后来却沉寂了，被家人架了回去……而苏铭，却要被匹配给自己深深厌恶的alpha……
所以苏铭亲手挖掉了自己的腺体。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他所痛恨的alpha。他仇视那个没有担当的韩邃，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也埋怨beta的不告而别，只留下他一个人。于是苏铭留在了军理，一个人在原地徘徊，期待有一天他能回来，而这一留，就留了许多年。
人们早已不愿意提起他，也渐渐开始遗忘他，再轰动的事情，也有被淡化的一天。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一个禁忌，成为军理想要极力掩盖的一段丑闻，即使他曾经是那么的出色，是军理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狙击手，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他以自己，证明了beta性别中的冷静和稳定，在许多方面，比狂躁的alpha要更加适合，从纪律性和服从性来说，beta甚至是更适合的军人。
但最终，还不是只有他苏铭记得他？苏铭想要向世界证明，自己才是最爱他的人，他比所有人坚持得都要长久。于是，他也留起了长发，在这个所有人渐渐离去的地方，独自固守着当初的记忆……他立下重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alpha碰触到自己的身体，也始终保留着自己后穴的第一次，等待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但从内心深处，苏铭也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连模仿的手段，都如此低下……他多少次悔恨，当初没能够再勇敢一些、再大胆一些，不然也不会只成为他眼里的一个孩子，变成故事里始终没有名字的配角。在所有人都将这些过去的风云人物遗忘的现在，一个人默默地重复过去的悲剧，作茧自缚，困守孤城。
鲜花掌声与恶臭阴暗同在，有人一路高歌，有人中道崩殂，有人光辉万丈，有人玉遭泥陷，只有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过去，在孤独的画室里画下一张又一张画卷，仿佛所有人都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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