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对将无辜的月牙推入火坑的歉疚,更是想到无惨或许此时已经知道真相的后的痛苦。
安倍晴明蹙着眉头思索,就在这时,黄泉比良坂的出口出却缓缓显现了一个身影。
正是产屋敷空良想着的还未从地狱中出来的月牙。
月牙使用传送符被那阵光包围的瞬间便觉得头晕目眩。脚一落地还感觉有些轻飘飘地不现实,因为迅速传送而头昏脑胀,知道看到眼前的一点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出口。
他没有发现,一条绿色的枝蔓正缠绕在他的脚腕上隐于层层叠叠的衣物之间。
踏出了洞口,鼻端浓厚的腐臭味才逐渐转淡,月牙才嗅到了属于人世间的正常空气,越深入地狱那股腐臭味越淡,但是却只觉得压抑沉闷,如今踏上真正的土地,月牙才无端觉得安心。
轻咳两声,原本躲在远远的地方的产屋敷将吾和产屋敷空良看到了月牙出现,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
还是安倍晴明先行一步走到了月牙面前,从头至尾观察了一番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看来你很幸运。”安倍晴明笑着说:“彼岸花没有为难你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月牙心中苦笑,虽然彼岸花并没有为难他但他却也不觉得事情是这样好解决的。
更何况,他并没有取到青色彼岸花。
月牙向前行走两步,产屋敷空良和产屋敷将吾已经迈着急促的步伐走了过来。
“如何,青色彼岸花取到了吗?”
产屋敷将吾语速极快,一双威严的眼紧盯着月牙好像能将他看透。
月牙将手中的放着彼岸花的口袋拿出,轻声说:“并未。”
将口袋中的花朵取出,红色的彼岸花安稳地躺在月牙手心伸展着花瓣。
“我见到了彼岸花,她说青色彼岸花一千年才有一朵,上一朵几十年前便已经被拿走了。”
“只有……她的妖力凝结出的这朵花。”
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产屋敷将吾如遭雷击一般僵在原地,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他看向一旁的安倍晴明,像是在询问。
“晴明公,这花与青色彼岸花功效一样吗?”
这种事便是安倍晴明也不知晓,他蹙着眉头凝视着月牙手心的花朵,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如今鬼舞辻无惨的性命危在旦夕,看着同样是从彼岸花身上取来的花朵,产屋敷将吾只犹豫了一瞬便目露坚定之色。
“也罢,如今之计,就算不是青色彼岸花也要试上一试。”
即便产屋敷将吾对月牙不过是利用和威胁,但是某种层面上说,他也是有着慈父心肠的普通人。
虽然青色彼岸花并没有拿到手,但也并不是空手而归,众人收拾整齐便准备返回产屋敷家,安倍晴明双手结印正要将人带回的时候,原本隐藏于月牙脚腕上的枝蔓却忽然抖动起来,将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月牙拉出了安倍晴明的范围。
术法已经开始是不能被中断的,产屋敷空良在月牙被拽出术法的范围直视便想伸手将他拉住,但是速度还是慢了一步,产屋敷空良只来得及抓住袖子月牙却已经被枝蔓重新拉入了黄泉比良坂之中。
“晴明……他便作为交换彼岸花的报酬吧。”
一阵风吹过,将彼岸花空灵的话语吹入了所有人的耳中,然后消失不见。
*
待到无惨从昏睡中醒来,产屋敷空良就坐在他身边低头看他。
“无惨,彼岸花拿到手了。你的病马上就可以治好了!”
这是个好消息才对,但是产屋敷空良清澈的黑瞳中藏着无法诉说的忧伤之色,让无惨更是胸口闷痛不愿再看。
厌烦的闭上了双眼,无惨咳嗽两声问:“月牙呢?”
他下意识的忽略月牙不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个沉重的答案。
产屋敷空良知道这件事是无法隐瞒的,他张了张嘴,为无惨判了死刑。
“月牙……在黄泉殒命。”
密密麻麻的痛楚在心脏处蔓延,无惨忽的张开双眼,一双玫红的眸中没有波动,就算听闻产屋敷空良这样说他依然保持着冷静沉稳的神色。
“我知道了。”
这话实在过于冷漠,让产屋敷空良本人都有些惊讶。
“无惨……”
就在产屋敷空良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无惨已经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再说了兄长。”
无惨撑着身子坐在了榻榻米上,“彼岸花已经拿到了手,现在我只想快点将病治好。”
“……你先,出去吧。”
产屋敷空良不信无惨没有任何波动,但是无惨的逐客令已经说出了口,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离开了无惨的房间。
这种事情的发生虽然早已预料,但痛苦无法抹消,或许只有时间能够抹平伤痛。
*
产屋敷空良离开了。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越发显得寂静了起来。
无惨坐在床褥上轻合双眼,脑中却不经意想起了月牙看着他时含笑的眼。
心脏撕裂般的痛楚,无惨揪着衣领咬着唇瓣,对着虚空无声的说:“小骗子。”
本就昏暗的房间中,亮着的烛火闪烁两下便在无风的环境中自动熄灭了。
那声音又出现了,数不清是第几次。
无惨不想听,可是那声音却好像无孔不入一般环绕在他周身,嘲讽着他的虚弱和无能,愚蠢和傲慢。
“瞧瞧……真是个可怜虫。”
“他躺在地狱里该有多冷啊?”
“黄泉的瘴气会腐蚀他的身体,让他一寸寸的腐烂。”
“那些妖鬼会吃掉他。”
“将月牙的血肉连皮带骨的一寸寸咀嚼。”
他捂着耳朵,不想听但是却不得不听,厚重的被子包裹不住温暖驱散不了寒意,无惨竟然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比如他,比如月牙。
*
黄泉真的很冷,并非是人间冬季时下雪之后的寒冷,哪种寒冷只要烤着火便能驱散,而黄泉地狱的寒冷是深入骨髓,由内而外的冷。
月牙躺在艳丽的花丛中迷茫的瞧着四周,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是月牙,但是剩下的全都一无所知。
微凉的指尖触碰着月牙的脸细细摩挲,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白皙细腻国色天香的一张面孔,美的很,是让人足以屏住呼吸的美貌。
“你醒了?”
那个女人开口,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情。
月牙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
他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女性,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又迅速偏转。
月牙下意识觉得直视衣着大胆的这位女性是不太好的。
“你是?”月牙问。
他不记得一切。
彼岸花在将月牙拉入黄泉之时并不觉的愧疚,妖怪本就随心所欲的生活,而月牙拿了她的东西她又怎么会不索要报酬呢?
不过人类不能在地狱生活,妖却可以。
于是彼岸花将自己的种子让月牙混合着孟婆汤吞下,只等转变完成,月牙以后便是半妖。
如此说来,便是彼岸花的孩子也不为过。
这倒是稀奇的体验。
于是彼岸花难得恶趣味的笑了笑,伸出手戳了戳月牙的眉心,对着茫然的月牙开口说。
“按人类的话来说……我是你的母亲。”
第34章
无惨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想月牙。
虽然生活里少了月牙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想着月牙,心里空落落的。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月牙来到他身边的那些时日,日复一日的汤药,周身经久不散的药味,一日比一日疲乏的躯体,还有一见到他的脸就瑟瑟发抖的下人。
产屋敷家这两天也不太平,平安京本就妖魔四起,时不时便有妖魔掳走贵族女子的传闻,现如今也终于轮到了产屋敷家。
本是无惨准未婚妻的千岛有香无缘无故就在房中消失,陪侍的侍女痛哭着说自己的小姐是被妖魔抓走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将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再看四处凌乱充满挣扎痕迹的房间,即使八分的怀疑也减少到了五分。
知道情况的产屋敷夫人还来不及为自己儿子将要病愈的消息高兴便被转头而来千岛有香失踪的消息浇了个透心凉,看了房间内的惨状转头就吓晕了过去。等到产屋敷夫人醒过来后,她求神拜佛了好些时日,再也不敢提为无惨找个妻子的事情。
但是千岛有香被妖魔抓走这种荒唐事自然无法交代损失了一个姑娘却什么也没捞到的千岛家,千岛家主和夫人齐齐找上门来为自己的姑娘寻求一个公道。毕竟他们是想让女儿嫁入产屋敷家来获取利益,可没想让自己女儿就此失踪。
可是人都没了,产屋敷将吾也没法给他们变出来,这一连串事情忙的产屋敷将吾焦头烂额,找了许多位阴阳师都不曾发现一点线索,而安倍晴明早在那日在黄泉比良坂回来之后便告辞继续四处云游了。
最后没了法子,只好默认千岛有香已死,为了补偿损失了一位女儿的千岛家产屋敷不得不给了千岛家许多好处来弥补损失。
这事情解决了,无惨的准未婚妻也吹了,但是无惨本人却是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轻松,他想着自己要是真和千岛有香在一起,他自己怕也是受不了的。
坐在床褥上,无惨看着屋外的风景忽然想到了自己对月牙说的话。
“我若是死了,你也陪着我。”无惨嘴中喃喃自语,苍白的唇角难以克制的上扬露出了嘲讽的笑。
真是世事无常,奄奄一息寿命将尽的病人尚且安稳地活在这世间,但是本来能够安稳活着的人却转头殒命黄泉。
无惨背对着的书案上和榻榻米上散乱的铺着数十张白色的宣纸,这纸上用毛笔勾勒出寥寥数笔,仔细观察便知道这画的是同一个人的脸。
只是可惜,虽然画中人脸庞精致动人,只有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丝毫灵魂。
这画失败了。
因为无惨根本画不出自己心中想到的月牙的脸,那双纯粹深邃的眸子,穷尽他的笔力也无法画出。
以前教导他的画师说他的画只有形似却没有灵魂,无惨只觉得可笑,现在想来,那画师说的其实没错。他心中没有情感,怎么能画出动人的画。
而如今唯一能够让他心弦震动的人已经没了。
时间太过漫长了,这是无惨罕见体会到的感觉。他以前只觉得时间流逝的太快,让他抓不住自己匆匆流去的生命,可现如今却是完全相反了过来。
他伸出手翻阅着面前的书,因为实在无事可做,只有这几种消磨时间的方式了,可是他展开书页,一朵干枯的花却晃晃悠悠地飘落出来落在了踏踏米上。
那朵花,是月牙给他的。
干枯的花瓣不复刚摘下来时的水润美丽,夹在书页中失了水分变得干枯发皱,就连原本鲜艳靓丽的红也变得如同干涸的血液一般。
丑死了。
无惨将那朵花从地上捡起来,看了半天。只得出这一个结论。
……蠢死了。
他拿着这朵枯黄的花,忽然落下了眼泪。
*
无惨伸出手触碰着落入房间的阳光,温暖包围着苍白的指尖让无惨的脸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他在等待,等待着医生将制好的汤药端进来。
明明今日或许就是他的重生之日,可他却并不觉得多么高兴,或许是因为他期待分享这喜事的人不在了,这喜悦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障子门被拉开,走进来两个人,无惨回头看,一个是医生,另一个是花子。
花子这姑娘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不过无惨见得大多数用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所以花子这样子倒也没有引起他多大注意。
真要说起来,他知道这小小侍女的名字还是因为月牙。
总是月牙。
好像生活里哪里都是月牙留下的痕迹。
想到这里无惨的眼眸就暗了暗,被丝丝缕缕的丝线包裹着的心脏发出撕扯般的痛楚。
他本来已经尽力不想去想,不过看起来回忆却不想放过他。
“药好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医生手中的黑乎乎的汤药上。
“好了。”
医生声音很低,带着不容忽视的沙哑,看起来状态可不算好。
那张常年带着慈祥笑容的脸庞隐隐显露出悲伤的意味来,看起来医生怕是知道这彼岸花的由来了。
“月牙带来……”
医生缓缓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听了个开头的无惨阻止了。
无惨不想听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月牙这个名字。
“够了。”无惨目光冰冷地瞧着医生,他并不像从别人口中再次听到月牙的消息。
“我只想知道这药管不管用。”
跪在地上的花子身体一颤,低垂着的头目露哀凄之色。
她为月牙难过,在她看起来就算月牙身死的消息也无法让这个人感受到分毫的触动。
而医生沉默了半天没有回答无惨的话,因为月牙带回来的并不是纯正的青色彼岸花,就算是他也不敢为此打包票。
若是有用,自是皆大欢喜,但若是无用,那么月牙丧命又是多么可惜。
“我……并不知晓。”
医生垂着头声音沉重。
明明前些天还精神迥异,但是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无惨目光落在了卓袱台上的药碗上,手向药伸去,将那碗药端了起来。
无惨将药放在鼻端闻了闻,和以往喝的药不同的是,这药没什么味道,寡淡的就像清水。
他凝视着药,想着,这就是能将我治愈的苦苦等待了十几年的药啊。
让我失去了一切的药。
将药碗的边缘凑到嘴边,药液流入口中,喉咙滚动,不过数秒无惨便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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