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岐甩甩头,颇为不满的把温仲嵘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给拿了下来:“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怪物放到思想改造区了?”
方恨生佯做惊讶状:“哎呀!你反应过来了呀?我还以为可以顺利把你给糊弄过去呢,真是失策,看来你也不如我想象之中那样蠢。你说的怪物……是呀,我是把它放到思想改造区了,那玩意儿你也知道的,被咬伤一口就完蛋了。”
韩岐没想到方恨生回答的这样坦荡,心里气急,手指着方恨生你你你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韩岐的意思,温仲嵘是知道的,人命可贵,怎可这样肆意践踏,这般行事与幸福国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可方恨生的意思,温仲嵘也是知道的。
对他来说,这是最简单的一种可以推翻幸福国统治的方法。
然而他心里明白是明白,却无法苟同:“方恨生,你这般行事,人命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方恨生从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笑盈盈的模样,即便是有片刻凶狠之色露出,也是转瞬即逝。
可自温仲嵘问出那句话,方恨生整个人脸上笑容便再也维持不住,抬手一掌拍在了矮几上,小几一下便四分五裂,方恨生面上满是狠厉与怨恨之色:“人命在我眼中自然是什么都算不上!他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一刻都不曾忘!如果不是他们,我方恨生又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就是杀光了这世上都所有人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温仲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傻这么天真,当年吃的苦头还不够你长记性的吗?这明明是最有效,最快的方法,不是吗?他们死了就死了,活下来的人多的是,少那么一两个又有什么要紧。”
方恨生疯了。
温仲嵘这样想着。
似是知道温仲嵘在想什么,方恨生仰天长笑,方如意瑟瑟缩在一旁看着发了狂的方恨生,面上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方恨生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语气突然温柔下来:“你们知道吗,我幼时念书的时候常背着先生看些话本杂书,那些书上总说,那些发了狂的人最后笑的时候总会有泪水留下,哎,这不过是那些说书人希望借此表达那些人的心中悔恨与不甘,以此衬托主角光辉伟大。可我方恨生不同,我不会哭更不会后悔,我方恨生就是败,也要我败的心甘情愿,至死方休!要我退无可退,要我不能翻身,要我再没有余地那才算败!我晓得,你们都觉得我疯了,其实不只你们,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温仲嵘,温二爷,我该疯了,我们早就该疯了!这天下,这世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惊天骗局,大家都疯了,凭什么我不能疯?!”
方恨生突然冲到角落,掐住了方如意的脖子。
方如意本就害怕,即便知道方恨生不会真的杀他,却一个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只是哭,却不曾哭出声音来。
见他哭,方恨生更加不耐烦,手上力道加重,说出口的话偏还是装的轻柔:“如意,好如意,我的好孩子,你哭什么,我这副疯癫模样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还这么怕,你不是应当早就习惯了吗?”
方如意淌着泪摇头不言,韩岐冲过去一把推开方恨生:“方恨生!她还是个孩子!”
方恨生本来也没想和再韩岐有什么冲突,韩岐背后有个温仲嵘撑着,他可不想和温仲嵘对上,可他功夫比韩岐高太多,再如何也不该被韩岐一把就推到地上,方恨生尚未反应过来,方如意一看到方恨生摔倒在地,哇的一下哭出声,从韩岐怀里钻出来扑倒方恨生的怀里。
他哭的直打嗝,却紧紧的抱着方恨生的腰,嘴里哭着喊着叫叔叔。
方恨生抬起手,韩岐唯恐他再对方如意做些什么,死死盯着方恨生的手随时准备冲上去。
然而方恨生只是轻轻拍了拍方如意的背,哑着嗓子安慰他:“乖,别哭了,总这样像什么样子。”
方恨生情绪反复无常,对方如意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说话也是颠三倒四,他的话语之中夹杂着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韩岐对他的怨对他的恨不清楚不明白,更不想去清楚不想去明白:“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做的这些,温伯峥可有参与进来?”
第46章
方恨生摇了摇头:“我与温伯峥不过认识而已,我只是当初介绍给他一个可充做内应的人,除此之外再无瓜葛了。”
韩岐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自己在庆幸些什么,方恨生想起温伯峥那张脸,口中带着半分嘲讽之意继续道:“温伯峥这家伙从前便爱装模作样,他和咱们眼前这位温二爷毕竟是兄弟,光看弟弟的模样便知道做哥哥的应该也没什么长进,小鬼头,你可要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那温伯峥最会骗人了。”
“背后说人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开口说话的人正是温伯峥,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进了这里,在场之人竟没有一个察觉。
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当场抓到,方恨生半点难为情都没有,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摆上的的灰尘:“偷听别人说话更不是君子所为,温伯峥,你什么时候添的这种毛病。你来了有一会儿了,偏要等到现在才进来,我看分明是你故意要我难看。”
温伯峥啼笑皆非的反驳道:“方恨生,你怎能这样不讲道理还倒打一耙。”
方恨生抬手摸了摸方如意的脖子,白嫩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圈深红色的指痕,方恨生心里抽了一下,有些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瓶中的药已经用了三分之二,方如意乖乖的抬起头让方恨生替他擦药,方恨生一边擦药一边和温伯峥说着那些可有可无的闲话:“温伯峥,你我虽然久未相见,但我是什么人你不会不清楚吧?我什么时候和你讲过道理了。”
韩岐突然抬头:“你早就到了,你听到我问他,你和他是不是有关系,你之所以要等到方恨生答后才现身,只是为了打消我心中疑虑,对吗?”
方恨生替如意擦好药:“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难道和我一起待得久了,还有能让傻瓜变得聪明的奇效?小鬼头。”方恨生嘴里说着玩笑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韩岐,脸上神情格外认真:“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温伯峥最会骗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温仲嵘牵着韩岐的手紧了紧。
韩岐回握住温仲嵘拉着他的手以作安抚,对方恨生婉然拒绝道:“不用了,我只要知道你做的那些与温伯峥并无干系,那就够了。”
方恨生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格外冷酷的笑容:“小鬼头,我已经邀请过你给过你机会了,这是你自己拒绝,你自己要记住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是为了什么了。”
方恨生说罢牵起如意的手,替如意背上小书包:“你方才……总之恩情我记着,我会回报你的。想来你们应当有许多话要说,另寻地点对你们来说也不方便,放心,这里没有摄像头,若是信得过我,这地方我就暂且借给你们,你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明天早晨之前离开就行,我带如意先走,你们那些机密,我还是不要听的好。”
说完,也不等旁人张口,带着如意便离开了。
韩岐满脸纠结的挠了挠自己的脸皮:“方恨生这个人……真的挺奇怪。一会儿那么善解人意一会儿又凶巴巴。”
温仲嵘把韩岐的手重新握到自己掌心:“尽管行事作风与我们不同……总归知道他们和我们是一路人,是可信的这便足够了。”
温伯峥在一旁,看着韩岐与温仲嵘之间动作亲密,皱了皱眉,加上之前温复回来找他,温伯峥心中有个奇怪的猜测却不敢肯定,然而此时也不是说这些旁的事情的好时机,时间紧迫,温伯峥咳了一声,勉强让温仲嵘将注意力稍稍转向他:“仲嵘,先些天夜里温复回来向我复命,他手腕上的那道口子,是你留下的?”
温仲嵘嗯了一声,其他的一句不讲。
温伯峥遇事果决,鲜少有这般犹疑不决连说句话都要吞吞吐吐的时候,越是在意便越是谨慎,温伯峥少有的温情全都给予了自己这个幼弟,他斟酌着用词:“ 你……是为了韩岐?”
温仲嵘又是一声嗯。
温仲嵘是温伯峥幼弟,然而兄长的责任也是在温伯峥成人懂事了之后才渐渐明白。
幼时温伯峥与温仲嵘玩闹不知轻重,在温仲嵘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刀伤,伤不重,但温仲嵘那时小小年纪也是吃了苦头的,且疤痕至今难消。
温伯峥那时年幼,认为弟弟不过受了一点小伤便害的他被父亲跪祠堂跪了一夜,心中不服,大半年没和温仲嵘说话,有一次他带着温仲嵘上街,只顾着自己向前跑去看热闹,忘了手里牵着的弟弟,害的温仲嵘被人牙子拐走,若不是有个好心的道台救了温仲嵘,怕是兄弟俩再无相见之日。
自此之后,温伯峥才算是担起了兄长的责任。
在手上滑下一个小口子,也算是温仲嵘与温伯峥特殊的默契,自温仲嵘被道台送回温家,每每与温伯峥起了争执,温仲嵘便跑去道台家,道台家里的谋士看温仲嵘好玩儿,便教他,若是再和温伯峥有争执,不妨在自己手腕处再割一个小口子,保管让温伯峥乖乖求饶。
温仲嵘听了这话,笑了笑,碍着道台的面子,嘴上说着谢过先生,面上没说出来心里却是不敢苟同。
后来道台听说了这事,分别将温伯峥与温仲嵘两人叫来单独问话,得知温仲嵘看不上那谋士的法子,高兴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对着温仲嵘谆谆教导:“利用他人愧疚之情,尤其还是自己亲近之人,这种法子最是下作,仲嵘,你千万不要学他。兄弟吵架拌嘴,争强斗狠也没什么,便是打架了受伤了,大夫看过了包扎了过两天自然就好了。只是你若伤了人家的心,那便轻易补不回来了,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人家说不准再也不搭理你了,仲嵘,你不可做那些下作的事,不能当个阴谋小人。”
而他对着温伯峥又是另一番说辞,他让温仲嵘躲在屏风后面,又把温伯峥叫来,把事情原委讲给温伯峥听,问他:“倘若仲嵘当真这般,你又该如何?”
温伯峥愣了愣,低声答道:“我是他兄长,当初他被人牙子拐了去,也的确是我之过,仲嵘要如何,皆是应当,即便我心中苦痛,那也是我该受着的,不敢怨他分毫。”
道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笑眯眯的又叫温伯峥退下了。
这算是兄弟之间的默契,温仲嵘从来没用这招去伤过温伯峥的心,温伯峥也从来没将事情点破,说他知道这个法子,只当自己被温仲嵘蒙在鼓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前些天温仲嵘为了韩岐破了例。
温复说话不知轻重,那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摆在韩岐面前,且不说当时并不只有他们三人在场,那些玻璃房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韩岐被发现,全身而退的几率不大,对温仲嵘而言,温复此举相当于险些害了韩岐性命。
且不单单只是为了韩岐,温复口不择言将道台的事也说了出来,借此在他心上捅刀子,温仲嵘想起当年道台那句“仲嵘,你不可做那些下作的事,不能当个阴谋小人。”心中抑郁难以抒发,这才在温复的手腕处留下了口子。
温仲嵘突然开口:“当年道台劝我不要如此行事,他那样一个人……温复知道些什么,他又晓得道台些什么,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分谣言,也敢拿道台来在我面前做文章,他也配?”
道台是温仲嵘与温伯峥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坎,韩岐不知道道台与温伯峥温仲嵘两兄弟之间的纠葛,但隐约也猜到半分,他这才想起来那天夜里,温仲嵘在温复的手上不轻不重的那一刀,看似是玩笑,那背后的深意或许也只有温仲嵘与温伯峥两兄弟明白了。
那不是玩笑,是警告。
温伯峥一听温仲嵘又提起道台,心中便有一股火气噌的窜上来,道台对他是有恩,不假,可这恩情难道比他们的兄弟之前还要重要吗,自道台死了之后,温仲嵘对他面子上看上去仍是同从前一样亲近,可比起从前已然是疏离了很多,温伯峥低声呵斥:“够了!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次,道台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你,怪不得我,更怪不得旁人,那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是他自己做的孽,你究竟要因为道台和我闹多少次!仲嵘,我是你哥哥,我才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从前那些苦痛,你忘了不行吗?你总记着过去,有意思吗?!”
忘记过去等于忘记痛苦,铭记未来等于铭记幸福。
话虽不同,然而其中深意竟是惊人的相似。
温仲嵘瞪大了眼睛:“你……!”
已经到了傍晚,太阳渐渐西沉,幸福国没有什么夕阳黄昏的说法,只是日月交替之时会出现短暂的昏暗之色。
月未升空,暮色袭来,温伯峥在昏暗之中的剪影犹如鬼魅,他身子晃了晃,手指握拳发出一阵不轻不重的响声,他冷冷一笑:“仲嵘,你离开的太久了,是不是?你又发病了,是不是?你又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了,对不对?不打紧的,你不要慌,我是你哥哥,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害你的,生了病没关系,治好了就行……”
第47章
温伯峥将二楼的大门关上,整个房间顿时坠入黑暗之中,月亮渐渐升起,盈盈的蓝色光滑撒下,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温暖,温伯峥附在温仲嵘耳边,冷笑问道:“当初杀道台,不见你有半分的心慈手软,怎么时间过的越久你反倒变得越来越不成器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后退了几步,身上威势逼人,温伯峥此时神情格外冷酷,他看着温仲嵘的眼神仿佛温仲嵘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他厉声呵道:“说!”
温仲嵘浑身一凛,此处没有蜡烛,黑夜之中的那抹盈盈月光别是他心中的蜡烛,透明的玻璃窗变成了挂满了白绸的大堂,庭院之中的那棵树变成了一个花圈,花圈之中的字一会儿是个奠,一会儿又是个忠。
温仲嵘只觉得头痛欲裂,许久不曾听见许久不曾入梦的哭喊声,尖叫声纷沓而至,清冷的嗓音在空气之中游荡,温仲嵘已然分不清,那究竟是他现在自己说出的话,还是他脑海之中不敢忘却的记忆。
“我温仲嵘在此立誓:”
“我愿为自由平等,愿为世上千千万万同胞,奉献一切,乃至生命。”
“我愿舍富贵财名,只为成功之万一。”
“我若侥幸长命,愿做世人之引路明灯,我若命中注定不得长寿,只愿快生快死,来世再来击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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