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呯”的一声,灰色货车车胎刚被打中,极速旋转的轮胎立刻冒出火星,灰色烟气升腾,歪扭的轮胎偏离了原本行驶的车道,车身快速向一旁扭去。
“超过去!快!”
姜怿恒第一次厉声对潘圆心说话,小司机神情严肃,把车速提到最高,加大马力顶上前车,在灰色货车和公路壁沿的夹缝处,奋力开了出去。
灰色大货撞上白色载货车,姜怿恒那侧的车门陷下一个巨大的凹槽。随着灰色大货轮胎抓地力越来越弱,车身继续向后歪扭,车头几乎擦着白色货车的车厢,一路发出刺耳的“嗞扭”声,还闪着金属摩擦的火星,将白车车厢划出巨大的刮痕。
姜怿恒所在的白车在万分危急的情况下,终于顶着前车开出了灰色货车与公路沿壁的缝隙,潘圆心稍一调整方向盘,白车撞开了碍事的前车,并到另一条路上,呼啸而去。
车子虽然驶远,姜怿恒的视线始终盯着后视镜。灰色大货横着霸占了公路,项镜淇的车无法及时刹车,狠狠撞上了后退的货车。撞车那一刻,灰车整车后翻,重重压在项镜淇和曲达达的黑色轿车上。
曲达达趴在方向盘上,满脸是血。项镜淇在后座,一只胳膊被碾压下来的货车门卡住,左眼被车门玻璃划伤,侧面的肋骨不停做疼。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过往的车辆,有的为了躲避货车,侧翻撞上前车,有的即时刹车停下,下来的人胆怯地站在原地。
路人是不敢上前的,项镜淇明白。他听见周围有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夺命的时钟,又像清晨的朝露。
“项镜淇,项镜淇你听见了吗……项镜淇,项镜淇你回答我!……项镜淇!”
垂在胸口的耳机,断断续续响着。浑身疼痛、意识渐弱的项镜淇心想,真讨厌,是谁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让我清净一会儿。
只差一枪,项镜淇想,就只差这一枪啊。方才与白色载货车拼命时,他只是第一枪没打中白车的车胎,就让那些地下社团的混蛋抢占了先机。
项镜淇不是枪法不好,也不是刚刚归队枪法生疏,他实在是犯困,在机场等吕志广时一连要了三杯咖啡,依然提不起精神。
他为什么这么困呢?
昨天晚上,因着缉拿吕志广的任务,项镜淇特别兴奋,怎么也睡不着,好奇心上来,就搜了沈可屹跟他说的那部电影,《推拿》。
他不是文艺小青年,看的电影不多,欣赏不了这种压抑的剧情。他只想看看沈可屹说的那句台词,谁知他等到了那句台词,更睡不着了。
“你知道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和对面开过来一辆车,有什么不一样吗?”
电影里梅婷饰演的美丽女主角说:“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你撞上去了,那是爱情;对面开过来一辆车,你撞上去了,是车祸。”
项镜淇看到这里,心脏砰砰砰不停跳,感觉年轻时那些纯真的感觉都回来了。可这段话后面还跟了一句:
车撞车是车祸,人撞人是爱情。但是呢,车和车总是撞,人和人总是让。
呵,不愧是沈可屹啊,意识模糊的项镜淇无奈地嘲笑道。
漏油的滴答声响得越来越快,他意识到生命马上就要结束,可他一点都不害怕。他这辈子拥有的幸福足够多了,爱他的家人、愉快的朋友、称心的事业、独立的人格。
只有一点。
“项镜淇!项镜淇!项镜淇!”
天哪,这耳机怎么还在响啊。项镜淇拼上最后一点力气,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对耳机那边声嘶力竭地沈可屹说一句话。
他刚碰到耳机,耳朵就被巨大的轰鸣包裹,紧接着他感到周身滚烫,口腔、鼻腔、胸腔都被炽热的烈火烧灼,再也没有了意识。
项镜淇想对耳机说,下辈子吧沈可屹,如果下辈子再遇到你,就不让了。
第111章 总是相让(下)3
同样是周五这天晚上,我们许久不出场的男一号廉州,根本不知道在青榄隧道附近,正在上演跟他青春里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一场大戏。
这天晚上,宋会锋做东,邀请刘佰瓒、廉州一起吃晚餐。宋、刘二人左右相坐,交谈甚欢,廉州坐在刘佰瓒左侧,和旁边的胡硕超一样,一语不发。
最近一段时间,廉州的情绪一直很低沉。刘佰瓒和宋会锋边吃边聊,他蹙眉看着满桌饭菜,毫无胃口。
刘佰瓒和宋会锋二人的相熟,绝对不是他看到的这么简单。他在风满楼砸了罗盛的生意,刘佰瓒就算有意倒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牵线搭桥,和江水道如此亲近,甚至到了坐馆亲自招待的份上。
胡硕超看他消沉,给他夹菜,廉州内心疑惑难解,懒得动筷子。没过多久,刘佰瓒发现他的反常,趁宋会锋起身接电话的功夫,凑过来问他。
“怎么了,没胃口?身上的伤还没恢复?”
廉州喝了口酒道:“没事,不饿。”
“不饿也要吃,装样子不会吗?摆架子也要看看场合。”
刘佰瓒的口气颇为严厉,自风满楼一事后,他对廉州的态度大不如前。可廉州不是省油的灯,早憋着一肚子不满。
正当他要发泄时,接完电话的宋会锋回到座位说:“各位,我有个有趣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宋会锋,刘佰瓒向前倾身表示洗耳恭听,廉州也好奇地看着他。
“我刚接到电话,一位非常有名的军火走私贩,刚刚到了越城,似乎被义胜堂接了去。”
宋会锋语速较慢,听得人心急,再加上他给的预设是“有趣的消息”,刘佰瓒问:“这是什么好消息,罗老头又接了一单大生意?”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宋会锋道,“罗盛接到了人,但他手下闹出的动静不小,把警察给打死了。”
刘佰瓒变了脸色笑道:“罗老头真是不知死活,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这下好了,死了个条子,有义胜堂好受的了!”
宋会锋拿起酒杯,微笑示意刘佰瓒。那人赶紧举杯叫了声“宋老板”,二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万般筹谋,尽在不言中。
廉州却高兴不起来。他在警队认识的人不少,涉及军火走私案的警察,刑侦队和特警队都有他的“熟人”,而罗盛这个闹出大动静的手下会不会恰好也是某人。
他内心混乱,目光游移,眼睛从刘佰瓒狡猾的脸色,转到宋会锋狠辣的笑容,最后在那二人闪着光亮相碰的酒杯中,收回了目光。
他侧身对胡硕超耳语道:“帮我查一下,死的警察是谁。”
胡硕超意外地问:“现在?”
“对,现在,立刻。”
胡硕超掏出手机,飞快地发着消息。廉州的心紧张地跳着,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仿佛有人从他身上割去了什么,而他又未对新情况做出任何准备。
过了几分钟,胡硕超把手机递给他。一切都像安排好似的,千灾百难,接二连三。
手机屏幕上写着一句话:越城刑侦队警察,一伤一死,死的那个是刚调来的,叫项镜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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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州赶到医院时,一大股生老病死的味道扑面而来。医院大厅聚集着混乱的人群,人们脸上都写着悲伤,你听不清每一个人说的话,却有低沉的絮语环绕周身,你着急于他们的急躁,又无力反抗。
廉州站在大厅里着了慌。他对医院太熟悉了,前有暴雪行动双手受伤住院,后有风满楼枪击案他告诉姜怿恒自己最大的隐痛。可这些和他今天要经历的生离死别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胡硕超开车带他来的,停好车一进门就看到廉州呆呆地站在人群中。他到底比廉州经验老道,先去前台询问,然后拉着廉州去了19层停尸间。
对,是停尸间。
廉州站在电梯里几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项镜淇真的死了,不敢相信英勇无畏的项队长离开了他最爱的岗位,离开这个了世界。电梯从1层升到19层一次未停,廉州觉得电梯上升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来不及做好心理建设,等19层的红色按钮变暗,两扇电梯门徐徐打开,迎接廉州的是楼道里□□个人的背影,以及站在他们中间的,侧身对着他们的,满脸绝望的沈可屹。
廉州从没见过沈可屹有过那种表情,他们离得那样远,可廉州能感觉到那人眼中的无力和心死。
他一踏出电梯,楼道里的八|九个人都转过来看他。有些人他认识,比如沈可屹身旁的徐嘉迅,有些人他眼熟,比如沈可屹身边的刑侦队警员,还有些人他不认识,比如一对上了年纪的、泪眼婆娑的老夫妻。
那些人看到廉州,毫无波动,依然沉浸在悲伤中,只有徐嘉迅惊讶地耸了下肩,而他的领导沈可屹,暗淡无光的眼睛突然骤亮。
沈可屹快步向电梯走去,两眼闪着凶光,步步紧逼,盛气凌人,抬起拳头照着廉州的脸就是一拳。
第112章 葬礼1
这一拳狠狠地打在廉州眼睛上,他眼冒金星,大脑一沉,后退了几步,幸亏身后的胡硕超及时扶住。
被打的人还来不及兴师问罪,打人的人气焰正盛。沈可屹抓起廉州的领子,拳头上青筋毕现,狂暴地吼道:“你还敢来?!”
这短短五个字饱含狰狞、怒火和仇恨,听见争吵赶来的医院工作人员、项镜淇的家属、刑侦队其他警员都愣住了,直到沈可屹还要挥拳再打,围观的人才上来劝架。
刑侦队警员拉住沈可屹,一遍遍叫他“沈队冷静”,护住廉州的胡硕超威胁着“我要投诉刑侦队”,医院工作人员在后面喊着“你们干什么,医院禁止喧哗”,项镜淇父母的哭泣声不断回荡,整个走廊上演着真实的人间悲剧。
而廉州呢,他靠在胡硕超身上,脑袋嗡嗡作响,目力所及是半紫半灰的诡异空间。
离他最近的,是五官扭曲、乱吼乱叫的沈可屹,那人跟平日严肃的形象千差万别,痛苦和厌恶像黑云一般笼在他身上;
视线往前,他看到上来劝架的警察,有小胡子的大叔,有个温柔的女警员,还有消沉的徐嘉迅,他们有人拉住沈可屹,有人眼眶含泪;
视线再往前,廉州看到那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女人靠在男人身上凄声号哭,那哀嚎刺耳,好似椎心饮泣;
再往前一点,夫妇身旁围着几个护士,她们有的冷漠围观,有的嫌弃地注视闹事的警察,还有人喊来安保维持秩序。
在这些人的最后边,廉州看到了停尸间紧闭的门。他的视线突然从半紫半灰中跳出来,色彩沿着紧闭的门向外扩散,整个视域像漫画中的速度线一般快速袭来,最终都化成奄奄一息的惨白。
廉州大脑一晕,生生蹲到地上。
“廉州……”
胡硕超扶住他,廉州四目无神地问:“……项教官,真的,死了?”
被架住的沈可屹听到这句,眼中火气熊熊燃烧。他已失去理智,就算知道此事与洪信帮无关,还是挣脱了所有人,半跪到廉州身边,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想要就地解决他那般凶恶地喊道:“是不是义胜堂,是不是义胜堂?!……你们作了这么多恶,怎么不去死!”
“你们闹什么!”
从一群人后方突然传来吼声,围观、劝架的人散开一点空间,远处的秦定怀满目严肃,红了眼眶,强忍着眼泪,看着自己以前、现在、未来不争气的手下们。
沈可屹松了手,捏着拳头站起身。廉州还蹲坐在地上,秦定怀从他身边走过,一眼都没瞧他。秦定怀直直走向沈可屹,精神疲倦,拧着眉头,盯住沈可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声的注视最让人心寒。女警员唐月梅开始啜泣,其他人都沉默无声,沈可屹垂下头,不敢看秦定怀。他瞥见那人颤抖的手臂,看到他因匆忙赶来外衣里套的睡衣。沈可屹等着秦定怀责骂,等他发怒,等他怪罪自己,而秦定怀一句都没说。
停尸间里躺着的是秦定怀的亲人,是沈可屹爱慕的人,可秦定怀亲自申请将项镜淇调到刑侦队,更早些时候,沈可屹向特警队举报了项镜淇,才间接促成调职。
秦定怀没什么可责备的,他早跟项镜淇说过,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包括面对死亡。他拍了拍沈可屹的肩膀,向着那对哀哭的老夫妇走过去,而这个轻微的安抚动作,让沈可屹湿了眼眶。
早知道项镜淇的生命这么短暂,沈可屹愿意早点向他表白,同他一起好好享受人生。
秦定怀抱住了那对老夫妇,妻子倒在他怀里放声痛哭,秦定怀一直软声安慰。沈可屹喘着粗气,抹去眼里的泪,最后拽起廉州,使劲推搡了他一把:
“滚!!!”
廉州望着沈可屹,望着抽泣的女警员,望着掩面的徐嘉迅,望着悲恸的老夫妻,望着眼角泛泪的秦定怀,望着这些人身后,停尸间灰色的大门。那停尸间里有一个今后将远离他的,他曾经尊崇过的灵魂。
他被胡硕超扶着,缓慢地走回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他都没勇气回一次头。
电梯下行,廉州扶着墙壁,颤巍巍地坐到地上。他眼睛半闭着,似睡似醒,嘴唇痛苦地抖动着。
“廉州……”
胡硕超低声叫他,可廉州一直在哭:“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一直都在鼓励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好,那么好……”
他变了声音,可怕的、透不过气来地哀号着。粗野地拖着长声的哭号,令人心碎。
廉州是崇拜项镜淇的,他英勇、智慧、能力超群,项教官简直是他理想中的自己。廉州加入地下社团后,最感到抱歉的是对项镜淇。他不欠任何人,唯独觉得应该跟项教官道个歉,同他说说心里话,可他又怕坦诚相见,只能装作毫不在乎。如今理想倒了,在廉州最愁闷、最挣扎、最不安的时刻。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廉州无法克制地抱头痛哭,他在正义和邪恶的战场上最信任、最倚靠的人倒下了,可对项镜淇来说,廉州是最满意的、最认同的学生吗?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干过的操蛋的事情,廉州多么希望项镜淇死前最后跟他说的话,不是“好好想想吧,你还有救”,而是“很高兴在暴雪行动,同你做了两个月的师生和朋友”。
有缘再聚。
第113章 葬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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