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察觉到不妥,忙改口道:“没有的事,我没什么瞒着你的。”
顾行渊静静看着他。
四周的喧嚣声持续不断,可好像再没有一丝一毫能进入两人耳中。
片刻,顾行渊垂下眸子叹道:“师尊愿意说什么便说什么吧,徒儿并没想逼迫师尊,只是想替师尊分忧。”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对林见雪笑道:“等妖界大会过了回仙界,便可用古籍上的法子为师尊重修灵力。到时候,师尊也不必因灵力的事担心了。”
林见雪眸色变了变,看向顾行渊,好半天才答道:“好。”
妖界大会就这样一天天过了,观看比试有时有些意思,有时又很无聊。只是林见雪常常看着顾行渊走神,不知在想什么,在被对方察觉前,又迅速移开目光。
转眼便是妖界大会最后一日了。
这一日决出了最终的胜者,获得前百名次的妖修欢庆在一起,参加盛大的晚宴。
妖宗将酒递到两人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妖宗殿百年酿造的不思归,二位尝尝,这比起仙界的佳酿又如何?”
顾行渊笑了下,将递到林见雪面前的酒杯接过,道:“离寒仙君不善饮酒,就由我替他喝了。”
说罢,仰头将两杯酒饮下。
妖宗连连夸好,又寒暄几句便有事离开了。
两人坐在晚宴的一角,顾行渊看着林见雪略带倦意的面色,不由伸手覆上他略显瘦削的肩头,轻声道:“这几日看比试确实有些累了,师尊今日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回仙界。”
林见雪转头看向他,大约是很高兴,一贯清冷淡漠的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林见雪很少笑过。
这抹笑意,如同锋利的冰霜里融化的几分柔意,眉眼间都透出一种泛着光的,难以形容的美来。
顾行渊心头一跳,只觉得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一刹。
“不急,”林见雪从对方手中取过酒杯,重新斟满,淡淡道,“难得来一次妖界,今晚便多待一会儿吧。”
“……师尊?”
“喝一点没事。”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柔软的唇角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中,泛着细微的光泽。
“好像还行。”他眼中像氲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变得动人又有几分不真实。
也不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随手将剩下的酒递到顾行渊面前,轻声道:“你不喝吗?”
第45章
林见雪本意是想让顾行渊喝掉杯中剩下的酒,然后再一杯一杯灌他。
谁知顾行渊静静看了他几秒,突然接过杯子一口饮下,随后一声不吭拿起那壶酒,仰头又喝完了。
林见雪有些怔忡,顾行渊将空的酒壶放下,呼吸间带着酒香的热气轻拂过来,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很沉很深,静静地望着他时,里面像是掺杂着某种微光。
在那瞬间,林见雪以为对方会问点什么,比如怎么突然有兴致喝酒了,或者说点其他什么的。但是没有,顾行渊一句话都没说。
林见雪有些拿不准对方的想法,但事已至此,仓促间也容不得他想太多了。
“……喝这么急作什么。”他淡淡说了句,随即又从一旁拿过满满一壶新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酒香在方寸间浮动,林见雪竭力压下心口的那股不适。因为某种不便明说的原因,他比以前还要不善饮酒,甚至喝下去后,胸口还隐隐有些不舒服。
林见雪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曲起,只略作停顿便拿起了酒杯。
不舒服就不舒服吧,忍一忍便好了。只需要喝一点点,到时候再让对方……
冰凉的酒杯刚碰上嘴唇,一只手蓦地从旁横插过来,强硬地从他手中夺走了酒杯。
林见雪一愣,顾行渊已经将他的那杯一饮而尽,放下时,那双眼中透出一点沉沉的眸光。
他只看了林见雪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拿过那壶酒,仰头又开始喝。酒喝得很急也很猛,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
那根本不是在喝酒,只是在灌而已。
林见雪怔怔盯着对方,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指尖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片刻后,顾行渊将空了的酒壶放下,手背擦去嘴角残留的酒液,张嘴平缓了下呼吸。那双眼底满是浓重的情绪,分不清是醉意还是其他,只一眼便令人心惊。
“师尊……”他直直看着林见雪,声音微哑,好像有无数的话淹没在那双眼中,最终却只温柔地问道:“还需要喝吗?”
林见雪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他喉头发干,只死死盯着对方,说不出半个字。
空气沉默几秒后,顾行渊眼神微变,似是很轻的笑了下。那笑容有种难以形容的揪心,好像心脏深处都在微微发痛。
顾行渊垂下眸子,伸手拿过一壶新的酒,不带一丝犹豫地又灌了下去。
这么灌酒,根本不会感到好受。
满满三壶不思归,到最后几乎在强咽。
林见雪看着对方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抓住般,疼痛得无以复加,好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够了,别这样。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从来天赋卓绝,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何曾被人逼成过这副样子?
林见雪胸口起伏,扣在手心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想阻止对方,想把对方手中的酒夺下,让他不要再喝了,快停下。
可是理智让他强行按下了这股冲动。
……这是干什么呢,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就是想把顾行渊灌醉吗?
林见雪几乎浑身都在发抖,可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
片刻后,酒壶终于又见底了。
哗啦一声清响。
酒壶失手落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顾行渊抬眼望向他,眼神涣散一瞬,蒙着一层浓厚的醉意。
“师尊……”他忍不住轻声喊到,整个人凑近几分,滚烫的手心覆上林见雪的手,小心而眷恋,好像抓住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师尊,现在够了吗?”顾行渊轻声问道。
林见雪说不出话。
“师尊,你不要逼自己做什么,徒儿看着难受。”顾行渊摇摇晃晃贴近他,很委屈般小声道,“你看,你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徒儿都会去做的。”
他根本还没开口,顾行渊便去做了。
他想要顾行渊喝醉,顾行渊便帮着他,把自己灌醉。
面前人体温因醉酒而有些发烫,他慢慢靠上来,几乎靠在了林见雪搂怀里。
他眼皮一直打架,几乎是强撑着保持一点神智:“师尊,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要瞒着我……”
话及此,似是想起什么,顾行渊面上掠过一次痛苦的神色:“三年前的那天,师尊不告而别……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再也找不到师尊了。”
林见雪心脏突然颤了一下。
顾行渊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种感觉,真的不想再一次……”
往后便只剩下轻缓的呼吸声,顾行渊终于醉得睡着了。可即便是睡着,顾行渊的手也紧紧握着林见雪的手,好像在梦中也在担心着什么一般。
林见雪抱着怀里人,脑子里乱成一团,呼吸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想起这个人很小的时候,每晚睡觉都要抓着他衣袍,好像只有他在身边,才能安稳入睡般。
他原本以为,每个人都如自己一般,时机到了便要独自前行,与谁都不过萍水相逢,终究是要分离的。因此飞升前,他才会作出不告而别的决定,他本以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此刻,似曾相识的场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本该趁顾行渊睡着一走了之,心底却隐隐有种难以压制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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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再一次走了,顾行渊醒来,会不会难过?
毕竟,毕竟他只有自己一个师尊,可能真的很珍惜……
林见雪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强行冷静下来。--
可是留下来……
他根本不可能留下来。
若是留下来,他腹中的孩子终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该如何解释?
他该如何面对顾行渊?
他又该如何面对这段师徒关系?
林见雪下颌绷紧,沉默了很久。末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时,形状优美的眸中一片清明。
他半垂下眼,将怀里人靠在了面前的长案上,又似乎怕对方睡着了冷似的,将外袍褪下盖在了对方身上。
其实他知道,已是仙体的帝君应该也不会被这种小病侵扰,可他只是下意识想这样做,好像这样做了,心里就能好受些。
“行渊……”林见雪抬起手,似乎是想触上对方睡着的侧脸,抬到半空时,却又停住了。
会场里喧声震天,热闹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无人关注这个角落里,又发生了什么。--
他眸色变换,骤然起身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会场里热闹依旧,灯火间光影交错,人群来来往往谈笑风生,好像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发生什么变化。
许久之后,伏在长案上的帝君手指蜷起,触上了那件还残留着体温的雪白外袍,将外袍一点一点抱进怀里。
他将头深深埋进衣袍间,半晌才缓缓睁眼,狭长的金眸深不见底,望着虚空中的某处眯起。
“你还是要走……”
第46章
林见雪从妖宗殿出来后,一路疾行。
妖宗殿往北一直走,可以抵达妖界与人界的交接处,他从那里可以回到人界,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把孩子生下来。至于为何不回仙界……只怕踏入仙界的下一秒,便会被顾行渊察觉吧。
他知道身为仙界首座的帝君,哪怕醉酒也不会耽误很久,即使是满满三壶不思归,或许明天晚上,或许明天早上,或许更快一点……只需要一柱香的时间,顾行渊便会清醒过来。
他咬牙从殿门出来后,一刻也不敢停,可能也是为了压制住心底那个荒谬的想法,怕那个想法会在停下脚步的刹那,反扑了理智。
头顶是沉沉的夜色,因着今夜是妖界大会最后一日,许多人涌上街欢呼雀跃,比往日更为热闹。无数人从身侧一闪而过,从拥挤喧闹的大街,逐渐走到了偏僻静谧的郊外。
林见雪不知走了多久,他体内灵力尽失,虽然身上携带有飞行之类的法宝,却不敢轻易使用。那些都是蕴含着仙气或人修灵力的法宝,若是在妖界运用,指不定要引起旁人注意。稳妥起见,也只能徒步行走。
明月高悬,从枝头爬上高空,又逐渐下落一点。
凉风丝丝缕缕袭来,带着寒气侵入了衣领深处。林见雪不由紧了紧领口,颤了一下。
滴答——
有冰冷的水滴从层层云中落下,片刻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起来。
林见雪脚下一顿,侧身躲在了一旁的屋檐下。放眼望去,此处距离妖宗殿已经很远了,连房屋都逐渐变得稀少起来,黑压压的天色下,偶尔可见几点摇曳的灯火。
照这个速度,要到达人界入口,可能还需一两日。
林见雪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头从储物戒中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把伞来。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一把伞实在不容易,毕竟他从未担心过会短了这些用具,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备下。
以前还在墟无峰时,身边一堆人忙前忙后地做这些琐事,后来飞升成仙,包括到了妖界,衣食住行皆有人细心照料……
林见雪垂下眼帘,手中的伞面上,绘着眼熟的几枝粉色桃花。他抿了抿唇,停顿几秒后还是将伞撑开,一头扎进了朦朦胧胧的夜雨中。
大约是中途停了一下的原因,撑着伞走了没多久,胸口那股聚集起的气散了些,疲惫开始渐渐爬上来。林见雪又走了一段,在一处有些荒废的小院停下。
绵密冰冷的小雨持续在下,疲倦和困意侵袭上来,让人的视线有些模糊。他朝后靠在粗糙的砖墙上,墨色长发从窄瘦的肩头垂落。
好像有点冷……
林见雪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肩膀,纤长的睫羽颤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储物戒中摸索一阵,翻出一件厚重的赤金色外袍。
这件外袍材质不凡,出现在黑夜中时,甚至隐隐散出了一点微茫。林见雪目光复杂地看着它,迟疑一瞬,想着四下里也无人看见,还是将外袍披上了。
被冷风侵袭的身体立刻温暖了几分,隐隐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外袍中传来,像极了某个人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林见雪定了定神,将这种感觉强行排出脑海,抬眼看向四周。零星的灯火都已被甩在了远处,耳边除了清冷的雨声再无其他。
都已经这么远了,今夜,要不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他强撑着睁了下眼,最终还是向困意屈服,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下滑,裹紧了外袍缩在墙边。
沉重的困意潮涌般一层层覆盖上来,外袍裹在身上,呼吸间隐约还有一点熟悉的,淡淡的某种香的味道,恍惚间又将他的思绪勾回了那个人身边。
“行渊……”困意包围了他,林见雪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消散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几不可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只觉得周身变得更加温暖了,熟悉的气息越发浓烈地缠绕上来,仿佛要侵占他所有神志般强势不可抵挡。
好暖和……
林见雪本能地朝那处温暖靠了靠,又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陷入了沉睡之中。
梦中他好像不再冰冷的雨中仓促前行,而是被人很小心地抱着,一齐前往什么地方。或许是这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又或许是身体强大的困意作祟,林见雪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漫长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让他从这种恍惚的梦境中惊醒的,是耳边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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