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舟身上的雨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体温却丝毫不减。他想拥住床上的苦童为他取暖,却发现身上脏的难看,同样泡了个澡后换了身衣裳才悄悄地晕到了床上。
将近三年,他日思夜想了三年。能够有朝一日和苦童同床共枕,真是温怀舟不敢肖想的。所以他怀着热忱的心,虔诚地将他拥住,紧锁的眉头也一下舒展。
下一秒,却一把皱起。
温怀舟猛地坐起身,翻过苦童的脸仔细查看,发现他的脸颊变得红彤彤的,当下心脏沉入谷底。
苦童发烧了。
他立刻让店小儿将镇上最好的大夫寻来,又奋力敲另一间厢房,让清毓先一步查看。
清毓说:“苦童发热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现下只能快些降温,否则会烧坏脑子的!”
清毓麻利地从随身携带的草药箱里拿出几味药,最快的方法还是让苦童泡药浴。温怀舟也为他帮忙,时刻打量着清毓。
苦童那夜遇害……是他治好的?
怀疑虽怀疑,但看他的动作似乎相当熟练。而且不得不说,苦童泡药浴才半个时辰,脸上的红晕就已褪去大半。
镇上那大夫姗姗来迟,似乎也是刚睡下不久,衣服都没穿好。温怀舟让他在屏风后把脉,得知身子已无大碍后,才真正放宽了心。
但于温怀舟而言,却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第61章 步步错
那夜过去后,闽州的瓢泼大雨总算变成了牛毛细雨,但小渔村也被淹没了个大半,算是根本住不了人了。
而渔村的村民们都被温怀舟接来了云山客栈,村民们对其感恩戴德,涕泗滂沱,只把温怀舟当做救世主,随之带来的山珍野味都往温怀舟房里送,是对他更加敬佩了。
温怀舟却之不恭,便都一一应下了。
而苦童,也在那夜之后,彻底苏醒了。
身着青色小褂的晚冬在床前守着苦童,小手拉着他,俨然一副泫泪欲滴的模样:“爹爹……你好些了么。”
苦童倚靠在床上,笑得温柔:“那是自然。”
实则不然,苦童的脸甚是苍白,虽说高烧褪去,却也尤为虚弱。
晚冬也不傻,小脑瓜奋力摇摆:“爹爹总骗人!冬儿不理爹爹了!”
说着,还扭过身去,一双杏眸满是泪水。
苦童见状,心都碎了,一把抱起嚎啕大哭的人儿,哄了她好半晌:“冬儿不哭……冬儿不哭,爹爹错了……”
一直在屋内静观其变的温怀舟,也不是个滋味,却不知该如何融进去,只得眼巴巴地望着。
昨夜的温怀舟一直守在苦童的身边,没有片刻的休息。直到今日苦童醒了,他才真正松懈了下来。
晚冬趴在苦童的肩上哭了很久,泪水都浸湿了他的衣襟。直到她苦累了,才迷迷糊糊地趴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晚冬睡着后,余下的两人便更没什么话可说了,房间过于安静,以至于温怀舟颇为不自在。
“你……身体好些了?”最后,还是温怀舟打破了安宁。
苦童无声地点点头,轻拍着怀里的晚冬,轻声说道:“是的,苦童过会儿便和清毓一块住。”
“为何?”温怀舟顿时变得着急。
苦童想明白了,他不该和温怀舟这么不明不白的继续下去了。他对自己越是好,苦童就越是害怕,他害怕会重蹈覆辙,然后再受一次伤害。
他实在是耗不起了,他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栽倒在温怀舟的身上再也起不来。温怀舟或许有真话,也或许真的痛改前非,可这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很明确的说过自己不喜欢温怀舟了,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彻底做个了结。
苦童无奈地叹口气,却不看他:“三少爷,我……终究不是白涟,你……”
“我自然知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想真心待你的,为何你就是难以接受呢?”温怀舟咬牙切齿,手掌攥得紧紧的,直到现在,他仍是想让苦童明白自己的心意。
苦童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说:“三少爷,我已经不起打击了,你待我的好,我通通都记得。但……我深刻知晓,现在的你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罢,白涟与你有两年的深刻情义,理应是他更适合你才对。”
苦童苦笑一声,他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充当一名说客,还是对自己曾心悦过的人。
苦童早已看淡了,曾经的他遍体鳞伤,在他好不容易补好伤口的时候,当年的那个始作俑者却忽然出现,说自己错了,想要弥补一切的过错,想要从头来过。
但怎么可能会事愿人为?他近日琢磨起温怀舟的话简直啼笑皆非。
倘若还是两年前那个苦童,说不定会再次栽进温怀舟的花言巧语中。可自己早不是两年前的那个苦童了。他虽管不了温怀舟,却能管的了自己。
温怀舟心脏抽得生疼,似乎二人之间的间隙只是越来越远了,他嘲讽一笑:“为何童儿就是这般不信我?倘若我说白涟才是你的替身呢?”
苦童诧异地抬起头,转而眉头紧锁。曾经的他也的确揣测过,是因为梦里的那个少年,但现实却告诉他温怀舟的真实面目,这让他无法和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相重合。再加上苦童终究没有那段所谓的记忆,自己如何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温怀舟竟是连这种借口都搬出来了么?
“三少爷……你真的没必要说这种谎话来骗我。”苦童黯然神伤,就是再如何,温怀舟都不该欺骗自己。
“我温怀舟在此发誓!倘若有一句假话,我甘愿自堕深渊永世不入轮回!”
苦童愣了,显然也被这话弄得有些动摇了。
他仔细回忆,可终究是找不到儿时和温怀舟在一起的一星半点的片段,更多的则是和怀澜。苦童哑然失笑,不仅在心里发问,温怀舟,你究竟有几句话是真几句话是假……
他叹着气:“既然三少爷也这样说了,我自是没有不信的道理。可是,放开我没有这段记忆不说,你真的能割舍下外面的花花世界么?你真的会忘却远在镐平的白涟么?你们朝夕相处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三少爷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么?”
他是设身处地的在为温怀舟着想,退一万步走,就算自己真是温怀舟找了十年的人,可那又如何?他们不过短短半年的夫妻之实,短暂的爱过甚至恨过,却终究比不上他与白涟的两年长情啊。
温怀舟怔愣,如鲠在喉。他明知现在应该义正言辞地反驳的,却发现自己变得哑口无言了。
苦童……为何会不记得我了呢?
温怀舟迷茫了,他忽略了一直以来最为重要的问题——苦童并没有那段记忆。他因被白涟下了药,短暂的忘记了苦童也是情有可原。可现在,苦童为何也会忘了?
但无论如何,温怀舟确信自己不会再认错第二次了,因为他爱上了苦童这个人,无关过去,无关未来。
“不,童儿,无论你是不是那个人,我现在爱的就是你啊。”温怀舟的声音变得很轻,颤抖着说。
他卑微的想让苦童知晓,自己有多爱他。
苦童叹了口气,这句话听得可真让人动心,但终究物是人非,他也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苦童了。温怀舟和自己终究也会同道殊途。
“三少爷,稍等片刻。”沉思片刻后,苦童才轻轻道。
他下床抱着怀里的晚冬去了隔壁厢房,叮嘱清毓照顾她后,才回到了温怀舟跟前。
下一秒,就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尽管双手微微发颤。
温怀舟瞬间脸色突变,一把制住苦童的动作,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做甚!”
苦童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手虽然抖却尤为坚毅,甚至直接脱下了上衣:“三少爷不是想要这个么?”
日思夜想的身躯就在自己面前,可,这并不是温怀舟想要的。
痛彻心扉。
他看着苦童脱的干净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想跪下来求饶……这一幕幕让温怀舟心如刀割,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喊,不要继续了!不要继续了!手却颤抖得无法动弹。
箭在弦上,正在最后之际,温怀舟一把抱起了跪在地上浑身赤/裸的苦童,轻轻放在床上后,又给他裹好了被子。
时隔两年,温怀舟再次尝到了痛的滋味。
“三少爷这是为何?”苦童平静地望着他,甚至想下床继续做方才的事。
温怀舟却一把按住了他,双眼通红,大声吼叫:“我不需要你做这些!我不需要!”
我只是想让你待在我的身边而已啊……
苦童敛下眉眼,继续问:“那三少爷何时可以放过我?”
温怀舟却一把拥住了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不行,不可以,不能离开……”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又怎会让你离开……
苦童终于不说话了,身上微微颤抖。其实刚才的那些动作,已而花光他所有的勇气。他突然心升了一股无力,他曾经想要自由,现在自由在自己的面前了,温怀舟却又将它给一手打破。
他只是不喜欢温怀舟而已,都不能被允许么?
苦童长叹一声,回忆起近日来的点点滴滴,有唏嘘有彷徨,但更多的也是无奈。他也实在不知,温怀舟究竟在固执些什么,或许只是想换个滋味尝尝?现在的苦童,也只得用这种话去安慰自己了。
“好……三少爷,我不离开。”
身不由己。
苦童说的轻松,脸上的笑却是那般勉强。
温怀舟闻言,却像是难以置信一般,跑过来拥住了苦童,然后惶恐地问:“真的……真的么?”
苦童轻轻颔首,他认命了,他愿意陪着温怀舟继续耗下去,尽管他并不抱任何希望,也不会托付真心了。
温怀舟得到了肯定后就一把将苦童拥进了怀里,生怕他会否认:“不许反悔……不许反悔。”
苦童笑得无奈,分明每次反悔的都是你。
自那以后,温怀舟便开始忙得不可开交了。
小渔村被淹没,是必然也是不可抗力的事。因为那的地势实在是太危险了,在山之脚,在海之岸,可以说是腹背受敌。但村民们对渔村的情义又太深了,提议搬走是不会有人听从的,那就只能整治那些泛滥的洪水了。
小渔村是个自然天坑,地势低的离谱,再加上没有足够充足的排水渠,便只有被淹没的命。而要想他们不再受这种侵害,就必须优先扩充排水渠。其次植树造林,既可阻挡山体滑坡,又可稀释多余的雨水。
但这必然会是个大工程,一来小渔村多为沙地,大面积植树几乎不可能。二来资金匮乏,就是温怀舟将一身家当都拿出来也不能做个大概。
遂温怀舟这些日子都忙的焦头烂额,他向来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村民们这般待自己他也看在眼里,让温怀舟置之不理他也实在做不到。好在闽州人都热忱善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可谓是事倍功半。
苦童身子好得快,温怀舟这些日子都让他住在自己的厢房里,本人却早出晚归,几近没打扰过苦童的生活。苦童虽已认命,却也的确感激温怀舟的所作所为,对他倒是恢复平常了。
晚冬也被接回了苦童身边,虽说他不明白温怀舟和自家爹爹的关系,却也完全不排斥。只因她太爱温怀舟身上的气味了,这让她忍不住地想去靠近。
而对于温怀舟而言,目前能给自己最大的安慰便是怀里的妻女了。他虽然真的很疲惫,却总能在苦童和晚冬身上尝到点甜头,即便苦童仍在误会自己,他也会用自己的耐心去传达自己的真心,让苦童知晓自己爱的究竟是谁。
生活开始变得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六章正文完结哦!
第62章 水成渠
又是一个沉闷的雨天。
灰蒙蒙的天黯淡无光,淅沥沥的雨水接连不断地打在青石板上,初夏的嫩叶焕然一新,沙沙得叫唤着。街边小贩也少了许多,纷纷感叹这绵密的雨天究竟何时是个头。
云山客栈的人头攒动,青壮男丁一大早便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店小二麻溜地端来若干云吞面,瞬间被他们一扫而空。
村民们个个打着赤脚,为的就是等会方便下水。不过片刻,风卷云残,那温怀舟才姗姗来迟。
大伙儿霎时变得亢奋,兴奋鼓舞,犹如真被温怀舟带着打仗一般,振奋人心。温怀舟也未曾多言,带着人就去了小渔村。
他心里其实还惦记着厢房里的苦童。自从和他同住一屋后,温怀舟总是分外珍惜和他独处的机会,总想在大清早时和他好好温存一番。当然,温怀舟是不会弄醒苦童的,动静都非常小。
他常常会彻夜难眠,不为别的,只是盯着苦童看,翌日的精神状态虽说不好,但他也甘之如饴。
不知为何,温怀舟就是怎么看都看不够,非要把他的样貌揉进自己的骨子里才好。
苦童不知道这些,只知道每每醒来时,身侧的被衾都已经变凉了。
即便两人这几日都是同床共枕,温怀舟却也没做过什么逾距的事情。这让苦童松了口气,但不免认为是晚冬还在的缘故,便每逢夜里都让晚冬留在屋里睡,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温怀舟最近也非常忙,常常早出晚归,回来后苦童往往都睡着了,这么一来,苦童也有几日未曾见过温怀舟了。
说来也惊讶,两人共睡一床,却很少碰面,苦童都无可奈何。
这夜,苦童和晚冬躺在床上嬉戏,屋子里点着暖黄的油灯,窗外的倾盆大雨却忽而接踵而至。
不知不觉间,晚冬已而睡了,可苦童仍有些心神不宁。
只因温怀舟还未归来。
要说以往这会儿,温怀舟也该回了。可今夜又是大雨,温怀舟又没回,这让苦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这苦童虽是不喜温怀舟了,但终没想过让他遭遇什么不测啊。
于是,他彻底安抚好晚冬之后,便下床坐在了一旁,时而看看窗,时而听听外头的动静,但都是皱着眉的。
谁知,这么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苦童心觉纳罕,这会儿怕是三更都过了罢?这温怀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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