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美啊。
但柳生独行在那段海岸线上时,是不会为这样的场景而驻足的。
只有另一个人与他同行时,他会“迫于无奈”放慢脚步。
“每天都能看到的。”他这么抱怨过。
“但还是很美啊。”他的同行者很少这么坦荡,“你也这么觉得的吧。”
“不。”
“puri.”同行者毫不客气地嗤笑道,“那你又为什么要放慢脚步呢?”
“我们在一起走。”
“你难道是上厕所都要和人一起走的中学女生吗?”
“慎言,仁王君。”柳生微皱起眉,“对搭档这件事也认真一点吧。”
“别学真田那家伙,说教的语气难听死了。”
仔细想想,当年每天训练都能见到面,一周有三次以上的双打配合训练,还经常约着同行上下学,还每天晚上都打电话,美其名曰培养搭档感情,其实大半时间只是在闲聊,小班时间在连麦写作业的他们,大概吐槽中的“上厕所都要结伴的中学女生”还要夸张吧。
2、
一天前,他按照旅行团的日程安排在圣地亚哥闲逛(或者说在导游的“要求”下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参观”)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孤独。
很奇妙的。
他分明在人群中,和理论上的“旅伴们”一起,周围是还算热情地对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圣地亚哥居民(一群亚裔也挺显眼的)。
可他觉得孤独。
现在也一样。
他在理论上舒适安静的房间里,甲板上旅人的欢笑声从窗外传来。
但喧嚣是他们的。
他只是他自己。
这种孤独感,在这半年来时常伴随着他。
或许说得更精准一点,从他离开非洲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了孤独。
他想起来上飞机的那天,他是想等一个人的。说好了那天要见面。
但那个人没有来。
3、
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再次见面,是柳生没想到的事。
距离每天都要打电话的中学时代也有七年了。
高中毕业以后他选择出国读书,自那以后就断了联络。
为了申请临床医学的入学资格,他重新入学英国的高中参与A-LEVEL的考试(事实上,如果不是在国中时出了意外被某人拐进了网球部,他在日本国内的高中生活本就只该有一年的),几乎是与世隔绝地学习才成功入学了剑桥医学部。
本科的三年课程,两年的实习,毕业以后他拿到了执业医师资格。
繁重的学习和实习让他很少再想起中学时的事。那些自由,奔跑与阳光仿佛只存在于梦里,而现实则是消毒水和实验室。
虽然这是自己早就定下的人生目标,但柳生还是觉得不能这样了。
他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他在安宁的非洲北部待了一段时间,适应了已经七年没有接触过的干燥又热烈的阳光后,选择一路往东。
鲜血,贫穷,和疯狂。
恶名昭彰的索马里,就这样展现在他面前。
原来战地医生是这样的。
在经历了药品不足器材不足什么都不足的“医疗援助”过程后,柳生终于将仿佛飘在半空中的自己破碎(虽然在医院实习时他并不觉得那样的自己算得上“傲慢”),重新落地在荒土上。
然后那个早上,破旧的皮卡带着据说是从北非运过来的物资支援停在类似平民村落的驻地前。
银发的男人穿着迷彩的夹克和工装裤,从车上跳下来。
4、
“我只是来拍狮子的。”他曾经很熟悉的人这么说,“顺便帮忙开车运点东西。”
“这里很危险。”柳生皱着眉说。
“也有很多新的素材。”
银发的男人露出一点笑时有着不变的危险和讥讽。若不是柳生对他足够了解,甚至会因为面前的人在开嘲讽。但他了解他。他知道这个人只是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冒险因子。
而他没有任何能阻止他的立场。
5、
这就是缘分吧。
从仁王雅治手里接过针线时,柳生这么想。
6、
船开了。
从乌斯怀亚去往南极半岛的整个旅程,包括往返,要十八天。
中途会在南极半岛的一些海峡和海湾停留,也会有在企鹅聚居的岛屿上登陆的计划,还会经过南乔治亚岛和福克兰群岛。
只是看不到极光。
这一点柳生还是在报名了旅行团之后才知道的。
如果想看极光,北极地比南极地容易地多。北欧的几个著名城市都有可以看到极光的地方。而想要看到南极光,应该去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
真是被那家伙骗了。
骗子。
转头柳生又觉得自己的腹诽很没道理。欺诈师不骗人才是怪事。而在这种自然科学方面能被骗,只能说明自己知识量不足。
被称为绅士的人有足够的涵养。
但反省过一遍后,柳生还是很生气。
其实没道理的,但……
“骗子。”柳生对着搜索引擎,小声自语道。
7、
“天真热啊。”少年时就有“阳光恐惧症”的人,躲在属于柳生的破旧的帐篷里,没骨头一样缩在角落,抱着相机调试着。
这日没有轰炸,也没有武装冲突,很安静。
于是村落里的人大多出去寻找生存资源。
作为医生的柳生便空闲下来。
他看着抱着相机的仁王,有些好奇:“你拍了什么?”
“没拍什么。”仁王用类似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太擅长拍人。”
“哦?”
“我真的只是想来拍狮子的。”仁王便仰起头对着柳生笑起来,“你不相信我吗?”
柳生轻哼一声,没有回话。
而仁王也不再摆弄他的相机了。
“我明天就走了。”他说,“应该还能再见吧,在这里。”
“……胆子别太大了,你。”
“puri.”仁王微眯起眼睛。他借着日光看了一会儿柳生,突然道:“我不太喜欢这里。”
这是当然的吧。柳生想。
“想去南极看看,看看雪,看看冰山,也看看极光。”一向任性的人没头没尾这么说着,“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看海了吧。南半球都是海。”
这个喜新厌旧的人,倒是难得对一个东西这么执着。
柳生看着仁王平静的侧脸,突然也期待起来。
8、
柳生还是来了圣地亚哥,拎着行李,打算给自己的gap year一个足够圆满的结尾。
而除去极光,南极的观光也确实值得期待。
一切没见过的风景,都值得期待。
只是他还是有些遗憾。
如果能有一个完美的偶遇……
啧,想什么呢。
柳生自嘲地勾了勾唇,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
9、
如果能预见自己有一天会产生这样软弱的想法,那在最初的离别前,就应该更莽撞一点,说些出格的话。
但分明最初的那两年,连怀念的情绪都很少有的。以至于他确实误会过,他以为的“心动”,只是错觉。
10、
那是暧昧。
柳生很明白。
连续数年的每天的电话连线,就算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也不见得有他们那么亲密。
争吵的时候也会口出恶语。分明程度不算很过分,却还是会为此心如刀割。
想要强撑着,把对方给予的一切情绪都掩饰得完美无缺,却总是会留有破绽。
太特殊了,以搭档之名存在的另一个人。
有一点倒是让人安心。
这样的反应不是单向的。
所以就连暧昧,也是心照不宣的。
这样的感情,会有未来吗?
柳生不确定。
另一个人显然也是如此。
于是他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任由时光往前走着,也任由彼此各奔东西。
——直至再次相遇。
11、
海上的航行其实有些无聊。
一部分时间是不允许出船舱的,并不太安全。
另一部分时间,导游会带领船上的游客们去参观具有历史意义的一些登陆点。在冰川区域的登陆点并不是固定的,而是取决于天气和冰面的状况。
柳生也在旅途中渐渐放松下来。
是啊,他是来享受生活的。
凭什么还为了另一个人牵肠挂肚。
尽管这么提醒自己,夜里他偶尔还是会梦到几个月前,在东非烈日下的零星场景。
比如在日光下,以轰炸声为背景,谈论生命的意义。
那个人说,人类和野兽,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柳生自己反驳了这一点。他说,我能救回一部分受伤的人类,却救不回受伤的狮子。
银发的人便笑起来,说这算是医生的尊严吗。
在这里,医生才没有什么尊严。柳生摇了摇头这么说。
又比如在安静的夜晚,被那个人捉着送到他面前的被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萤火虫。
真是浪费啊,仁王君。
不是很美吗?像是生命的奇迹。
原来你是一个浪漫主义者。
Puri~
成年的他们的每一次对话,似乎都有着潜台词。
但两个人都没有下定决心,将真正的心声诉诸言语。
下次见面时,说些什么吧。
柳生醒来时总会这么想。
然后他记起几个月前说好的告别,也并没有实现。
12、
船很快行进到了南乔治亚岛。
“这两天有另一艘探险船也会停留在这里。”导游说,“你们可以和那边的游客交个朋友。”
交个朋友?
柳生在观察王企鹅的地点,看到了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那个人。
这不是缘分,这是孽缘吧。他忍不住这么想。
然后他与回过头的那个人对上了视线。
13、
“你生气了?”
参观的旅人们围在一起坐着,三三两两的。
仁王顺理成章坐在柳生身边。
他当然能从柳生平静的表情下发觉某些不满,并且转念一想就能明白缘由。
“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无辜地举起双手,“我真的打算去送你的,只是没赶上飞机。”
“我们提前说好了时间。”柳生道。
仁王摸了摸鼻子:“我以为我赶得上……puri.”
柳生思忖着“你那天去哪儿了”这种问法太过幽怨。
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大方一点。
“原谅你了。”他说。
说完柳生又有些懊恼。
他看到仁王笑起来。
“嘛,柳生,你现在,比以前可爱多了。”
“慎言,仁王君。”
14、
他们一起看了王企鹅。
或者说,他看着仁王架起了三脚架,以一种颇为专业的架势对准了企鹅群。
“说起来我一直没问,你现在是摄影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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