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窘迫道:“莫白哥……你能不能不听我心里的话呀?”
莫白倒是不知对方因何害臊,往门外走出去,回答:“你想的有些大声。”
莫麒:“……”明明是你耳朵太灵好不好!
屋子里另一个房间虽然没人住过,不过该有的床具都已经布好。莫白打开门让莫麒进去,“需要什么再说。”
“哦,好。”
莫白顿了顿。他看着少年走进去将怀里的衣物放到床头柜,然后动手铺床;他看着少年的脊背对着自己,动作有条不紊。他站了一会儿,随后他转身走开。
莫白没带过孩子,不太明白同他们相处和与成人相处有什么不同。曾经在天界,天帝还不是天帝的时候倒是在他殿中待过一段时间,但天帝总归和别的孩童是不一样的,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操心出手。再后来,天帝历劫,入过轮回,等他再回来,第一上神仍旧是第一上神,而天帝的模样已不是小孩。曾经天帝管奚墨白叫“师尊”,后来,他管对方叫“墨白”。
再之后么,有了渡公,有了弄绿,有了很多强者,天界如有需要教导的孩童,再也不会送到第一上神那里。一批一批的新神降生,【奚墨白】三个字,越来越遥不可及。
莫白不喜欢小孩么?倒也不尽然。面对小孩,他还是会多一分耐心的。
去医院做了检查,莫麒这一跤没摔出毛病,不过医生说他体虚,平常要注意补补。莫麒怕回去了两老会担心,打算住胡疆家,不过给他打了电话,说和孟梅去外地参加朋友女儿婚礼去了。于是在各种原因下,少年最终住到了莫白这里。
莫麒洗完澡,莫白的门缝里还透着光。
他敲了门:“莫白哥?”
莫白早猜测对方或许会找自己,应了一声:“进来吧。”
莫麒开门进去,莫白穿着睡袍坐在摇椅上,赤足安于地毯,一旁矮几燃着一方香炉,没有烟,只有很好闻的浅浅的味道。
莫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处落脚。
直到莫白抬眸向他望过来,微微扬唇,开口:“过来。”身后落地窗外是星光灯火,身上是白衣如雪,眸中是月悬寂空。
莫麒如同被蛊惑一般走过去,在对方身边屈腿坐下。
“想说什么?”
莫白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远远地传过来,莫麒过了好久才似听清,从恍惚中回神。随后他收回了视线,方回答:“是有事想和你说来着。”
“今天在后台,莫白哥你是因为那阵风而来的吧?”
莫麒对灵异的感知让莫白有些意外。“你察觉到了?”
“嗯。”莫麒点头。“察觉到了,也看到了。”
莫白的眉头一动。“看清是什么了?”
“没看到全部,只看到了一只透明的手,好像是要去拿瑶瑶姐的笛子。”
莫白薄唇微抿。他看着跟前盘腿的少年。
“你……便是为了护那笛子?”
“啊……”莫麒愣了一愣,随后他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当时就脑子一热扑过去了。现在回想一下反倒有些后怕,那只透明的手……落到我背上了应该,挺冷的,感觉脑子都被冻住了。”
他说完朝莫白咧了咧嘴,笑容有点讪讪的。
少年的身体有异,想必那东西的灵力对莫麒的精魂有了冲撞,才导致对方本就不稳的魂魄有所动荡。
想到这里,莫白伸了手掌到莫麒头顶,在对方因他的动作怔怔的之时微松了口气——幸而,此刻已经平稳下来。
然而在莫白收手的时候,莫麒握住了他的指尖。莫白眸光一动。
莫麒抓着莫白的手指,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表情有些凝重,眼神很认真。“莫白哥,白天你问我,‘为何魂魄有所动荡’。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我的……魂魄,有什么问题?”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就是在那之后,我开始接触到常人见不到的东西。”他笑了一下,只是怎么看,这笑容都有些苦涩。“然而所有人都对我爸妈的事故讳莫如深,他们都当我不知道……莫白哥,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在我身上发生的那些怪事,和我爸妈身亡,是不是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当风》的故事,之前写了完整版,有兴趣可以去专栏找一下哦。
☆、二十七:龙骨笛
莫白看着身前仰面的少年澄净的眼睛。
炉内燃的香草,是他辗转多地寻到的和曾经在云缈峰的行宫之上相似的味道。闻着,便觉得熟悉,觉得安心,仿佛闭着眼,能听到渡公在殿外训峰上的守卫,能听到四名侍女来去的脚步,能听到峰下清灵城的撞钟声……即便睁开眼来,一切为空。
有言,人类和天神是同一种模样,同样的灵魂,同样的心,同样的血肉,唯一不同的,只有人类加速了生命的流逝。
呵……多可笑的说法。
人类和天神啊,那是多么不同的两种存在。人类有三魂七魄,而天神唯有唯一的一抹,叫元神;天神的感情淡薄,可以让胸腔里没有跳动。人类是多丰富多彩的一个生命体,而天神……更多时候可以说是死物。
只是啊,生命,从来都很脆弱。
十几年前的噬灵者作乱,莫麒和他的父母都是受害者。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天神赶到的时候,莫麒的父母已经被吸干了精元,遗骸遭受啃食,脑髓遍地。在他们的尸体旁,孩童方遭侵害。毕竟被吸了精气,根骨已损,天神的术法只能堪堪使之稳定以免魂魄消散。这么多年来,从孩童长到少年,只因莫麒胸口的挂玉压制着,他的灵魂才不曾飘散。而这,怕便是他时常撞鬼的原因罢。
莫白曾想过,替少年找出了原因,替他解了多年的心结,他们之间的这些牵扯便可两清。然而当他从夏清风那儿了解了事情经过后,他又想,怕是很难两清了。他无法将当年惨烈的情况全然相告,也无法对少年得知真相后的心情全然不理。
左右,他都是把自己套进去了。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令他多少有些不爽快的原因。他想置身事外,结果越发无法置身事外。
唉……莫白心里轻叹了一声,罢了。
“莫白哥?”
莫麒看着莫白的脸。他等着对方的回答,他知道对方定然不会如别人一样瞒他。这么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一个孤儿。他不想不明不白地活着,不想不明不白地,承受着自己不期望的却避无可避的那些恐惧和痛苦。
哪怕如今,他的生命里照亮了一束光,足够驱散所有的阴暗。可他仍旧希望,自己能够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走过去,伸手去触碰它。
少年握着自己指尖的手心传递着浅浅的温暖,如春日阳光明媚下拂过草地的一阵微风。像他的人,言行举止,都让人舒服。
说他脆弱,偶尔他又显得坚强;说他开朗,偶尔他又表现出敏感。
矛盾体。
莫白心道。
他将手抽回,倾身,触到少年的额角。轻轻的,一触即离。
“是。”他道。
你的魂魄有问题,并且与你父母的事故有关。
莫麒睫毛一颤。似乎是心里已经做好铺垫,他的表现还算是镇定。他深吸了一口气,半晌,他问:“那么,我魂魄上的问题,严重吗?”
或许是想问他的魂魄具体是什么问题吧,怕让莫白为难也或是怕超过自己承受力,才选了一个折中的问法。莫白扬了扬嘴角,“不算严重。”他的指尖指向莫麒胸口的挂玉,“这个,别丢了。”
莫麒闻言摸了摸胸口已经和自己体温一致的玉佩,轻声道:“这块玉,是我那时候刚能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时,我乡下的爷爷奶奶给我挂上的。”
“我以前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怪胎,觉得老天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是这样。”莫麒的语调很平静,甚至还带着微笑,“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在遇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有多害怕。那个时候,周围的小朋友都不愿意和我玩,他们应该也怕我吧,怕我会突然大喊大叫,怕我会突然哭,怕我会突然晕倒。倒是没人对我恶语相向,大人们觉得我可怜,小朋友们也没有说过我坏话,他们只是……”说到这里,莫麒眉头皱了一皱,“他们只是,躲得我远远的。”
“有了这块玉后好多了。”莫麒嗨了一声后耸了耸肩,“而且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没那么糟糕,就像是我的特异功能。遇到的多了,习惯了也就好了。”
“莫白哥你知道吗?”少年抬了抬头,稍稍振奋了一些。“初中毕业后,我和季锦几个人约了一起去露营。有一天清晨,我们爬起来看日出,我看到朝阳跃出来的时候,林中有很多像是七彩的萤火虫一样的光朝天边飞过去。那副场景……真的特别好看。”
“而那个场景,只有我能看到。”
“所以现在,如果不是偶尔会遇到的危险,我会想,也许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其实是上天给我的恩赐。尤其——”说到这里莫麒顿了一顿。直到莫白眼睫一抬对上他的视线,他才笑起来,接下去:“尤其,我遇到了你,一个神。就像做梦一样。”
莫白的眸光动了动。
少年仰头望着他,目光映着灯光,干净,柔和。莫白伸手,在莫麒额心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勾出一抹浅笑。“醒了么?”
莫麒一愣。随后他笑出了声,点头:“嗯,醒了,原来不是梦。”
“莫白哥。”他道,“我还想问——”
莫白的食指抵到了莫麒唇上,像是落了一片雪。
“不要问。”莫麒听到他说。“无论当年之事因何而起,真相如何。斯人已逝,你需过好的是自己的人生,不应背负其他重量。”
莫麒垂了视线。“好。”
我的爸妈,他们的灵魂,安息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莫麒在当晚的梦里得到了。梦里,他的爸妈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草地绵延,他们笑着走了很久。然后,他停了下来,而他的爸妈还在往前走,相携着,回头望着他微笑。他们没有招呼他,只是就这样走啊,走啊,一直走,走向望不到尽头的那个地方。
孩子,我们很好。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然后他向他们挥了手,流下了眼泪。
而梦外床边,身披月光的青年的指尖从他眉心收回,并抹去了他从眼角滚下的泪水。
——————
临大开学后,莫白再次回到了他的正常生活步调。而他也是在那之后才再次见到了夏清风——在这之前莫白都默认对方可能是在哪次处理事故途中陨落了。
临大暑期学院翻新,他们研究所也在其列。所以等到开学,莫白和几个老教授整理了好几天的资料。学校照顾到他们的年纪派了学生会的干部来帮忙,但也不能抵消莫白基本干完了他过去几万年来都没干过的那么多活——毕竟他并不在校领导关照的年纪范围内。
来帮忙的学生会会长跑过来叫莫白的时候,莫白才得空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莫白学长。”门开着,对方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在他抬眸望过去的时候咧嘴:“几位教授让你去一下会议室。”
莫白将手里的资料锁进抽屉,“好。”
会议室的门半掩着,莫白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这段时间辛苦几位教授了。”
“哪谈得上辛苦,我们几个老家伙全靠政府照顾,尽一点绵薄之力罢了。”
莫白神情淡淡地推开门走进去。
一屋子的人转头朝他看过来——而莫白的视线只落在站在高展礼身后的人身上,看到对方朝他扬起了嘴角,灵音入耳:“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莫白:呵呵。
“莫白啊,快过来。”郭羡石对莫白招手,“高馆长带了政府部门的领导过来,你来认识认识。”
“是说是说。”高展礼也在一旁打哈哈,“咱这工作,今后少不得还得打交道,年轻人,认识认识好。”
他跟身旁的两名穿西装的青年介绍莫白:“这是研究所的莫白研究员,也是咱们几位教授的得意门生,百年一遇的高材生。”
这话让抱着水杯的老教授们一个个听得舒服,反倒是莫白的表现最为淡定,只道了一句“过誉”,特别得视名利于身外物的清高样。
“久仰大名。”看着都不像领导的那青年上前一步向莫白伸出手,挑了挑眉,勾起嘴角。“我是夏清风。”
呵呵。莫白面无表情地伸手和他碰了一碰,非常生人勿近。
他觉得夏清风这次回天界大概被雷劈过了,即将有木子尘一般无聊,让素来清心寡欲的第一上神有些想要动手揍人。
至于夏清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莫白表示他并不是很在意。
夏清风和莫白打过招呼后,他身边年纪长一些的男人也和气地向莫白伸出了手掌:“你好,我叫徐清泉。”
夏清风在对方话音落下后用灵音添了一句:“我师兄。”
“徐先生和夏先生都任职于国家非自然调查研究部门,这次过来,主要是因为前段时间出土的那把屠神剑。”高展礼说。
莫白闻言眉头动了动。
吴教授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上面有意,将屠神剑交给这二位带走处理。”
郭羡石插了一句:“二位别嫌我们老头子啰嗦,屠神剑交给二位带走是没问题,不过理由是什么?”
“是啊,咱们这研究也做到尾巴了,突然说要带走,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25/56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