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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衍看着镜子里自己身上规规矩矩的衬衫长裤，在心里这样嘀咕着。他原本还琢磨着要不要戴眼镜，因为他有一点近视，平常长时间看电脑修图的时候，还有重要场合也会戴，但在镜子里摆弄了一下，发现戴眼睛的话情况更糟糕，他那个样子比较适合去法庭做证人，或者去做救火员，因为就算是欲火焚身的人看到他穿成这样估计立即什么也都浇熄了。
好像一个读书读坏眼睛又读坏脑子的人，怎么看都觉得让人提不起兴致。
李衍又看了一眼手表，分针毫不留情地移动着，他心里越发焦急，打开衣柜胡乱地翻着。忽然翻到柜子里压仓底的一件黑色T恤，他将衣服抽出来，抖开一看，回忆立即涌了上来。
这是一件很松软的不收边棉T恤，黑色的，款式大致看起来很居家舒适，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领口设计得比一般的男式T恤要宽和深一些，上身的效果应该是比较性感的。虽然性感这个词和他不太挂得上钩。
这件衣服，大约是李衍九年前买的，那时候迈迈刚懂事好带一点了，他终于从无尽的半夜啼哭地狱中逃了出来，算是饱暖思淫欲，忽然有了想要追求个人幸福的念头，加上佩仪怂恿，一时冲动就买了。结果买回来之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穿上去之后怪怪的，尽管佩仪发誓说很合适没问题，但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出了门会被路人当猴子盯着，于是一次也没穿出去过。
拿着那件T恤，他看着镜子，终于下了决心把身上的衬衫脱了，把T恤套头穿上。
都压了快十年柜底了，此时不穿，估计真的没机会穿了。
李衍穿好T恤，前后整理了一下，把皱褶的位置拉好。估计是因为这些年服装潮流愈发大胆夸张、人看惯了、接受程度高了的缘故，现在这件T恤看起来，好像没有以前觉得的那么违和了，圆领开口也没有以前觉得的那么夸张了。
李衍前前后后端详许久，难得觉得很满意，找到了些许自信。不过他的自信稍纵即逝，等到他整理好可以出门的时候，自信便已经跌得只剩下一开始的25%了。领口的位置凉飕飕的，他挣扎了一下，又担心被邻居看到，终于还是找了件薄外套穿上。
他卡着时间到了约定的餐厅，Alex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李衍紧张得要命，感觉走近的时候都要同手同脚了。他和Alex打了声招呼，但第一眼看清了对方的打扮时，立即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Alex穿得严严实实，正式得不得了，就跟今天要来签合同似的。
和他相比，自己真的穿得很不像话。他坐下的时候，Alex望了他一眼，目光好像还在他的领口上停留了一会儿。
“……”
他什么话都没说，李衍却忽然好想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如果他没有临出门之前套多一件外套过来，而是直接穿着那件薄T恤过来，那他真的可以直接出门投河了。
第11章
李衍在Alex面前坐下，情不自禁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其实从来没仔细看过Alex的正脸。
他长得是真的好看，站在摄影师的身份上看，是一张很对称、很上镜，拍完了不用怎么修的脸。
以前李衍还在更衣室里偷窥人家的时候，都是用余光快速扫几眼，还要假装很忙，假装在柜子里找东西，假装没有在留意。Alex又来去如风，大部分时候只能惊鸿一瞥地看到人家一两个侧脸。那时候他已经开始期待毕业的时候可以在纪念相册上找到他的照片，可惜的是后来他休学转校、没和大家一起毕业，所以连那张相片也没拿到。
之前迈迈做汇报的时候倒是光明正大地看到了，可是离得很远，看不真切。之后Alex过来和他握手的时候，他一紧张，也没敢直视人家。
偏偏梦想成真可以看了的时候，是在这么一个窘迫的情况下。
他中学时代的长相过于精雕细琢，像是雪山传说里会冒出来的那种妖怪，李衍觉得被他望一眼可能就会被冻住。如今他的脸更成熟锐利了些，也增添了一些烟火气。
可惜仙子刚刚下凡，就被他不像样的衣着惊到了。
Alex看着他明显反应不过来，一时没有说话。
李衍想，迈迈说话不过脑子，十句话里有八句是添油加醋的，根本不可信，他当人爸爸的，早就应该习惯了，怎么这回他居然天真地相信了迈迈的鬼话，真的以为这可能是一次约会。这下好了吧，要把人家吓到了。自己丢人就算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迈迈在人家公司的实习。
哎！
他望着Alex，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解释一下，好化解眼下的尴尬。于是他抢先开口说：“不好意思，刚刚下班我就赶过来了，来不及换衣服，穿得不是很正式，不好意思，我平常就穿这样，习惯了。”
“……”Alex有点回不过神，眼神又落在他的领口上，“……你平常上班穿这样……？”
为了儿子的前途，这时候什么都得通盘认了。李衍感觉脸上又烫又辣，还是要故作坦然地点点头，以进为退道：“……最近流行。”
“……”Alex迟疑地重复着他的话，“……最近流行……？”
“……”李衍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始不负责任地瞎说，“是啊，我们公司现在大家都这么穿……你没见过吗？现在的杂志都这样推荐……”
如果面前有一个按钮，按下去Alex可以立刻失忆忘掉这一切，李衍能按到它冒烟着火。
幸好侍应适时出现，帮助缓和了这段尴尬的气氛。点完菜，Alex合上菜单，正要说话，忽然从一边窜出来一个人，挡到两人中间，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句：
“Alex！”
这是谁啊？！
李衍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他正倚靠在饭桌上和Alex打招呼，态度暧昧，只把后脑勺留给李衍。他热情地说了几句话，才转过头来，假装才刚看到李衍似的很惊讶地说：“哎呀！刚刚没看到你，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演技流于表面就是这个意思。
好假啊！
李衍还没来得及说话，来人又抢先说道：“这家餐厅气氛不错，你们是在谈生意？你是Alex的客户？”
“……”
李衍听了这话当即哑口无语。他哪里像客户了？来人的眼睛还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很明显说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个看笑话的表情。
还是Alex先开口帮他解围：“……他是我带的学生的家长。”
唉，没错，这就是他的身份，学生的家长。
来之前他在想什么呢。还白白高兴了一个星期。
“哦～”来人撑着桌子，听了这个答案，明显很满意，伸出手来，用一种示威的眼神睥睨着李衍，就跟大房在震慑教育刚进门的新人似的，“你好，我叫Oliver。”
哇，Oliver。
李衍最讨厌的名字就是Oliver。
他时常打交道的模特里，叫这个名字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心比天高的O，眼睛长在额头上，拍三百张照片都挑不出一张满意的，恨不得让人帮他修一万次图。Alex好像也不太想搭理这个Oliver，敷衍地应了他几句，才将这个依依不舍几乎想自己拉一张椅子过来加座的瘟神送走。
第12章
瘟神走了之后，李衍彻底清醒了。
Alex约他出来怎么都不可能是有“和学生家长谈话”以外的目的，他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其实我——”
“我——”
两人同时说话，又猛地都同时停下。
怎么气氛这么尴尬。
李衍感觉Alex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情不自禁闪避开他的眼神，感觉冷汗都出来了，咬咬牙壮了壮胆，抢在Alex说话之前开口，郑重其事地说：“其实我一直想说了……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迈迈。”
Alex：“……”
李衍又说：“迈迈在家老是夸你，说学到很多东西，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参加。他这么调皮，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次一定要让我请客……”
Alex：“……”
李衍说：“对了，他是不是老跟你胡说八道，还打听你的私事，你不用管他的，就当他是在放屁……你要是觉得他太多事了烦到你了直接骂他就行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Alex：“……”
李衍心想，怎么我自己先主动踩了迈迈那么久，他也不客气一下说说迈迈的好话，好没礼貌哦。
还是说难道迈迈真的有那么烦人？
为了挽救迈迈在Alex心中的形象，他只好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起迈迈，企图假装自然地推销迈迈的闪光之处。如何与孩子的老师打交道，是每个家长的必修课。
Alex却好像越谈越不感兴趣，每句话都很敷衍，笑容都渐渐消失了。
原本期待已久的周五夜的双人晚餐，真的变成了家长会。
李衍越说越慌，比小学二年级时迈迈扯了前座小女生的辫子、结果让他被老师叫到学校去教育的时候更慌张。
作孽啊。
宁愿没有这个鬼约会，早知道他情愿瘫在家看电视算了。
这顿饭真是比什么都难熬。好不容易等到晚饭结束，他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把信用卡交给侍应，在等待他拿账单回来的几分钟里，两人都没话说了。
正在思考着要说什么得体的告别的话，李衍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发出了一声“滴滴嘟”的提示音。
听见那个提示音的时候，李衍一惊，心跳停了一拍，脸都绿了。
旁边座还有别的用餐的顾客，听到那声提示音还回头望了过来。脸上都是不带掩饰的鄙夷。
那声极具标志性的提示音是一个约炮软件上的。
那个约炮软件臭名昭著，近些年常受到大众的抨击，批评它变相鼓励无保护措施的滥交行为。
软件的用户会互相发送“ok”的消息，代表着自己随时愿意和对方进行更深入的身体接触和物理交流。而那“滴滴嘟”的标志性的提示音就因此，逐渐被赋予了让人侧目的不良意义。
李衍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在这个约炮软件上研究各路奇人异士的修图技术。
有些是ET降临地球，有些是人类返祖现象展览，有些是空间扭曲奇观，有些则修得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这是人物摄影的伟大素材库，值得每个相关从业人员观摩学习。
李衍的账号什么信息都没有，也没有照片，平时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人给他打一次招呼，因此也不会想到要去静音，谁知道这么不赶巧，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消息。
只要是活在现代社会的成年人，就不会不知道那声“滴滴嘟”的含义。
它就是在拿着喇叭到处喊：“来一炮，来一炮，我好寂寞呀，有没有人愿意来一炮啊，球球了。”
成年人有点需求很正常，但是开家长会都不把这种软件静音，还大剌剌地响到半个餐厅的人都听到，也太不恰当了。
刚才辛苦塑造的好家长的正经形象又毁了。
侍应姗姗来迟把信用卡还给他，李衍木着脸收起来。
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Alex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额……”李衍刚开口准备和对方道别，想要快快回家躲起来用一整个周末的时间治疗心灵上的创伤。
就在这个时候，Alex忽然打断他，说了整晚以来神情最认真、语气最不敷衍的话。
“——要不要去我家？”
李衍猛地一抬头，看见Alex脸上挂着几分不可言说的笑意，眼睛里像是闪烁着一小簇花火。
那句问话的意思，他应该没有理解错。
第13章
“……要不要去我家？”
Alex说了这句话的时候李衍宕机了，脑内无限循环着回声：去，当然去，贴钱都去。
脑子里汹涌澎湃，整个人却愣住了没有回答。
见他没有反应，Alex的笑容淡下去了一些，又问了一次：“……去吗？”
这次李衍终于抓住机会点了点头。
Alex的车在地下的停车场里。坐进副驾驶座的时候，李衍都还是懵的，差点连安全带都忘了系，还要Alex出言提醒。在Alex转过头准备倒车的时候，他心里一片乱麻：问他要不要去家里，不会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滴滴嘟”的意思吧？
当然是啊，除了那个意思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后方有一辆车靠近，Alex停下来打了手势让他们先过，然后才倒车出来，开到停车场门口刷卡付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李衍忽然间想到了很多可以解释“要不要去我家”的理由。
Alex在开发新游戏，会不会是想给他看看？那些开发人员都喜欢到处找人提意见，加上这个游戏项目迈迈也有参与，给他看也很正常。
又或者，会不会是他家里养了会唱歌的小狗、会扫地的猫、会做饭的兔子，想展示一下？这些养猫养狗的人一般都看得宠物很重，很骄傲，想到处炫耀也很正常。
又或者，说不定Alex是觉得晚饭没吃饱，让他一起到家里吃夜宵呢？Alex一看就不会做饭，说不定是指望李衍来下厨。
再恶劣一点，“最近家里没叫钟点工有点乱，你今晚应该没别的事了吧，既然有空不如来帮我打扫一下卫生”也不是不可能……
幸好，他没有时间继续思考更多新的可能来自己吓自己。Alex付款完毕，将车开出停车场。他说他家离这里只有几分钟路程远，很快就能到。
您真会选地方，李衍想，那餐厅的位置离Alex家只有几分钟路程，但他可是坐了四十分钟的车来的，累死他了。
可是眼下也不可能抱怨这个，他点点头，想着要找些什么话题来聊。想了一会儿他装作自然地问：“对了，上次迈迈做汇报的时候展示了新游戏的场景，你也上XX中学吗？”他其实很想立刻自报家门，告诉Alex两人其实是同级的同学，不过还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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