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先前那些能随即见面的官员,如今朱高炽也是时常看不到。
说起来,这还是朱高炽与何玉轩在入了北平后,头一次见面。
何玉轩抿唇道:“元书的病情不算严重,这两天记得喝药,基本便没问题了。”
朱高炽颔首,招呼着子虚,“今日太医院应当还有人当值吧,难得见一面,子虚便陪我喝一杯。”
何玉轩犹豫了片刻,回头嘱咐了一声,然后随着朱高炽坐下。
他摇头拒绝了喝酒,苦笑着说道:“臣明日还需要上早朝。”
何玉轩的酒量到底是一般,要是真的喝酒了,那明日怎么样还不好说。
朱高炽很是讶异,“你是工部郎中,又是太医院吏目,怎的还要轮夜班?”
何玉轩道:“太医院的御医吏目人数比定额超了几员,如今已算是少了些,若是按正常来算,一月里头还是得轮好几次夜班。”
这轮班是人人都需要的,便是年事已高的御医,也还是需要坐夜班,尤其是大方脉这些,每夜都必须留一个资深的御医或吏目守着,不然若是某位大人物发病,留着的又是个新进的新人,那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朱高炽蹙眉:“这还是不合理,你这般明日又得去早朝,回来上值又是一整天,整个人都累垮了。”同何玉轩亲近的人都知道何玉轩的脾性,一听这个时辰便忍不住摇头。
何玉轩笑道:“您与他们都这般说,倒是显得臣有点放纵过头了。”
朱高炽笑道:“子虚便是这点让人喜欢,自由散漫又没有危及到他人,没什么不好的。”言谈间,朱高炽还是流露出几丝淡淡的羡慕。
如今朝廷上,对朱高炽与朱高煦的支持顶多只能算六.四分。
朱高炽六,朱高煦四,且这个六成里面,还有很大一部分是认定了长子继承制,这才会选择朱高炽。
而同为燕属旧臣里面,如丘福等人都很是支持朱高煦。他们对朱高煦在战役中的表现赞不绝口,甚至希望万岁立二皇子为太子。
这样的言论,最近朱高炽时常听到。
处在他这个位置,要想不听到这一些言论也的确是难事。偶尔听完后,朱高炽难免有些挫败。
何玉轩喝茶,朱高炽喝酒,看着他一人在树下独自饮酒,就连身边贴身伺候的内侍元书都生病,一个人孤苦的模样,的确看起来有点凄凉。
何玉轩沉默了,好半晌才说道:“大皇子不必担心,该是您的,自然还会是您的。”
朱高炽抿唇笑道:“如果从一开始不是子虚给我调养身体,我或许还不会走到今日。是我应该给子虚道谢。”
何玉轩摇了摇头,“这本来就是我份内的事情,大皇子要是这么说的话,就真的是很折煞我了。”
何玉轩这般推辞,让朱高炽无奈道:“子虚便是这样,一直以来,便是自己做出来的成果,也不愿在人前显圣,不愿被他人所知道,就一个劲儿的默默躲在后头,要是被人轻视了可怎么办?”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朱高炽如此担心,哪怕他是大皇子,何玉轩还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他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大皇子真的不必担心,许是个人的追求不同,一开始我也曾经是困惑过。只是后来想想,这些事上纠结也是无用,能得出个圆满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中我到底得失如何,反倒是次要的。
“于我而言,提出的建议落到了实处,岂不也是抱负的实施?如此想想,子虚也便心满意足了。”
朱高炽握着酒杯的手微愣,似是有点茫然,而后他慢慢地吞了这杯酒,摇头笑道:“这番心态,我不如子虚。”
何玉轩敛眉,手指戳了戳那清透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您又何必与我相比较?这情况本就不相同,自然是不能退让的。”
何玉轩这没喝酒的,倒是比朱高炽这位喝了酒的说得还要直白。
朱高炽的视线于庭院中扫过,终究是泄气,继续和何玉轩喝闷酒。只是有着何玉轩在,他巧妙地引起了朱高炽说话的兴趣,这酒虽照常喝着,但也不必之前喝得多。
待后半夜,元书服了药,人也安然躺下了,何玉轩这厢和朱高炽喝得上头,只觉得这茶宛如酒,怎的也是醉人。
半晌后,何玉轩方才发现,这还真的是酒!
他转头看着罪魁祸首,朱高炽笑眯眯地看着他,“子虚,酒好喝吗?”
何玉轩:???
醉鬼。
何玉轩扶额,抬手把廊下守着的内侍招呼过来,这位虽然不是朱高炽身边最亲近的,但也时常跟着朱高炽,何玉轩有点眼熟。
他和何玉轩一起把胖醉鬼欲要再喝酒的打算给按住,然后扶着大皇子入屋,何玉轩顺手从小药箱里取了醒酒丸出来,当着内侍的面一分为二。
一半塞给了醉鬼,一半给自己吞服。
何玉轩这般动作是不合规范的,按理来说,这宫中任何从太医院流出的药材都需有药方,所开药方也必要记载在脉案里头,以备日后查看。
然何玉轩看了眼朱高炽,便知道如今这大皇子喝闷酒的消息要是传出去,那可真的是不大好看。
再宽厚体贴的人终究有忍不住的时候,何玉轩也不欲张扬,示意内侍照顾好大皇子后,何玉轩便踱步出去,匆匆赶往午门。
他该去当值了。
……
朱高炽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按着太阳穴很是头疼。
宿醉后,朱高炽还不得不拖着身体起来读书,熬过这一上午的教习后,他连朱高煦的挑衅都没理会,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宫殿歇息。
午膳很是清淡,就是为了照顾朱高炽的胃口。
“子虚什么时候走的?”朱高炽到这时方才有空问道,早起差点赶不及读书的时辰。
内侍低声道:“未到寅时便走了。”他犹豫了片刻,“临走前,何大人给您吞服了醒酒丸,并未记入脉案。”
朱高炽愣住,片刻后流露出欣慰的笑意,只让内侍把这件事忘掉不许再提。
下午朱高炽复又在勤奋苦读,朱高煦忙着给他添乱,而台上讲读官并未理会两个皇子之间的波涛暗涌,老神在在地讲解要点。
此情此景,倒是显得很是脱离。
朱高炽与朱高煦都很是明白,他们俩岁数虽小,然一个坚守北平,一个随从作战,早非吴下阿蒙。
如今朱棣还拘着他们不给入朝,实则有着太子未定的缘故。
一旦定下,便不再是如今这般左右徘徊的局面了。
“二皇子,你来说说这是何道理?”讲读官瞥了眼,随口把朱高煦给叫了起来。
朱高煦傻眼,他刚忙着给朱高炽捣乱,谁还看讲读官在说些什么?
大皇子目不斜视,慢腾腾地把书本推了推,朱高煦视线一落,正巧看到那面书上有句话做了标记,了然于胸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朱高煦到底不是蠢,只是于文学上比较没兴趣,说完后得了讲读官的赞许,他便闷闷不乐地坐下。
朱高炽看了眼,便知道二弟在生闷气了。
胖哥哥慢悠悠又把书本扯回来,佯装无事发生。
殿外,朱棣身披常服,气势很是收敛,不曾出声干扰殿内讲读官。他把方才两人的小动作都收入了眼中,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扳指,眼里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朱棣没有离开,而是留到结束后,背着手入了殿内,亲自考校两人的功课。
朱高煦这颗原就焉了的小白菜又更焉焉儿。
朱高炽看了眼,主动提到要去练武场。
朱棣诧异地看着他,随后也允了。
练武场上,朱高煦英姿勃发,高兴地骑马射箭,箭箭射中靶心。
先上的朱高炽倒也不是不行,然在二弟的光辉下确实是有点黯然失色了。
朱棣负手站在华盖下,遮蔽的阴影挡住了下午些许炽烈的阳光,他淡漠地说道:“为何提议来练武场?”
虽淡漠,可听来又有点温和。
朱高炽原是在擦汗,闻言放下汗巾,蹙眉道:“二弟不擅文才,儿臣不通武学,若只涉及一处,未免不妥。”
朱棣看着眼前文弱的大儿子,总有种不对味,却又偏偏如此的感觉。他确实不喜欢朱高炽,然对比起骄横的二子,大儿子又似乎更为合适。
“……正如子虚所言,虽困乏,可旁人皆是这时辰起,难不成他便能拖延,如此也不公平……”
朱高炽的话语甫一进入朱棣的耳中,他便蹙眉,“子虚如何了?”
朱高炽微愣,反应后便说:“昨夜儿臣宫中有内侍落病,当夜大方脉轮值的人是他,就见到了。只是子虚奔波于工部与太医院之中,有点□□乏术。”
朱高炽稍稍掩饰一二,到底没全秃噜出来。
他虽知父皇看重何子虚,可若是这等事……倒不知父皇会不会以为子虚做得不尽职。
朱棣剑眉如刀,微微挑起便有锋利之意,他负手看着场中,听出了朱高炽有未尽之意,身后的郑和早已了然,自去安排人打听不提。
两刻钟后,何玉轩的近况便落入了朱棣的手中。
那指尖在其中几行字敲了敲,停顿许久后,又是敲了敲。
……
何玉轩懒散地打着哈欠,他今日的轮班是在御药房监制御用药饵。
只不过这几日御内并无人患病,何玉轩只需同几个轮值的同僚盘点完各地进贡的名贵药材,把数目与账本核对,同时检查剩余数量便成。
忙碌了半个多时辰,今日的事便大抵完成了。
同僚戳了戳他,“今日事了,你要不然去休息会。”连续几日倒夜班,同僚也清楚这其中的困苦。
何玉轩伸手点了点自带的脉案,慢吞吞地说道:“还剩余几篇便看完了,等回家再歇息吧。”
“那我便先去隔壁了。”同僚无奈,劝说无效后跑去串门。
这其实也不算擅离职守,隔壁与御药房就差了几步的距离,份内的事又做完了,这些太医偶尔喜欢辩驳论点,如今何玉轩如此困倦,同僚心再痒也不能薅着何玉轩陪他。
只得串门解决。
何玉轩慢慢收拢着脉案,看完一篇收一篇,等彻底看完了所有带出来的脉案后,他迟钝地把东西叠在一处,摸索着要给自己倒杯茶喝。
何玉轩脚步有点虚浮,慢悠悠和小老头般踱步出去,又缓缓地挪过来,捧着茶盏呆坐在桌边小鸡啄米。啄着啄着米不见了,整个人栽倒下去,正巧落入一个宽厚的肩膀里。
他能熬到现在,便是一直紧绷着弦不能松懈,如今甫一接触到温暖的人体,那铺天盖地的疲倦席卷而来,何玉轩只来得及嘟哝了句,“困~”
那软黏低柔的话语裹着困意,尾音还未说完便被吞没了。
朱棣看着直接昏睡过去的何子虚,蹙眉把人打横抱起,径直带着他入了御撵。
半晌后,串门的同僚回来了。
“子虚,我给你带了……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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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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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以为是太医院是闲职,太医院以为工部是闲职,搅和一起后,嚯!简直是三班倒~
朱棣:我原本是真的给你个闲职……
何玉轩:困困困(如此循环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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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用自《古今医统大全集要》
我在努力修正着更新时间,大概明天开始能固定到早八(如果明天不成,那就后天_(:з」∠)_)
第61章 六十一本书
何玉轩只觉得身处一个舒适温柔的环境, 恨不得整个人都这么一直睡下去, 软绵绵的被褥很是松软, 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睡……等等,睡?
何玉轩抓住了一丝清明,挣扎着想到,他应当是在御药房才对……有这种意识后,何玉轩的意识便如同刚刚挣脱水面一般,逐渐清醒了过来。
何玉轩打了个哈欠,带着一种睡饱的满足感懒懒地翻了个身,还未有紧迫感,慢吞吞地打算睁开眼。
两眼一睁便看到了毫不熟悉的床帐。
这是何处?
何玉轩的视线逡巡了几圈, 背后突然慢慢爬满了后怕。
殿内清幽朦胧的月光下,桌椅摆设还是显露出了精致的轮廓,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 角落香炉的袅袅轻烟随着殿内的气流浮动,足以让何玉轩彻底清醒了。
何玉轩缓缓低头, 掀开了被褥看了一眼, 他貌似是被褪去了朝服,只穿着一身里衣。
而他身上盖着的被褥制式显而易见地印证了何玉轩的某个想法, 他呻.吟了一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何玉轩知道他在昏睡前似乎撞上了什么,现在看来撞上的不仅是“什么”, 还是个人。
万岁啊万岁, 您今日是没事四处走吗?
何玉轩吐槽, 在被褥里翻滚了好一会儿,还是不得不探出头来,在床边发现了折叠好的衣裳。他起身的动作似是惊动了外面守着的人,待候着的人进来点燃烛光时,何玉轩已经趁着月色换好了衣裳。
侯显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何大人,许久不见,您依旧丰神俊朗啊。”
何玉轩和侯显也算是老相识了,瞧着他站在门口,那点子慌张撇去后,便只余下无奈,“你这个司礼监少监守在门外,也真让我有些诚惶诚恐。”
侯显拱手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感觉如何了?”
何玉轩道:“……睡饱了,我现在还在宫中?”虽然话出口,何玉轩就知道这是一句废话。
但会下意识这么问,是因为他还残留着一点不可能存在的希冀。
侯显点头,招呼着门外的内侍进来,“您睡了四个时辰,奴给大人准备了些饭菜。”
那些内侍宫人鱼贯而入,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了整个桌子,何玉轩试探性地说道:“要不我还是先出宫……”
侯显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大人,如今宫内已经落钥了。”
何玉轩心里哀叹,老实乖巧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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