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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关念薇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林胜男。
林胜男从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上门做过客，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跟她们有过联系，关念薇时不时就会问关惠：“胜男姐姐要来了吗？”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一贯如此，总会在悄无声息的时光里慢慢地淡化、断裂，然后朝着两个方向各自远去，从此之后再也不产生交集。
但那是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们不是，他们的心思纯粹，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会放在心上，挂在嘴边，时时刻刻念叨着。
——姐姐来了吗？
——姐姐明天会来吗？
——我想姐姐了，姐姐不想我吗？
关念薇为了不烦到妈妈，也有在克制自己对姐姐的想念，但因为她以往都太听话懂事，所以她哪怕是已经克制了，也会立马就暴露出她对姐姐的思念有多深。
关惠没有像那些严厉的家长一样勒令她不许再念叨，而是会耐心地回应着她的话，甚至还会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林胜男的近况。因为她自己也开始担心林胜男，那是一种她说不出来的又很莫名的忧虑。
很快，她就打听到了消息，一个噩耗——林胜男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早在一年前就变成了一堆寂静的骨灰，然后被装在简陋的罐子里，随意地安置在堆满杂物的桌上。是关惠于心不忍，把备受家里人冷落的林胜男领回了自己的家里，攒钱把她的骨灰盒安置这足够体面的墓地里。
关念薇当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她上了初中，关惠才跟她说了实话。
林胜男被家里逼婚，父母要把她卖给一个老男人换钱，她不愿意，她爸妈给了她两条路让她要么去死，要么嫁人。
林胜男是谁，她可是一个有反骨，敢给自己取名叫“胜男”的少女，她硬气地说：“老娘不嫁，死也不嫁！”然后毅然决然地从十层高的楼上跳下。
——当场身亡。
关念薇当时听完之后，良久无言，鼻尖止不住地泛起一阵酸涩。
也就是那时候，关惠把她小时候差点被父亲杀死的事情告诉了她，并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女儿，妈妈告诉你这些事是希望你能明白，人生之中没有一个爸爸也不算什么，你的人生不会因为少了谁而不圆满。”
“它的圆满程度应该是交给你来决定的。或者是找到一个你爱的人而变得圆满，或许是一个人过得快乐而变得圆满，甚至也可以因为你下一次考试全科达到满分而感到人生圆满，这些都可以——只要能让你感到高兴。”
“妈妈也跟你保证，不会逼着你去嫁不喜欢的人，你的未来你自己选择。妈妈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无忧无虑地活着。”
“那样妈妈就放心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关念薇缓慢地说，缓慢地为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说完后，仰起脸看了看依旧沉闷不已的天空，看着看着心情也像是被感染了一样逐渐变得郁闷起来，两肩无意识地就垮了下去，带着一股颓丧的气息。
“我觉得，”东玉缓缓地开了口，“关秘书需要‘姐姐的拥抱’？”
关念薇愣了一下，继而轻轻地笑开了，难得坦诚地接了东玉的话：“您说的对，我是需要‘姐姐的拥抱’。”
只是她的姐姐已经长眠于地底，就睡在前方不远处的那座黑色墓碑之下，没有办法再抱住她，给予她安慰。
“来。”东玉突然很简洁地说了这么一个字。
关念薇下意识回身望向她，就发现她靠着椅背，正朝她展开双臂，还一本正经地说道：“按年龄算，我当你姐姐绰绰有余。”又思索了一下，说，“如果关秘书想，我甚至可以给你一个祖宗的拥抱？”
她活得可比她们关家祖宗们久多了。
真是神他妈的祖宗的拥抱。
关念薇是又无语又想笑，但是面对东玉这份好意，她此时此刻并不想拒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东总。”
东玉扬了扬眉，意思很明显：来。
关念薇将腿上的包放到旁边去，然后扭身抱住了这个待人温柔的大公主。这位大公主还很贴心地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让她能更好地埋自己的颈窝。
关念薇靠在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清香，缓慢地眨着眼睛，在心里悄悄地喊了一声“姐姐”。
……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东玉回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样，动作非常熟练。
关念薇揽着她的腰，在她怀里窝了一会后，忍不住道：“东总好像……很熟练？”
东玉理所当然道：“我是长姐。”
她也需要担负起教育家里那三只的责任，而且当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还要去开导他们。照月是最喜欢往她怀里钻求安慰的一个，所以她才对这种哄孩子式安慰很熟练。
当然，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三只也会很乖地反过来哄她。
但是跟他们比起来，关秘书可就显得娇小多了，抱在怀里都是小小的一个——关秘书真的该多吃一点。
瞧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关念薇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又想到自己的体重上去，想到他们神二代之间的氛围，忍不住轻轻地感慨了一声：“真好。”
关念薇发自内心地说道：“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一定都是很优秀的神仙，所以才会将东总教得如此好。”
她觉得东玉真是一位特别温柔，特别体贴人的大公主。
“我的父亲母亲的确是最优秀的神仙，能成为他们的孩子，我很荣幸。”东玉的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小骄傲。
关念薇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我也很荣幸能成为我家关惠女士的孩子。”
她发自内心地感谢关惠一路护着她长大，给予了她如此自由的未来。她的人生里能有这样一位母亲，其实就已经圆满了。
东玉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关秘书没有被那个男人令人不齿的行为击溃，有在努力地活出自己的人生，我为你感到高兴。”
关念薇笑道：“谢谢您。”
因为错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她没必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搭上自己的人生。
东玉又问道：“你的胜男姐姐，就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吗？”
关念薇：“没有。”
东玉：“你不会忘了她吗？”
毕竟那都是她五岁的记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有很多记忆都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会。”关念薇说，“胜男姐姐很难忘的，她打扮得就很让人印象深刻。”
东玉：“嗯？”
关念薇：“她有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
东玉：“……？”
关秘书恩人的画风怎么有点奇妙？
第31章
一头五彩斑斓的头发。
东玉觉得这听起来就能让她的母亲大人暴躁得想打人。
关念薇还靠在她怀里,所以没看到她有些无言以对的表情,仍在专注地回想着林胜男的模样,慢慢地通过语言描绘出来——
林胜男,一位十六岁的少女,有着一头五彩斑斓又十足蓬松的头发——染的。
脸上还化着跟现代审美格格不入的死亡妆容，暗黑的眼影,深红的口红，极尽所能地往邪魅、酷炫的方向走。身上的衣服搭配得也是千奇百怪的，那在当时是非常突出显眼的存在。
像林胜男这样的打扮,有一个专有名词——杀马特。
是的,杀马特。
东玉用袖里乾坤掏出手机搜了一下“杀马特”是什么，看完之后陷入了一片死寂：“.......”
关秘书恩人的画风何止是有点奇妙啊这完全就是在她母亲的暴躁点上反复横跳！
但说来奇怪，她居然觉得这个“杀马特”群体有一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天庭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上庭。有天后娘娘的铁拳在,上庭没有神仙会把自己打扮得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
那么是地府吗？些许她以前去地府的时候真的恰好撞见过那么一两个这样的鬼魂？
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鬼魂就会是什么模样。穿着这么一身装扮死去,鬼魂自然也会保留这样的一身装扮。
东玉思索了一下，怀疑自己真的可能是在地府里遇见过，说不定她遇见的人里就有林胜男。
关念薇描绘完林胜男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但是姐姐打扮成这个样子,还是没能逃掉被逼着嫁人的命运。”
林胜男所在的那个群体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完全就是异类,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其实也是，但是现代人的包容度在日益增强，很多人已经在尝试接纳各式各样的群体，以海纳百川的心态看这个世界。
林胜男在当时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叛逆的少女，她敢于追逐当时被大众称为奇异的流派，敢于抛弃含有压迫意义的旧名字——她铸就了一个有自我意识的“林胜男”。
但她做这些仅仅是因为叛逆吗？
关惠曾告诉过关念薇答案：不是的。
在那个时候，女孩子们总是被压迫的对象，她们的选择权被无情地剥夺，多数的女孩子成为一件“商品”，被父母明码标价出售，完全丧失了人的基本性质。
林胜男就是在尝试反抗——女孩子只能被压迫，无法选择？她偏不，她还要追逐那个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潮流，将自己打扮的显眼突出，通过这样来告诉别人，告诉那个时代，女孩子也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最重要的是想借此让她的父母明白，她也有选择权，她也有思想。人都是有思想的，她想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件被明码标价的商品，然后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出去。
只可惜到最后她的父母都没能从封建思想的泥潭里走出来，还将她彻底逼死了
关念薇甚至都没看见过她卸完妆之后是个什么样子的，留存在记忆里的她，永远有着最浓重的妆容和显眼突出的打扮。
关念薇不禁想：一定很好看吧。
所谓相由心生，胜男姐姐的心底那么善良，人也一定很好看。
东玉理解了林胜男的做法之后，忽然觉得她的画风也跟着变得友善起来，在那花里胡哨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如此纯粹的心。
东玉揉了揉关念薇的脑袋，安慰道：“她一定会托生在好人家的。”
关念薇闻言，莞尔一笑：“借您吉言。”
东霞娘娘说姐姐会托生在好人家，那姐姐就一定会托生在好人家！
“高兴点了？”东玉问。
关念薇在她怀里点了点头：“嗯，谢谢东总。”
她无法否认的是，东玉的怀里有一股让人心灵平静的力量。窝在她怀里的时候，就像天边放晴了一样，整个人的心情都跟着明朗了起来。
而且东玉亲自过来帮她处理鬼怪，又帮她给林胜男的墓碑下保护术，现在还给她抱，用行动安慰了她这么久，她再不高兴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东玉说：“那就想点别的吧。”
关念薇：“？”
东玉话锋一转：“想想怎么让至恶签保险合同。”
关念薇在想办法唬凡人签三尺的保险合同这方面，可以说得上是天赋异禀，所以东玉很乐意动用她的脑子来帮自己出主意。
用凡人来应对凡人，这才叫对症下药。
关念薇：“.......”
她从东玉怀里起来，沉默地推了一下镜框，突然发现老板比自己还狠。好歹她之前打电话给她询问收鬼的事情之前，还有过纠结和犹豫，明白在假期打扰老板是极其不厚道的行为。
东玉就不一样了，假期还让她想工作上的事情，说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面无愧色。
关念薇本来还想吐槽一下自己还在放假，请她老人家不要如此无情，但转念想到她们工作的特殊性，就放弃了吐槽。
——老板是在拯救世界，可以原谅。
但就汪老爷子这个情况也很不好办，这几天关念薇不是没试过再去约见对方，结果依旧是碰一鼻子灰。就连汪韦烽的伯父出面都没用，汪老爷子说什么都不想见外人。
汪韦烽的伯父说过汪老爷子的脾气有时候就是比较奇怪，人也比较偏执，硬拗是没有用的，还通过人事部部长请她们多多担待。
东玉还曾经可惜过汪老爷子不抗打，否则她们就能直接找到他的方位，立马践行武官的主旨：对付恶者，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拳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拳。
这条主旨关念薇在三尺内也能经常听到，内心已经十分平静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被同化。
转回正题，关念薇琢磨了一下，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汪老爷子的事情的确不好办。
老年人身子并不如年轻人那般硬朗，一个小小的意外都可能让他们被当场送走，如果东玉以东霞娘娘的身份显灵，指不定汪老爷子一个激动，气没缓过来，立马就走了呢？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关念薇抿了抿唇，陷入了沉思。
东玉看了看她，红唇轻启：“关秘书如果想不出来也不急，慢慢想就好了。”
这种事情，对方这一时半会不肯配合也没办法。
正在这时，关念薇的手机屏幕倏然亮了起来——汪韦烽给她发了条消息。
自从上次之后，汪韦烽已经没再跟她说过话，连在群里艾特她都懒得，像是已经跟她这个“同性恋”划清了界限，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追她。
那他这条微信会是什么？
关念薇狐疑地打开微信看了看，双眼倏然睁大了，她惊喜地回身看向东玉，雀跃地说道：“东总，汪老爷子答应见我了！”
恰在这时，阴沉的天幕里好像感知到关念薇欣喜的心情一般，倏然漏下了一片慷慨的天光来应和。天光穿过重重交错的林叶，温柔无声地照耀在了关念薇的脸上，将她漂亮的眉眼映衬得无比灵动，轻易地就抓住了别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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