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易澄一开口声音却暗哑地可怕,刚才喝下去的热可可仿佛黏在喉管上,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全乎,“我不想回去。”
说完,他又认认真真补充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回去。”
他不知道陈景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明明俞桓的手机就在他面前放着,他也看见了,俞桓根本没有打任何电话,但陈景焕就是来得很迅速,仿佛他去往哪里,这个男人都能找到他。
一阵寒意从后脖颈升起,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他总觉得自己就像是落在蛛网上的猎物,有一根看不见的蛛丝牵动着他,将他所有的挣扎都变为徒劳。
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陈景焕。
“易澄,乖。”陈景焕的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他只是俯下身,摸了摸易澄的头发。淋了雨的头发,摸在手里触感相当不好,就像是一团受潮了的干草,让人恼怒。
“你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抱回去,你自己选。”他低声在男孩的一旁耳语,然后非常满意地看着易澄主动站了起来。
他牵住了男孩纤细的手腕,大拇指像是不经意一样在那个镯子上划过——还好他没有被易澄一副乖巧的样子蒙蔽,早先做了准备在他身上安了定位。毕竟是带回家的小野猫,就算是因为之前受了苦,来到家里有一时的乖巧,也不保证有一天就会对主人露出爪子。
这样想着,心中竟莫名腾起一丝苦涩和不安。
陈景焕脚步一顿,随后牵着易澄大步流星走到了车里。
车子里面温度开得很高,像是早就给易澄预备好了一般。陈景焕直接脱了自己的外套搭在男孩的身子上,是一股熟悉的花香味,没有多余的味道。
易澄坐在车后座上,有些自嘲地想,看来,自己还真是坏了陈景焕的好事。
“为什么要跑?”陈景焕坐在他一旁,一只手揽住他,把玩着他脖子后面的碎发。
易澄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你不喜欢诺曼?”男人耐着性子猜测他的想法。
见陈景焕主动提起诺曼的事情,易澄一颗跌落谷底的心脏,好像又有了要重新跳动起来的意思,他想,如果陈景焕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不是代表着,他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热风从前面的空调里源源不断吹过来,雨刷器颇具有节奏的响声,混合着车子外面雨点砸到玻璃上的声音,易澄好像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
他其实觉得有点头晕,胃里面也跟着翻腾着,身体在不断发出抗议,告诉他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但是他却完全按捺不住自己,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对,我不喜欢他。”
他等着陈景焕问他一句,为什么。这样他就可以告诉他,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希望有别人出现在你身边,我想和你接吻,我想和你……做更多亲密的事情。
但陈景焕没有。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他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不是!”易澄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显然陈景焕也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他转头不解地看向他。
“不是,我不是不想让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易澄看上去很慌张,他干脆整个人转向陈景焕的方向,一只手拽上了他的衣襟。
“你说讨厌他?”陈景焕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皱起眉头,看向他的表情终于严肃了几分,“那你想怎么样?”
“……我是不想让他出现在你面前。”易澄在对上男人目光的一瞬,气势又一下子弱了下去,他垂下头,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不跟他上床。”
车子好像忽然减了一下速,随后前面的司机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易澄正侧着坐着,被车子突如其来的晃动弄得重心不稳,差点滑下去,还好陈景焕搂住了他的肩膀。
他却并不在意,只是在忐忑地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
“可以。”
他听见陈景焕这样说。
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陈景焕明白了他今天一番话的意思,可是,很多事情也只是“以为”,很多事情错在一句“以为”……
第31章
情绪大起大落,又赶上淋了雨,易澄在刚踏进熟悉的别墅大门时,身子一晃,拽住陈景焕的袖子:“慢点……”
“易澄?”
还好陈景焕反应的快,在易澄倒在地上之前接住了他。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烧得易澄两天里意识都是恍惚的。模糊地记得陈景焕好像带了私人医生回来,几次睡梦中被屁股上突然传来针扎的疼痛给弄醒。但这种时候,就连翻个身都觉得累,也顾不上觉得羞不羞耻的事情。
陈景焕几乎是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易澄有时半夜口渴,刚想自己起身,就被身边的男人按回被子里。就着床头一盏暖橘色的小灯,易澄的目光定定落在陈景焕的背影上,他想,如果说生病就能换来陈景焕的陪伴,那不如一直病着好了。
私人医生是个看上去很严肃的女性,她带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脸上很少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也许在她看来,为这些无关生死的小病而花大价钱请她出诊,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不过,话虽这么说,她在照顾起易澄的时候也绝不怠慢:“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出去淋雨。”
易澄红着脸没说话。
“不要觉得你这个病只是肤色上的问题。”医生推了推眼镜,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面拿出易澄的血检报告,放在桌子上,“本来免疫细胞的水平就偏低,你还折腾这些……我听陈先生说,你在之前都不好好吃饭,营养不良,各方面功能都跟不上,你自己注意着点。”
女医生和陈景焕只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并不清楚易澄和陈景焕私下里的事情。陈景焕给她钱让她出诊,那她就要对得起这份高昂的薪水,仅此而已。
男孩半倚在柔软的床上,温顺地点了点头。
虽然身体上还残存着诸多不适,但是易澄心里面却是止不住地感到开心。到目前为止,他一句喜欢还没能说出口,不过他却坚定地认为陈景焕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了,却还没有疏远,这是不是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然而脑子里面却还有另外一个小人在不停地蹦跶,这个小人很坏,一直在对着易澄喊:可是陈景焕没有回应你,这说明他不喜欢你。
易澄真想把这个聒噪的小人赶紧挥跑,因为每次这样的想法一出现,都会让他的情绪变得低落起来。
他不敢当面向陈景焕求证,或许是冥冥之中,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自从上次与艾文告别之后,两个人偷偷留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不,更准确地说,是易澄单方面的偷偷摸摸——他拿不准陈景焕的想法,他不知道如果自己和艾文的联系被男人知道之后,陈景焕会不会因此再设法拆开他俩。
他算是明白了,不管陈景焕喜不喜欢他,这个男人肯定是不希望他和别的人有接触。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至少易澄看不透陈景焕的想法。他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两条被拧在一起的线,绕来绕去,怎么着都显得别扭。然而,每当他试图去打开这两条缠在一起的线,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他只能尽力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
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当时艾文报出来的数字,快速输进手机里,编辑了一条信息,发过去。他锁上手机,静静在床上躺了一会。
整个别墅里面铺设了地暖,整个室温几乎可以说是恒定的,碍于易澄生病了的缘故,陈景焕还把温度又调高了两度。这会在房间内,根本就感觉不到已经快要到冬天。
易澄的目光望向窗外,沿街种植的法国梧桐叶片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金黄,外面好像在刮风,梧桐树顶端干瘦的枝条在风中无力地摇摆着,被迫抖落身上的叶子。干枯的叶子一直下落,剐蹭着水泥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易澄听着觉得胸口有些莫名的烦闷。
怎么还没回复?
他抬眼看了一表,后知后觉,现在是下午一点多,根据两国的时差,艾文那里恐怕是半夜——可千万别打扰别人休息才是。易澄叹了口气,反倒是放松了一些。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短信询问艾文那种事情,但是思前想后,除了艾文以外,他好像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陈景焕在易澄的烧退得差不多之后,就又开始投入工作。实际上,之前为了在家里陪易澄几天,他已经落下了不少会议没有召开。秋冬季的发布会刚结束,产品刚上新完毕,老板却连着请了好几天的假,这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别墅又变得空荡起来,除了家里的佣人偶尔轻手轻脚经过走廊,易澄竟然听不到什么多余的声音——陈景焕说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上课,因此所有家教课程也都暂停。
对别人来说,清闲是难得的,而对于易澄来说,他开始觉得愈发烦闷。
他迫不及待想找别人说话,谁都好,哪怕是原先最讨厌的数学课,现在回想起来都变得和蔼可亲。
正在他想着的时候,握在手里面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易澄连忙拿起来看,是艾文,他竟然没有睡。
【艾文,你会不会喜欢一个人,但是不敢告诉他?】
【你……你有喜欢的人了?】
艾文在关了灯的房间蓦地看到这样一条来自易澄的消息,大吃一惊,他坐起身来,思考了半天。直到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因为在黑暗中盯着发光的屏幕太久,而变得酸痛起来,他才终于想起来开灯。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他房间里,那么这个人一定可以欣赏到艾文脸上复杂的情绪变化。艾文还没有过太复杂的感情经历,面对心中有好感的人忽然一句发问,他竟然久久想不出回复。
愣了半晌,终于干巴巴敲出去几个字。
【算是吧,可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在看到易澄发的第二条短信时,艾文竟然下意识觉得有些生气——怎么可能,易澄这么乖又这么漂亮,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没有发现自己对易澄其实了解甚少,易澄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习惯做一个倾听者,他没有对艾文讲起任何自己的过往,更没有对他讲过任何关于陈景焕的事情。
于是艾文的想法跟易澄想说的大相径庭,赌气一般,艾文敲过去几个字:
【你怎么知道你配不上他?你性格那么好,家庭条件又不差,怎么看都像是他占了便宜。】
一切都是艾文的主观臆断,他以为能够请得起霍尔教授上单人小课,身上的穿戴又看上去价格不菲,易澄一定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根本想不到易澄所拥有的东西,都是这个所谓“占了便宜”的男人提供给他的。
易澄在另一头,看到艾文这一句话,心知从他那里是问不到什么了。虽然问题没有解决,但是莫名的,易澄觉得一直压在胸口上的石头好像减轻了几分,他病态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点活泼的笑意。
【是我占了便宜才对,他很……】易澄想了想,他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陈景焕在他心中的形象呢?太多了,他几乎想把所有学过的美好词汇一股脑全都堆给这个男人,最终只是打下了两个字,【……优秀。】
短信像投进湖泊里的石子,半天也没有反应,直到易澄差点以为是对面的人睡着的时候,手机才终于震动了一下,只有一句话。
【那就努力做个和他一样优秀的人吧。】
……
易澄在删掉所有短信记录之后,抱着手机,平躺在床上思考了很久。
他在某一个秋风敲过窗户的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那么丁点光亮,仿佛在此之前的人生都在浑浑噩噩地度过,而“未来”两个字,犹如沙漠中燃起的火光,烧得疯狂。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将过去翻篇,去为了一个目标奔向更遥远的未来——他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陈景焕的人,等那个时候,他再次举起红玫瑰,好像也多了点底气。
于是他在当晚,向陈景焕提出了复课的要求——虽然对钢琴的喜爱并没有那么浓烈,但是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这上面做出点成就,好让陈景焕看到,他在一点一点变成更够与他比肩的人。
“不行。”
陈景焕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浇得他心中那束火苗差点熄灭。易澄盯着陈景焕,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当时让我学琴的也是你,现在拒绝我的也是你,陈景焕,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景焕面对男孩忽然的强硬,反而有些不适应,他皱了皱眉:“病刚好,哪来那么大火气?是谁惹到你了吗?”
这话一出,在一旁等着收拾的女佣连忙低了头,这话可是冤枉他们这些给人家打工的了。且不说易澄脾气向来很好,单是说那人家钱给人家办事,他们也不会没事惹家里的小主人啊……
作者有话说:
骚瑞,憨批如我做了一件我锁我自己的事情orz
第32章
“不,我的意思是……”见陈景焕的神色严肃起来,反而是易澄开始慌张。
陈景焕却好像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放缓了语气:“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等年后再说吧。”
这话一出口,易澄舒了一口气。转而又对陈景焕的话产生了兴趣,在S国待了太久,过年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便从心底升起一点高兴的感觉——在他仅剩片段的童年记忆中,每逢过年,就是那些灰暗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彩色。
“要到冬天了啊。”易澄小声嘟囔了一句,想起来上一个与陈景焕度过的冬日圣诞节,男孩苍白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陈景焕看着易澄脸上的笑容,心脏就像被倏然放入温泉中,泵出的血液也仿佛滚烫起来,四肢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在舒张。男人一双深蓝色的眸子望着易澄,像是要将他的笑容永远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要易澄的笑容只属于他一个人,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独自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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