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顾泱泱一路进了片场,还没靠近拍摄的地方,就先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们欲置我于死地!我为何要让他们过得安稳?!”
江执裴赤红着一双眼,站在荒野道边和江镜宣争执。他双手握拳,额上青筋暴出,显然已是怒火攻心。
江镜宣也同样不逞多让。
“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你现在连自保都做不到!报仇难道比性命还重要?!”
他的声音压抑,一双眼死死盯着江执裴,再不见以往的豁达潇洒。
乔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包裹在中间的两人。他来时在飞机上闲着无事,便找了《李代桃僵》的原著打发时间,刚好看到这一部分。
前情应该是江执裴被江镜宣从皇宫救出,正犹豫是要回归江湖还是留下来报仇,他原本的想法飘忽不定,在江镜宣的劝慰下已经隐隐偏向离开,奈何却再一次被宫中骁卫追杀,险些丧命不说,还连累师傅也受了伤。于是心中被压下的仇恨瞬间反扑,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心中仅剩的理智与平和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在满地疮痍之中留下了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执拗。
师徒两人瞪着一双眼对峙,谁也不肯妥协,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江镜宣先低头,他看着满目恨意,浑身带伤,却仍旧执拗着不肯回头的徒弟心中一疼,眼帘一垂,遮了眸中酸涩。
“阿裴……”
他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恳求。
“跟师傅回家好不好?”
江执裴眼睫一颤,可到底没有答应。他往后退开一步,直愣愣跪在江镜宣面前。
“谢师傅这么多年养育之恩,等我报完仇,就回江湖陪您,再也不离开。”
说话间,以头抢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再带着眉间青紫,转身离开。
“江执裴!”
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盛怒。
“你今天离开,往后就当没我这个师傅!”
脚步一顿。
他抿紧唇,仰着头,抬手用沾了血迹的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
江镜宣看着他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不见踪迹。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他深知江执裴此行,有去无回。他不想让自己的徒弟踏上这一条不归路,他甚至想一掌将人敲晕直接带走,可是他不能……
他不只是江执裴的师傅,还是江妃的弟弟,是那个要他承诺一旦江执裴威胁李璟越江山便要亲自将其斩除的长姐的亲弟弟。他不愿看到江执裴出事,却也不能违逆江妃的临终遗言。
他下不了手,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执裴陷在皇宫,一次又一次无视了他的暗示,最后身陷囹圄,被废了一身功夫受尽委屈。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直到他逃出来。
如果江执裴愿意跟他回去,他能保证这辈子都不会被李璟越找到,可前提是,要他主动自愿……然而,他的徒弟却不愿跟他走了,一心想要踏入那万丈深渊……
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压抑不住,他嘶吼一声,一剑将身侧巨木拦腰斩断。
最终痛苦地闭上了眼。
“卡!过!”
耳侧惊起一声戏外的声音,乔译这才猛然从那两人营造的世界中抽离,他环顾四周,明显看见不少人和他一样,也是刚刚回神。不由牵起唇角,这两人,可真是……
他轻啧一声,还没来得找出词来夸一夸,就瞧见刚才的两主角之一正朝他走来,一脸期待——
“小乔!”
乔译一笑,还算有点良心,看到他这么高兴。
然而纪从骁下一句是——
“我的东西呢?!”
乔译:“……”
这样的小伙伴要来干嘛,丢了得了!
……
纪从骁心满意足地绕着他的大箱子转了两圈,然后才一挥手,准备犒劳犒劳他不辞辛苦帮他搬箱子的小伙伴,当然,还得带上盛淮。
纪从骁走过去和韩略说了一声,对方却抬起头拦了一句:“你们别急。何留留今天也要回来,差不多也该到了,等会一起吃。”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点像当初杜明景过来时的场景,只不过眼下这些人却没有那会儿那么明目张胆,都只是悄悄偷眼去瞧。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纪从骁瞧见何留留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起走了进来。那男人的脸并不陌生,经常出现在各大金融杂志周刊的封面之上,正是何家现在的当家人,何留留的大哥,何逢。
何逢将何留留送了进来,抬手看了看腕表,随即嘱咐小妹:“我还有事——”
他话音未落,便瞧见韩略过来打了个招呼,而韩略身后不远纪从骁正抬手招呼着盛淮和乔译。
何逢朝韩略一点头,继续对何留留道:“我还有事,再陪你吃个饭就走。叫上你的朋友们一起。”
何留留对此毫无异议,扬手便喊了一句纪从骁和盛淮,以及在场几个相处不错的演员。
“就来。”纪从骁应了一句,搭上乔译的肩膀,“走咯,吃大餐去。”
乔译有些犹豫:“我就不去了吧?”
纪从骁只当他是不爱应酬,劝了两句未果,便琢磨着拒了何留留陪自家小伙伴一块。这种得罪人的事乔译自然不会让他做,便主动妥协。
一顿饭吃得宾主相宜,何逢作为地产界的大佬,虽说全程气场十足,但少有开口,偶尔出声也是教育妹妹不许挑食,倒让在座一圈人轻松不少。
……
晚上下戏后,纪从骁艰难地敲了敲隔壁的门,等了一会儿,才等到盛淮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出来。
盛淮打开门,看清出现在视线里的等人高的猫咪玩偶,顿时没了声。
猫咪的爪子被人抬起,小幅度晃了一下:“喵~盛哥晚上好。”
盛淮自然听得出纪从骁的声音,他迟疑问道:“你这是……”
纪从骁将猫咪往前一推,直接推进盛淮怀里:“礼物,不会过敏的猫团子,还能靠着睡,我试过了,挺舒服的。”
盛淮从猫咪的肩膀上探出头去,看着他一脸求夸奖,无奈轻笑,满目纵容:“谢谢小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同床共枕,嗯,没毛病。
第41章 第四十一支玫瑰
盛淮一笑,纪从骁便跟着开心。
也不枉他费尽力气,托了好些个人,才得到那位玩偶大家的点头,连夜赶工尝试不下百遍找到合适的猫毛代替材料,再做出这么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超大型玩偶。
从小到大,在过去的这二十多年里,纪从骁几乎没有做过讨他人欢心的事情。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即便你再怎样投其所好,再怎样讨好别人,不喜欢你的人依旧不会喜欢你。
然而,他为盛淮所做的这些,并不是想求他的喜欢。这只不过是作为一个恋慕者最简单的愿望的罢了——
想看他笑,想对他好。
想要弥补他的一切遗憾,想要让他心愿得偿。
于是,听他的话规整作息,三餐规律;于是,给他找来了逼真的猫咪玩偶,带着他穿街走巷去找惦念多年却已搬迁数次的餐厅,在他一时兴起带了一支花回去时,给他递上一个精致的玻璃花插。更不用说片场中随时填满的水杯,永远向着他的风扇,还有每次吊威亚前仔细再三的检查……
只不过他们两惯来亲近,纪从骁又刻意做得不动声色,以至于整个剧组没有人发现什么端倪。
而盛淮虽有所觉察,却只将这当做是那天晚上彻底说开,给小朋友吃下了不会离开这个定心丸的结果。他也曾对纪从骁提出过他不必如此,然而,对方却怔了一瞬,随即轻笑,仰着头浑然不在意,说了一句——
“我乐意。”
明目张狂,丝毫也没有想要就此结束的念头。不过好在,他倒是体贴地给提出了解决办法,他说:“盛哥你要是觉得不妥,不如就还回来呀。”
于是陪他吃饭,陪他压马路,陪他看电影,甚至陪着他半夜三更再一次跑到山顶看了一回星星……
两人足足疯了大半个月。硬生生将这原本外出拍戏的工作过出了度假的感觉,让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的韩略好一阵羡慕,可劲儿在拍戏时找茬怒号。
纪从骁对此没有半点异议,笑眯眯地接下韩略的挑刺儿,一次又一次完美地达到韩略的标准,将人物诠释地更加透彻。
没办法,他心情好。有史以来,就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
原本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对盛淮好。他没想过要求什么回报,但架不住盛淮太正,一番礼尚往来,愣是将他交付出去的东西尽数以另外的关心还了回来。
他们原本便是亲近,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寸步不离。盛淮一如既往会叮嘱他的一日三餐,会没收他的冰淇淋和烤串,甚至有些时候连辣椒都不让吃,但他同样对纪从骁关怀备至,会仔细听他说话,将他话语中不经意提及的东西一一记下,会在他拍完武戏之后亲自为他上药,也会在他偶然心情不佳时,想尽办法逗他开心,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在纪从骁的耍赖下,留在他的房间,守着他睡过去再离开……
就像是,真正的情侣一般。
纪从骁只觉得恍惚是在梦里。
可即将到来的分离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梦,而这像梦一样的日子,要到头了。
……
江镜宣的杀青戏,也是盛淮的最后一场戏。
江执裴一身血色,将他身上的银甲白袍都染了个鲜红。他倒在地上,艰难地转过头望着李璟越和顾横溪,那两人穿着帝后冕服,在这血流成河的宫变之中,他们两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了一根。
顾横溪注视到他的目光,不忍看他,一张俏脸带上了悲戚,硬生生转开头去。而李璟越,他的双生兄长,却嘴唇一张一合,江执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所有的声音逐渐褪去,他只觉得越来越冷,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已近茫然,他最后想起了师傅,突然牵了牵嘴角。还好,当日就被师傅逐出师门了,不然……知道自己不在了,他该多难过……
挣扎的手指一落,眼皮垂了下去,将曾经带着光芒的眸眼遮了个干脆……
江镜宣到时,这一场叛乱已经尘埃落定。而他,被李璟越派人拦截,硬生生给拖住了脚步。
鲜血染红了殿前的玉阶,卫士正在对叛军进行最后一步的清扫。他尚在遥远,便瞧见在大殿中间,倒在血泊中的那一人。
周身血液一凉,整个人如坠冰窖。周边的嘈杂尽数从耳边退开,他木着一张脸朝江执裴走去,每走一步,脸色便难看一分。
等他劈开人群到达他面前时,掩在袖袍下的手指已然轻颤。
他跪在小徒弟身边,哑声唤了一句:“阿裴……”
手指颤抖地将人扶起,揽进怀里……
盛淮动作一滞,随即韩略的大喇叭追了过来:“纪从骁!你家尸体还能自己使力吗?重来!”
纪从骁靠在盛淮身上望了望天。
他没想到韩略的眼睛那么尖,他不过稍稍用了点力,试图给盛淮减少一些负担,结果就被看了出来……
盛淮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唇角一弯,丝毫没有方才江镜宣心如死灰一般的模样,笑道:“韩略辅修过美术,对人体肌肉构造尤其了解,你这样过不了他那关。”
他伸手试图拍一拍小朋友的头发,然而已经做好了造型,不能乱动,只能转而落到了他的肩头,安抚道:“我没事,一小会儿而已。”
他的手臂前两天吊威亚时不小心划了道口子,小朋友是在担心他。
纪从骁皱了皱眉:“等会还要抱着走呢,我又不轻。”
“非常轻。”盛淮反驳一句,对于小朋友的体重,他一向颇有微词。
“那边那两,还抱着呢?赶紧的给我躺下去,从江镜宣跪下那里开始重来!”韩略对天翻了个白眼。
“行了,要真担心,咱们就努力一遍过。”盛淮安抚一句,替他理了理衣袍,俯身将人放回了地上。
纪从骁任由盛淮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下去,看着那张随着他一块往下的脸不合时宜地冒出个不太健康的念头,然而随即一想着即将到来的分别,便什么想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
江镜宣跪在小徒弟身边,哑声唤了一声:“阿裴……”
手指颤抖地将人扶起,揽进怀里。鼻息全无,脉搏尽消。不在了……
“阿裴……”
他又唤一句,声音极轻,仿佛害怕将怀中人惊醒,然而他的声调支离,已然碎不成声。
他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将江执裴抱起。
“师傅带你回家。”
江镜宣抱着小徒弟,一步一步往外走。他的身前,是玄甲卫队泛着冷芒的刀锋。
“舅舅要去哪儿?”李璟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外祖母还在府中等着您呢。”
江镜宣停下脚步,一张脸没有半点神情。
“国舅之尊,江某高攀不上。在下一介草莽,世上所剩的亲人,也不过这一个傻徒弟罢了。”
一句话,将过往的牵扯恩仇尽数斩断。
被打乱的步伐继续,刀尖已至眼前。他却似浑然不觉,步步逼近。
方才李璟越一句话便点明了他的身份,卫士没有命令也不敢伤人。只得被逼得步步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只得望向李璟越。后者似在犹豫,似有杀心,手势都已作出,却在最后挥了挥手,示意放他们离开。
江镜宣对那险些到来的一场厮杀却似半点不在意,只垂着眸,望着怀中的小徒弟,低声轻训,一如以往。
“在外头胡闹了这么久,都不记得回去。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师傅上回吓唬你的,哪能不要你呢?我家阿裴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儿。”
30/85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