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暑雨自己安慰着自己,终于在第一线天光出现之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但“睡到饿醒再起”和“谁的电话也不接”这两个原定计划非常遗憾并没能实现,甚至在九点前就宣告了破产。
——从八点起就一直给姚暑雨打连环call的人不是金砺,也不是钱富金。
毕竟他们那堆人里有百分之八十的醉鬼。
而醉鬼只有通宵,没有清晨。
……会在这个点扰姚总清梦的,毫无悬念只有一个人。
虽为亲爸但更似后爹的姚杰林。
手机从八点一直顽强地震动到八点四十,要不是它连着充电线,这会儿怕是已经给震没电了。
等姚暑雨脑子里冒出“我他妈怎么没关机”和“千万忍住挺贵的不能砸手机”这两个念头的时候,他人已经清醒了大半。
苏祁寒在床上滚了一圈,抛弃了枕了好几个小时的手臂,人团起来缩到床沿,拿被子捂住了脑袋。
姚暑雨眯着眼睛望着“离他远去”的苏祁寒,心中怨念更甚。
他强压火气,默念十遍父慈子孝,接通了姚杰林打来的第十八个电话:
“……老年人都不配拥有睡眠的吗?”
但意料之外的是,姚杰林没像往常一样跟他打趣,声音反倒阴沉得很,听起来比他还“强压火气”:
“你人在哪儿?”
姚暑雨皱了皱眉头,翻身仰躺,抬起有些酸麻的手臂遮住额头,不太清明地模糊道:“在家。”
“屁!”姚杰林一个控制不住,冲他吼道,“你妈刚从你那儿回来,屋子里除了外卖盒啥都没有!”
姚暑雨微微拿远了手机,勉强回了点神,这才想起自己在哪:
“别诈我,我好久不吃外卖了……忘了,我在宿舍,昨天百大颁奖,没回去。”
姚杰林沉默两秒,问:“跟那个小孩儿在一块儿是不是?”
提到“那个小孩儿”,姚暑雨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没注意,但现在他能透过电话,听见陈莜的只言片语:
“老林!你干什么!我叫你别打电话、别打电话,有什么大道理不能等孩子回来再讲,差这么一会儿吗……”
姚杰林没有回她话,再次沉声问:“问你话,是不是?”
姚暑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瞬间灵醒了。
他想了想说辞,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姚杰林那边再次沉默,半晌扔下了一句:“给我回家!”
姚暑雨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他揉揉眉心,如实回答说:“今天有安排,明天再回。”
起码得带着醉鬼们坑金砺一顿饭吃吧?
电话那头的姚杰林一下就压不住火了:“老子是在跟你商量吗?我让你给我回家!”
姚暑雨皱着眉头偏过脸来看了苏祁寒一眼。
人还好好的蒙在被子里,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姚暑雨尽量轻声但没退让地说:“明天回。”
陈莜带有一丝埋怨的声音再次响在电话里:“老林你这人,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就会跟你儿子较劲……我不管你了!你爱咋折腾咋折腾吧!”
姚杰林哼了一声,这是他在陈莜面前最大限度地表示不满了。
哼完,又对着电话吩咐道:
“行,明天就明天。”
“崽种,你最好别给你老子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地回家!”
“把那小孩儿也给我带来!”
也不等姚暑雨回答,就径自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让姚暑雨有点轻微的茫然。
耍什么花招……?
还崽种。
他这个老子什么时候能从古惑仔的坑里出来?
他缓了两秒,打开微信,果然看见陈莜的消息:
- 别理你爸
- 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
姚暑雨非常赞同他亲妈的观点,回了一个“好”字,果然就没理他爸。
然后翻了个身把苏祁寒连被子带人一起裹进了自己怀里。
倔强地睡了个回笼觉。
踏踏实实的困意战胜了苏祁寒的生物钟,饥肠辘辘又战胜了困意。
下午一点,苏祁寒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软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靠在床头呼噜了一下头发,人似乎还有点懵,像在疑惑姚暑雨为什么把他挤到了床沿。
而且自己还很幸运地没掉下去。
睡惯了大床,还以为能随便滚呢?
苏祁寒一动,姚暑雨就醒了。
他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今天这个觉睡得也太不顺利了。
趁着苏祁寒还在发呆,姚暑雨突然往前一挪,苏祁寒还抖了个机灵。
姚暑雨也没干别的。
他用脑袋拱起苏祁寒的手肘,从手臂和被子的缝隙里钻了过去,然后稳稳当当地隔着羽绒被躺在了苏祁寒的小腹上。
脸还往柔软的被子里埋了埋。
苏祁寒听见他瓮声瓮气地说:
“小祁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睡着睡着就滚到床边来了,我是怕你掉下去才跟过来的,这锅我不背啊……”
“……啊,”经常在姚暑雨面前造假自己睡觉不老实的苏祁寒眨眨眼,有点怀疑,“是这样吗?不应该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姚暑雨隔着被子传出了闷闷的笑声:
“嗯?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苏祁寒表情有点空白,没由来地皮了一句,“你做梦打我了?”
“是是是,”姚暑雨微微仰起脸,眯着眼睛接了这个不存在的锅,“梦见有个小孩儿不听话,喝完酒就撒酒疯,我就教训他来着,结果把人打跑了。”
苏祁寒故作严肃地正经着一张小脸儿:
“嗯,我在梦里,我看见了,就是这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融进了彼此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姚暑雨也坐了起来,感觉并未宿醉更胜宿醉,脑袋有点沉,眼睛有点涨。
他掀起半边枕头,把扔在那儿的手机捡起来看了一眼,姚杰林没发微信,陈莜估计是知道他还要睡,也就没回他,除了一些App的推送和乱七八糟的群消息之外,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富成城在执着地呼唤:
- 姚总,或许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 宿醉的人们还在梦里续命
- 但孤独的富雨荷再不进食就得嗝屁了
- ?在
- 背着一条人命你们能睡安稳吗!?
- 生活好难我好烦.jpg
姚暑雨对富成城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毫无负担地笑了。
不仅如此,还要把消息拿给苏祁寒看,让他也一起笑一笑。
苏祁寒也把他的手机递过来给姚暑雨看,果然“苏小四富裕多金又有钱”的四人小群里只有“富小小”一个人的悲壮发言。
诸如“如果世界忘了我,请帮忙记得我”之类的。
活像临终遗言。
笑痛快之后,姚暑雨总算是良心发现,给富成城打了个语音电话。
不出意料,秒接,不知道富成城翘首以盼这个电话盼了多久了。
在富成城哭出来之前,姚暑雨把电话打发给了苏祁寒。
苏祁寒坐在床沿穿着套了一半的毛衣再三保证:
“出门了!真的出门了!!我们马上就到!!!”
富成城半信半疑:“真的?”
“嗯!”苏祁寒笃定,“真的!”
“好吧,要是姚总说这话我还不太信……”富成城小松一口气,但又留了个心眼,确认道,“那为什么周围这么安静?”
苏祁寒一秒都不带犹豫地说:“在停车场呢,当然安静,说话声音大点还有回音呢!”
“哦……”富成城还是不放心,“那怎么没有脚步声呢?”
苏祁寒觉得富成城的智慧没有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脖子上套着毛衣,钻袖子的动作都不敢大了,生害怕精神紧绷的富成城捕捉到噼里啪啦的静电声。
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不是在车上呢吗!姚总马上开车了,不然干嘛把电话给我接呢?”
那头富成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终于放下了心中疑虑:“那你们快点啊……”
苏祁寒一连嗯了好几声,总算应付过去,成功结束了这个电话。
有惊无险地保住了一段男寝塑料兄弟情。
苏祁寒松了口气,赶紧站起来把毛衣穿好,伸手在床头柜上拿外裤的时候听见本来都坐起来了的姚暑雨又一头栽倒在床上,没憋住笑出了声。
苏祁寒前脚刚跟人保证已经开车出发了,后脚就发现司机本人还妄图赖床,简直火烧眉毛,分分钟就要怒发冲冠。
他提溜着裤子,抬起一条腿,对准姚暑雨的腰眼,软趴趴地踹了一脚。
……毕竟是腰嘛也不能踹狠了。
谁知姚暑雨又稳又准地抓住了他的脚。
他只穿着一条用来充当睡裤的棉质短裤,裤脚到膝盖以上,腿一抬,靠近大腿根位置的白皙皮肤露了出来,像刚捞出来的水豆腐。
姚暑雨眯了眯眼睛,似乎在盘算着“二十岁”的……相关事宜。
苏祁寒蓦地被抓住,人一晃,差点没站稳,下意识地就想把脚丫子往回抽。
姚暑雨不肯放手,反而手上用了两分劲力,他低声笑着说:
“别动,我要把昨天落跑了的小孩儿抓回来。”
苏祁寒耳朵又有了冒红的趋势。
就算再熟悉,他也习惯不了、免疫不了姚大流氓的调戏。
他有些局促地说:“你、你别闹了,一会儿富小小真要哭了……”
姚暑雨勾着嘴角,忽然凑过去在苏祁寒脚踝凸起的骨头上轻轻亲了亲。
浅浅一碰就离开,然后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苏祁寒的脚背,便没做多余的动作了。
倒不是不想,只是因为苏祁寒穿着短裤,即使才从被窝出来,也耐不住一月的寒意,脚尖已经微微有了些凉意。
他把苏祁寒的脚放回了床上,小心地注意着让他站稳,怕他不留神摔了。
“不闹你了,快穿衣服,别着凉。”
姚暑雨作完孽,自己倒是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换衣服。
抬眼就见苏祁寒通红着一对耳朵,支棱着的那条细白的腿慢慢曲折,直到膝盖挨在床上,然后另一边脚也蹬掉了拖鞋。
苏祁寒跪坐在了床边。
接着缓缓、缓缓地拉起蓬松的被子捂住脸,扑通一声,重重往前栽到了姚暑雨身上。
把本来就不太情愿起床的姚暑雨又砸了回去。
姚暑雨被意外砸出一声闷哼,旋即笑着伸长手,用被子裹了裹苏祁寒的腿:
“富小小可要哭给你看了啊……”
此时,与他们俩直线距离不超过四公里的富成城忽然闪过一个直觉——
总觉得点个外卖要更靠谱一些?
几经怀疑但终被纯善室友取信了的富成城下午两点终于等到姚暑雨和苏祁寒走进金砺的高档小公寓,奄奄一息地问:
“是什么门让你们出了这么久……柜门吗……”
苏祁寒咳嗽了一下,没答话,只是红着耳朵捏住姚暑雨的手腕子,带着一块儿举了起来——
姚暑雨手里提着楼下快餐店的外卖纸袋。
富成城离当场飙泪只差那么一丁丁点。
在卫生间里刷牙的金锋和钱昊闻见香味儿也探出了头,神采奕奕,精神百倍。
金砺从卧室里出来,完全看不出昨夜威士忌加脉动的后遗症,十分元气满满。
富成城无语问苍天:
“我这几个小时的心酸能有谁懂……”
姚暑雨放下沉甸甸的外卖,拍了拍富成城的肩膀,安慰说:
“一会儿你多吃俩鸡腿啊。”
……
觉也醒了,闹也闹了,饭也吃了,伤心欲绝怀疑人生的富成城也安慰到位了,该面对的问题还是得面对,该解决的难题还是得解决。
问题似乎有点大,难题也好像真的有点难。
姚暑雨切实体会到,亲爸姚杰林就是他通往快乐路上的巨型绊脚石。
他不得不开始思量今早那个怒气满满的电话,再结合一下陈莜发现自己“金屋藏娇”的经过,姚暑雨合理怀疑又是陈茹那个小祖宗把他给卖了。
要不就是陈茹和她姑姑一起联手,把他给卖了。
总之……看样子姚杰林的关注点,终于放到了亲儿子的情感生活上。
一个貌似打来质问又确实没问到什么关键内容的电话,还是触到了姚暑雨略有些敏感的神经。
即使这个电话并不能完全代表姚杰林的态度,但听上去好像不太乐观的样子。
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让他家老林这么殷切地“期盼”他回家,而且是带着“那个小孩儿”一起回家。
姚暑雨不是不相信他家老林的开明程度,毕竟跟陈莜在一起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也该具备先进的思想觉悟了。
他也并不会因为小时候没频繁跟老林见面就觉得父子之间有所生疏,因为老林从不吝啬向他表达父爱。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实在不适合摆在桌面上跟粗枝大叶的老林交谈。
姚杰林虽然不是个严肃的正经爹,但他是个直来直去且雷厉风行的人。
陈莜就细腻得多,不仅能顾及到他,更重要的是,能顾及到苏祁寒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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