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小心翼翼的将碎木一小块一小块的往上加,火势越来越大,庙里终于暖和起来了。
老者生火时,扶疏仔细打量了老小一番,发现他们在这凄寒深秋里竟只着了两件单衣,还都是破破烂烂的,看样子是一对苦命爷孙。
小儿三四岁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冻习惯了,不搓手也不发抖,任由老者将他衣裳扒光了拧干烘烤,他自己乖乖的凑近火堆烤着身子。
老者瞧见扶疏还在远处站着,唤他:“年轻人,你还站在那处做什么,快来将衣裳烘干了,小心得风寒!”
扶疏依言走过去,坐在爷孙对面,也不脱衣裳,就这般不经意的烤着。
老者不知是躲着了雨高兴,还是得了火高兴,满面笑容的问扶疏:“年轻人,你一人来这荒山野岭的做什么?”
扶疏不想显得太过无礼,答道:“走着走着就到这了。”
老者审审扶疏面色:“年级轻轻的,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你看我,又老又病又饥又寒,居无定所,老无所依,挣不来银钱,还拖了个小孙子,可谓占尽了世间的苦,你可见我愁眉苦脸了?”
“那老伯为何不觉得苦?”
“哪里是不苦!只是有希望罢了!我家十几代单传,到我儿子这辈却迟迟不见子孙音讯,我们都以为要断后了,不曾想他媳妇四十几岁了竟得了个儿子!可把我们一家子高兴得哦!日子瞬时便有了指望!”
“老伯的儿子儿媳如今在何处?”
“被打死了……屋子土地都被抢走了……哎!我这孙儿是我一家一家沿路乞讨拉扯大的,好在世上还是好人多,妇人们见我孙子乖巧,时不时的舍他一口奶,东喝一口西喝一口,竟这般无灾无难的长大了,你说是不是我好福气?!”
福气吗?这老伯实在是惨,哪里来的福气!扶疏答不出口。
老伯继续道:“只要我孙儿在,我再苦也乐呵!人不就活这一口气嘛!年轻人,你没得这口气让你活得有生气些?”
“……没的。”
“那只是你没找到罢了,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天大的坎过不去!我若还是你那年纪,这世间便无事于我不可能!”
老伯说的豪气冲天,扶疏却只觉他傻。
老伯见说不动扶疏,叹口气道:“总之,为自己活不下去,就为别人活着,你这般年轻,莫非心中真没的个你愿为他好好活着的人?做自己没意思,把自己当成他也行啊。”
扶疏低着头没答话,老者也没继续说,翻翻烘干的衣裳,给赤条条的孙子穿上,哄他睡了。
扶疏无眠,为那爷孙守了一夜的火。次日天都大亮了,那孙子已醒来继续烤火了,老者还沉睡着。扶疏想他可能太过劳累,篝火烘在身上又舒适得紧,所以多睡了些。可他等到了午时老者都还未醒,扶疏觉着不太对劲了,走过去探探老者的鼻息,又碰碰老者手臂,眉头皱起望向小儿,说:“你爷爷过世多时了!”
小儿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扶疏讶异小儿三四岁不仅懂事,话也说得利索,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早起时碰到爷爷,他身体已然僵硬了。”
“那你为何不说?”
“你不过是陌生人,告诉你作甚?”
“为何也不见你伤心?”
“我伤不伤心,你又如何知道!”
扶疏被这小儿呛住,“小儿无礼得很!你几岁了?”
“七岁。”
“七岁?!可我看你不过三四岁模样啊!”
“吃不饱穿不暖,自然长不大。”
“……那你爷爷,你准备怎么办?”
“我再陪他一会儿……烧了。”
“烧了?为何不埋?”
“爷爷说过,不要埋他,他怕黑怕虫怕野狗。”
……扶疏也不知为何,竟陪那小儿坐到了天黑,小儿望望天色,跪在他爷爷身边磕了九个响头,将火引到破庙各处,连庙带爷爷,一起烧了。
扶疏站在他身边,望着那冲天大火道:“破庙无辜,你烧它作甚!”
“……我不想爷爷去了地下还无片瓦遮头。这庙,我日后定会赔座新的!”
……
两人等了几个时辰,大火终于完全熄灭了。小儿找了个破瓦罐洗净擦干,将他爷爷的骨灰装进去抱在怀中,随意择了一处方向走了。
扶疏望着他动作,终归没忍住,追上去说:“你……以后跟着我吧!”
☆、养儿不易
小儿回头望向扶疏,虽装得少年老成,面上的讶异之色还是未藏住,问扶疏:“跟你修道吗?”
扶疏这回也讶异了,“修道?修什么道?”
“你昨日使仙法助我爷爷生火,我都看见了!你难道不是还未修成仙的道士?”
“不是。我是神。”
小儿不信,瘪瘪嘴继续往前走,说:“我不愿修道。我只想挣银子,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扶疏使了术法将他拖回来,“我是神,不是道士!也不逼你修习术法。你跟着我,先吃饱穿暖长大,之后随你如何本事去娶妻生子,我管不着。”
“……你为何帮我?”
“活着没意思,找事做。”
“行!那你先变些吃的给我,我和爷爷几日不进水米了。”
“我不能用神力。要吃的去买。”
“你刚刚不是还用了?”
“为了降住你,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可有银钱?”
“没有。”
“那你要如何喂饱我?”
“你我都长着手脚,不会去挣?”
小儿白了扶疏一眼,往前走去,“那便快些走吧!”
两人天亮时走到一处镇上,扶疏熟练的找了个小工,带着小儿做了一天,换得了三个馒头。
扶疏将三个馒头都给了小儿,小儿接了一个,说:“你自己吃。”
扶疏还是塞给了小儿,“我不用吃。你吃饱些。”
小儿便当真没客气,三两口便将三个馒头吃光了。
扶疏又熟练的择了一处街角坐下,说:“今晚就睡这,明日再去挣馒头。”
小儿便抱着他爷爷的骨灰睡了。
两人在镇上各处做小工,挣来的口粮全供了小儿一人吃。小儿想是从未这般每日饱腹过,身子看着看着长起来了。
两人每日夜间露宿的街角附近,窝了五六个小儿,看扶疏二人每日早出晚归的,又吃得饱,不禁眼馋起来,有一两个胆大的,试着跟在扶疏身后,要去跟他一起挣馒头。扶疏也不驱赶,随他们跟着。到了做小工处,于那工头商量让这些乞儿也帮忙,工头起先不愿,扶疏说工钱看着给就行,工头这才勉强答应了。
扶疏带着几个小乞儿,默不作声的忙活一天,各自得了些馒头咸菜,扶疏还将自己最多的那份分与他们,可把小乞儿们乐坏了,狼吞虎咽的几口吃下,叽叽喳喳的说明日还要跟了扶疏来!
扶疏不搭理他们,小乞儿们见他虽面冷却良善,便也不怕他,每日里都跟了他起早做活,吃的饱了,力气便大了,活计也越做越好,挣的口粮自然也多了,乞儿们身上也都渐渐长了些肉。
也不知是被人看见了,还是有人放了话出去,扶疏屁股后面的尾巴日渐增多,两三岁到十几岁的都有,每日一溜儿走在街上,像个小丐帮!
扶疏要养活这许多人,渐渐有些吃力。这日正窝在街角皱眉想法子呢,几个成年乞儿拿着棍棒冲了过来,个个面色凶悍。
扶疏瞧了他们一眼,没理,继续皱眉想法子。
那几人见扶疏这态度,更是心头火起,来由都不报,上前就打!
扶疏纵是不能用神力,手上功夫也是了得的,岂是几个地痞流氓能比,他三五下将人打了出去,自顾自坐下了,也不问人家为何要打他。
那几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爬起来往回跑了。扶疏的尾巴们还没高兴多会儿呢,那几人竟领着更多的人过来了,小乞儿们数数,竟有一二十人之多,各个抄着武器,凶神恶煞的!
小乞儿们都躲到扶疏身后,抖着嘴唇问他:“大哥,这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扶疏没答话,漫不经心的看了那群人一眼,对身后小乞儿们说:“怕就躲远些!”
小乞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承认自己怕,抖着腿站在原地不动。
那些人走上前,这回先礼后兵了,只听一人发问道:“兄台,听说你招了一帮小乞儿,要自立门户?”
扶疏懒懒的看着发话那人,问:“自立什么门户?”
“自然是丐帮啊!看你面生,应是刚来不久,还不知这地界的规矩。这儿的丐帮只有一个,帮主也只有一个,你若想自立门户,兄弟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我若偏要立了,又如何?”
“那就是你不知好歹了!兄弟们,上!”
众人想必听先前那几人说了扶疏能打,此回便一拥而上,扶疏怕伤及背后的小乞儿们,不待他们冲上前,他先往前跃去,一阵风般扫过,放到一片。
众人还没开始打呢,已然倒地不起了,都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小乞儿们最先反应过来,一阵欢呼雀跃!
地上众人忍痛站起,放了几句狠话往回去了。
扶疏对小乞儿们说:“你们找处地方先睡觉去,我今晚还得打几场。”
“是!大哥!”此时小乞儿们对扶疏的敬佩之情已然无以复加,都对他唯命是从了。只有那老伯的孙儿抱着骨灰离去的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回头说:“你小心些!”
扶疏嗯了一声,靠着廊柱懒懒坐下,等那帮人再来。
果不其然,那帮人又来了两次,一次比一次人多,扶疏三两下放倒后问:“还来吗?我要睡觉了。”
众人你搀我扶的连连后退,“不来了不来了,帮主给你当都行!”
“我不稀罕当什么帮主,只是你们日后见着我身后的乞儿,莫要欺辱他们!”
“自然自然!”众人说不落音便跑光了。
扶疏拍拍手坐下,想着这么多人跟着他,做小工是养不活了,不如……
次日,小乞儿门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过来给大哥请安,扶疏也懒得跟他们说不要搞这套,只道:“今日不去做小工,我找了处院子,愿跟我的便自此在那住下,我会做些木匠活,你们拿来镇上卖,换得的银钱买米买菜买衣裳,若有多的,再请个教书先生教你们读书,闲事我会教你们功夫防身。至于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暖,书读不读得出名堂来,功夫学不学得到手,都看各人造化,我懒理那么多!你们若想摆脱乞儿身份,就自己刻苦些,别指望我督促,我又不是你们的谁。有了谋生手段后就请自行离去,勿要赖皮费我口粮。”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众乞儿一时间也不知是没听明白扶疏所言,还是不相信有这好事,都愣住了。破庙小儿当先跟去,也不叫身后人。渐渐的,众乞儿反应过来,纷纷或高兴或流泪的跟了上去。
扶疏就在那处破庙附近化了座院子,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疼惜地皮,这院子便化得很大,很大!
破庙小儿虽知道扶疏是神,看到这平地而起的院子还是惊讶不已。扶疏给他丢话道:“若说出我的身份,我便捏死你!”
破庙小儿呆呆点了点头,跟着扶疏走进了院子。
小乞儿们有些自出生就从未住过屋子,骤然间有屋子住,都高兴得上蹿下跳,里里外外将所有屋子瞧了个遍!瞧完跑出来问扶疏:“大哥,这么多屋子,怎么分?”
扶疏说:“最西边这间给我,其他的你们随意。”
“可以一人住一间吗?”
“我都说了随意,休要事事都问我!赶紧去分,分好了去山上砍木料来给我做匠活!”
“是!大哥!”小乞儿们一窝蜂去分屋子了。片刻便出来了,与扶疏禀告说分好了,这便去伐木!
跟着扶疏来的有一二十人,小儿吃饱便力气足,手脚快,纵是拿了不知哪里翻出来的钝口砍刀,也是个把时辰不到便担了很多木料回来,擦着汗问扶疏当不当用。
扶疏说:“随便,你们采什么木料我便做什么匠品,什么匠品卖什么价钱,都随你们。”
众小儿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又出去砍了些粗木头回来,因有大些的乞儿说树杆子越粗越值钱。
扶疏虽已多年不碰木匠活,再捡起来时还是熟练得很。他看着做了些桌椅板凳小木偶,丢给小乞儿们去镇上卖。
小乞儿们虽没见过多少银钱,世面却是见过不少,知道大致价位,没让人占了便宜去。
扶疏做得快,乞儿们机灵也卖得快。不出月余,家中已有余银了。
众乞儿从没过过这样的好日子,每日都是神采奕奕的。也不知谁出的主意,竟买了些家畜回来养着,乞儿中有年纪大些的女娃娃,便领着其他女娃不再出门,专在家中做饭洗衣养畜,还做起了绣活,日子看着看着过得红火起来。
只是热闹在其他地方,扶疏西边这一块日日都是安静寂寥的。他只顾埋头做匠品,不吃也不喝,一应起居也从不让他人插手,若不是院中无阻隔,就差变成两户不相干的人家了。
不过教功夫的事扶疏未食言,每日晚间他都会抽片刻时候,一言不发的往院中一站,自顾自的打起拳法来,也不管有没有人在身后学,或学不学得懂,打完两遍便收工,任由乞儿们怎么追问,绝不再多打一遍示范。乞儿们渐渐懂了他的门道,学起来便分外留心,有几个有天分的,一学就会,也不藏私,一招一式拆开来教余下众人,倒是男娃女娃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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