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说得好,人都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吃正餐,一个用来吃零食。
等到吃饱喝足,八宝攒盒里也没剩下什么了,阿喜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说:“还是和少爷出来好,要是少爷多出门几次,阿喜怕是要胖得嫁不出去了!”
“没事,到时候就把你嫁给村口赵婶子家的憨儿,他不嫌弃媳妇胖。”
“少爷!”
郁宁捧着茶杯,惬意的眯了眯眼睛,不由得看向了对面,对面也是一栋类似于吃食斋子的地方,二楼却空无一人,他走到窗边向那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对面有些老旧的牌匾,上面铁画银钩的写了三个字,‘余庆斋’。
“阿喜,对面余庆斋是做什么的?”他低头望去,对面门庭冷落,对比着余香斋客似云来的模样,更显得荒凉了。
阿喜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呢,少爷我找人问问。”说罢,阿喜站起身来向小厮招了招手:“哎,你过来!”
在二楼服侍的小厮立刻跑了过来,满脸殷勤的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对面是做什么的呀?怎么名字和你们这么像?”阿喜指了指对面。
那小厮‘嗨’了一声,说:“姑娘您可问对人了——那余庆斋也是家点心铺子,说起来还是咱们冤家对头呢!那余庆斋的张东家以前是我们上一代高大师傅的弟子,没想到却是个白眼狼,等到高大师傅过世便硬说是高大师傅将铺子传给了他!逼得我们高大师只好出来自立门户,这不特意将我们余香斋开在了余庆斋的对门,就等着看这等恶人什么时候遭报应!”
“还有这等事?”郁宁好奇的问。
“这位郎君您一看就知道是贵人,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还好老天有眼,自我们余香斋开门,那厮便造了报应,门庭冷落!便是白送都没有人肯要!”
“小的也偷偷去尝过一回……我们高师傅才是高大师傅的独子!那手艺,那姓张的没得比!”
第30章
“原来还有这等曲折呀……”两人听完了八卦,挥退了小厮,阿喜托着腮和郁宁说:“这等不孝不义之徒,做这等事情当真是有辱门楣,他也不怕他师傅半夜来敲他的门。”
“行了。”郁宁放下茶杯,心头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上来,便轻轻敲了敲桌子:“我们走吧,趁着点心还热着,带回去给师傅尝尝。”
“就知道少爷孝顺!先生看了一定会喜欢的!”阿喜连忙扭头招呼旁边那桌的侍卫:“你们过来,把东西拿着。”
几人回了府,郁宁就带着东西去找梅先生,没想到到了院子里门口还站着两名青衣婢,阿喜嘟囔了一声,郁宁没听清,转头问:“你说什么呢?”
“阿喜什么也没说呀!”
郁宁问那两名青衣婢道:“顾大人在?”
“大人在房内与先生议事。”
“那我方便打扰吗?”
两名青衣婢踌躇了片刻,只听里面有人打了个呵欠,说:“进来吧!”
“郁先生请。”青衣婢听见里头有话,这才放行,推开了门,梅先生披着一件家常外衫正坐在塌上喝茶,另一头则坐了顾大人,两人皆是一副刚起的模样,郁宁走进去行了一礼,就听顾大人说:“以后叫阿郁就叫少爷,这个先生那个先生的听得我头疼。”
“是。”两名青衣婢应下了,一人去打开了窗户透风透气,一人则是给两位主人沏茶。阿喜则是一反常态,十分恭谨,没有率先开口说话,给郁宁搬了个小凳子让他坐在了梅先生身边。
梅先生眉宇间还有些慵懒之态,捧了青衣婢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问:“带了什么?”
阿喜这才道:“少爷大清早就和奴婢一道去买了点心给先生您送来呢!还热乎着,先生快尝尝!”边说着,边打开了油纸包,郁宁拿过一个油纸包托在手上凑了过去:“师傅,尝尝?”
梅先生拈了一块红豆酥尝了尝,点了点头:“味道还不错。”
顾大人在旁边唉声叹气的说:“还是有徒弟的好,有人侍奉,不像我孤家寡人,连块点心都没得尝一口……”
“说什么胡话。”梅先生扭头轻斥了一句,没想到顾大人却伸出手来,拉着梅先生拿着点心的那只手过去,就着梅先生的手把他咬了一半的点心给吃到了嘴里。郁宁连忙低头拒绝吃这口狗粮,紧接着就听到一声叫痛,顾大人讨好的说:“阿若,我错了还不行么……”
“要吃就好好吃,不吃就滚!”梅先生骂完,又骂郁宁他们:“你们低着头作甚?就是你们纵容,才纵得他不知廉耻为何物!”
梅先生这话说的,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敢开口,也就郁宁不怕死,小声说:“那不是师傅纵得吗?”
“你也滚!”
顾大人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被梅先生瞪了一眼。
“那不行,我走了谁来服侍师傅。”郁宁讨好的伸出手给梅先生捶腿,梅先生动了动腿,到底没一脚把郁宁给踹了,阿喜连忙打圆场,把早上听说的余庆斋与余香斋之事当做奇闻趣事说给两位主家听,梅先生他们边吃着点心边听完了,梅先生听完了冷哼一声:“这等孽徒……”
他看向了郁宁,郁宁连忙一副无辜且正经的模样:“师傅我可不敢干这等事情……而且您也知道,徒弟有心干也没这能耐啊。”
“你是不敢,你也就敢改投他门而已。”梅先生抬手,阿喜从一边的箱子里摸出来一封信件放到了他手中,梅先生扬了扬手:“我这才走了几日,玉苍斋的刘先生就眼巴巴的给你写信,问你要不要改投他门下了。”
郁宁摸了摸鼻子,八成是刘先生知道他师傅回长安了,却不知道他也跟着一道去旅游,以为他师傅把他给抛下了,才写了这么封信,当下连看都没敢接过来看,表忠心道:“师傅这般人物,我能拜入师傅门下是我三生有幸,怎么敢去当什么账房先生的弟子。”
“嗯?”顾大人却接过了信件打开看了看,边看边说:“没想到阿郁这般抢手?看来阿若你要警惕些,免得哪天一眨眼关门徒弟就成了别人家的……”
三人正打趣着呢,外头有人来通报,这次来的是顾大人身边的一个总管,他进了屋子拱手行礼,低着头禀报道:“大人,有人持您的寒香令来求见。”
“寒香令?”梅先生皱了皱眉:“我怎么记得你一共就给出去过两块?怎么在这个地方?”
“是啊。”顾大人这才放下了信件,叹了口气说:“麻烦事儿上门了,走,一道看看去。”
一旁的青衣婢连忙上前给梅先生他们洗漱更衣,郁宁听他们两有事,正打算告辞回去背书,顾大人突然道:“阿郁,你也一起去。”
郁宁看了一眼梅先生,梅先生点了点头,这才答应道:“是。”两人更衣没有避着郁宁,郁宁就凑上去给梅先生帮忙,一会儿给他拉个腰带一会儿给他递个发带,弄得梅先生不胜其扰:“做什么,一边去。”
“师傅,寒香令是什么?”郁宁趁机问。
“是我的令牌,持着它能让我帮忙做一件事儿,不问缘由,不问因果。”顾大人在一旁回答:“阿郁有问题,为何不直接问我更好?”
“那如果要升官发财呢?”郁宁没忍住问。
“有何不可?”顾大人笑着说:“只要我能办到,杀人放火可,升官发财可,甚至想要改朝换代也可以。”
“一般这种东西不都是要不违法律不违道义什么的吗?”
“这些在我这里可不算什么道义。”
梅先生忍无可忍,一边瞪了一眼说话没把门的顾大人,一边呵斥郁宁:“到外面等着去!”
***
几人到了前厅,已经有一个身形落拓的青年人候在了厅中,见几人进来,向顾大人行礼道:“晚辈张风来见过国师大人。”
顾大人在主位落座,诧异道:“我见过你?”
他向来不爱见人,就是在长安城,见过他的人也不多,更别说是这等乡下地方了。
张风来说:“国师贵人多忘事,二十年前,您将寒香令给家师之时,我正在一旁。”
顾大人挑眉:“二十年前?高厨子的徒弟?”
“是,晚辈之师正是高丘高御厨。”
第31章
张风来还想说什么, 顾大人却一摆手,打断了对方, 顾大人, 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顾国师漫不经心的道:“你既然持寒香令来,就应该知道本座的规矩……不问缘由, 不问因果,你想要什么?”
张风来一怔,脸上露出一点惭愧之色:“晚辈想求一个公道。”
郁宁听了不由得看向了主座的两位,梅先生与他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 示意郁宁不要说话。
“什么公道?”顾国师自袖中抽出一柄玉骨的折扇,在手上把玩着, 眼睛却看向了梅先生, 仗着张风来不敢抬头直视于他,俏皮得对梅先生眨了眨眼。
梅先生突然微微侧脸看向了主位旁的一只花瓶,似乎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顾国师传来的俏生生的媚眼只当没看见。
张风来苦笑着说:“若是其他晚辈倒是无惧, 绝不会冒然上门相求,可是高师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 自半年前令余庆斋陡然门庭冷落, 这是师傅一辈子的心血,晚辈不敢让它在晚辈手中没落……故而,晚辈只求一个公道, 想知道到底是晚辈技不如人,还是另有缘由。”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顾国师一格一格的将折扇打开,玉骨相击之间发出了细碎的声响,他边注视着手中的折扇,边说:“此事不难,你回去吧,本座三日后定然给你一个公道。”
“多谢国师大人。”
梅先生放下了茶杯,张风来便知趣的行礼告辞,一旁的婢女便引着他出去了。见人一出去,顾大人立刻恢复了坐没坐相的模样,软骨头似地懒懒散散的说:“烦得很……王旈,去查。”
一旁的大管事应道:“是。”
梅先生:“公道?”
“那也得看看是不是这小子不善于易道,还有手艺……”顾大人用玉扇掩着脸打了个呵欠:“阿郁早上不是说了么,余香斋的小厮说余庆斋的点心难吃得很,先叫人去查查是不是真的……阿若,你忘记我刚初登国师之位那会儿的事了?”
梅先生板着脸:“那时候我又不认得你。”
“我竟没和你说过此事?”顾大人故作惊讶的道:“也是,那会儿怎敢将这种蠢事告知于你。”
顾大人玉扇挥了挥,两侧服侍的管事仆从皆悄然退场,整个厅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连前厅的大门都被关了起来。这架势,一看就知道要说点黑历史了。他轻咳了一声:“那会儿年少轻狂,总觉得全天下无我不能之事。”
郁宁在旁边安静如鸡听八卦,顾大人没赶他走留他下来听黑历史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他才不想惹了眼然后被赶出去。
“老景临候家嫡次子以远洋航道为筹求我一查他嫡长兄是否于风水一道上暗害于他,致他乡试落榜,以至于数十年后子弟皆名落孙山。”
梅先生神情一肃,断人举家科举之路,此事绝非小事。他长安城,那一套官场上的规矩他也懂一些。老景临候两位嫡子并非同母所生,一位为原配嫡子,一位为继室嫡子,老景临候传位于嫡长子,嫡长子得获爵位,嫡次子乡试落榜,只得一个秀才之名,老景临候若以蒙荫之名还能为嫡次子寻求一个小官之位,若是这嫡次子不受宠的话,那么连蒙荫的机会都不能有。
若是一代也好说,嫡脉无论是看在情面上还是体面上,怎么都会提拔一把嫡次子。于世族中,真正严峻的考验在于等到长辈去世后,兄弟分家,嫡次子一家下一代若再无功名傍身,那么便只能渐渐被边缘化,若第三代依旧无功名傍身,便与普通族人无异了。
此世士农工商,商人低贱,虽然不至于三代不能举,但也备受歧视。老景临候嫡次子应是分家之后便开始行商,虽说衣食无忧,但于世族之中,一位嫡脉放弃科举之途,转为行商,那便是自甘堕落,又是三代无功名,可想而知家族中那些核心资源绝对不会再对这一支开放,子嗣再想要复起,便是更难上加难。
“然后呢?”梅先生问。
见梅先生听得专注,顾大人不禁长叹一声:“原来我是真的没和阿若你说过……”
梅先生不耐烦的屈指扣了扣桌子:“少废话。”
顾大人只好停止了自己长吁短叹,接着说故事:“我那时也如同你一般愤愤不平,只是年代久远,要查起来便愈发困难。我先确认了他家目前并无风水之术影响,又再往前追查,花费了我数月之功,仍无一无所获。”
“我那时百思不得其解,只一念之差就去老景临候的坟上做些手脚。”
“你还做这过等亏损阴德之事?”梅先生挑眉。
“我这不是年少轻狂么……”顾大人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郁宁,见郁宁也是一脸认真的在听,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不过我还没去,诸老狗跑来扔了一沓历年乡试卷宗给我,我查阅了一番……”
郁宁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插嘴说:“该不会是发现嫡次子一家乡试卷宗答得一脉相承的狗屁不通?”
“……”顾大人看了他一眼,眼中怨念清晰可见,轻声回答:“正是。”
此话一出,梅先生和郁宁皆是拍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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