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被他一点拨豁然开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还能放一面镜子……当时只想着尽量不影响他们家中的摆设,一面镜子废我什么事儿……废他们什么事儿!”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雾凇先生笑道:“你若是实在是懊恼,不妨再去与他们说一声,布置一面铜镜也就是了。”
“算了吧……”郁宁喃喃道:“我都收了银两走了,若是再回去说我布置得不好,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你的面子值几个钱?”突然有人道。
郁宁闻声侧身抬头望去,只见顾国师笼着披风走了进来,他走到郁宁的身边看了一眼雾凇先生手上的图纸,不屑地道:“这么点小事儿,也值得你在这里抓耳挠腮?”
“这不是有所不足嘛……”郁宁讪讪的说:“怎么说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做到十全十美就有点心虚。”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还要留一线生机呢?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该叫十全十美?”顾国师在床边坐下,抬眼看向雾凇先生:“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就那样。”雾凇先生低笑着说:“你别老是斥责阿郁,阿郁这个年纪有这番成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啧。”顾国师凉凉的道:“就是有你这等人天天哄着捧着,才是三十而立的人还没个章程。”
“他爹的弟子哪个不是而立之年就去当大掌眼的?也就是他,到现在还在我们跟前杵着。”
郁宁不满的说:“那是因为我拜师拜得迟!从我认识您到现在一年还不到呢!”
“那也是你笨。”
郁宁幽幽地道:“师傅,之前到底是谁明哄暗骗的叫我跟你学风水的?”
“总之不是我。”顾国师面不改色的道:“谁哄你的你找谁去。”
郁宁啪叽一下挂在了顾国师的胳膊上,抓着对方胳膊就不撒手了:“就是这个人!师傅你得为我做主啊!”
“去。”顾国师拂袖甩开他:“少跟我贫,一边去。”
雾凇先生在床上看得直笑:“阿郁你莫抓他了,你不如来抓我。有些人嫌弃你天资不够聪颖,我不嫌弃你,你就来给我当徒弟吧。”
郁宁贱兮兮的道:“好呀,我早想拜您为师了,您等着,我一会儿就去破门而出,割袍断义,改投到您的门下!”
“我看你是最近少挨打了是不是?”顾国师抬了抬手,墨兰自外面捧了一物进来,上面用红绸盖着:“我还为你准备了大祭的祭袍,你若是要改投他门,这大祭也不用你跟着了,我换个人替我捧印吧。”
墨兰低眉敛目的把红绸掀了开来,芙蓉上前拎着里面的衣物抖了一抖,瞬间一片锦绣灿烂出现在了郁宁的面前。郁宁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上前去看。芙蓉手中提着一件光华璀璨的外衫,芙蓉高高举起,这外衫的下摆却还是落在了地上,上面绣满了图章花纹,一时之间尽然看不清底色是什么。
郁宁再看,才看清楚这是一件红到了极致的外衫,底色是一片绚烂的红,上面用金银绣线、宝石珍珠绣满了个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兽,日月纹章。但是要说满,却又不是那么满,明明那些纹章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外衫上,中间还有大片大片的留白,却就是让人觉得满满当当。
而且最令郁宁惊叹的是,这不光是一件外衫,而是一件带着气场的法袍!
顾国师看着郁宁目不转睛的样子,忍不住与雾凇先生嗤笑道:“你看看他没出息的样子。”
雾凇先生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道:“怨不得他……只是你这给他准备的祭袍是不是有点太过招摇了?”
“哪里招摇了?”顾国师道:“我是和诸飞星那条老狗有二十年之约,但是阿郁可没有,他想要国师之位,尽管回来抢。”
“啊——?!”郁宁睁大了眼睛,抓住了重点:“国师这位置还带世袭制的吗?这不大好吧?而且我才不想当国师呢!”
“你想当国师也得有这个本事。”顾国师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看你这蠢样,我就是想让你世袭,今天让你上位,怕是明天就要被革职……我还怕朝臣闹翻了天呢!”
雾凇先生低笑道:“是极。”
“明明是师傅你先说什么国师不国师的!怎么又骂起我来了?”郁宁委委屈屈的道:“我发现了,今天你尽骂我来了。”
顾国师挑起了眉:“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郁宁乖巧闭嘴,欣赏自己的祭服去了。
雾凇先生道:“你有这个心思?”
“是有这么一点……啧,让我双手奉还,我总觉得吃亏得紧。”顾国师道:“当年我这国师之位也不是他让给我的,是我名正言顺抢来的。”
雾凇先生略略一思索:“我看近日天光甚好,不若让阿郁趁着年关之前,去替我看看我寻好的安寝之地吧。”
“你怎么又提这个?你也不嫌晦气?”
“这有什么,人固有一死。”雾凇先生笑道:“顾梦澜,你明明也是个风水先生,居然忌讳起这个来了……若是我的地方找的好,阿郁自然也会受我阴泽。”
“那也要你死了才成。”
第207章
郁宁在一旁听着, 五味陈杂,便是再好的祭袍也勾不起他心中一丝波澜了。
雾凇先生之前所说的埋骨之所选在了秦安府, 与周天府接壤, 距离长安府倒是不远,来回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月的路程而已。雾凇先生被顾国师骂了一句,反倒是想笑, 笑到一半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他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道:“这不是快死了吗?”
顾国师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拂袖道:“与你这种人说话就是没意思,动不动把‘死’字挂在嘴边, 你想死,老天爷不收难道你还要寻根面条吊死你自己?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郁宁倒了温水服侍着雾凇先生喝了两口, 也道:“马上又是年节了, 您想啊,您今年六十有五,明年六十六,就是死在六十六, 那也是个六六大顺对吧?”
顾国师听到这一句刚想骂郁宁说的是什么屁话,又听他接着道:“要是老天爷不收, 您再活个几年不就是古来稀了吗?这可是要上表朝廷的, 也是府官的政绩呢……说不得您这里备下寿材,府官就要长吁短叹说着政绩没了……要是再熬个二十来年,死在八十八, 那就跟吉利了,我就喜欢升官发财!”
雾凇先生听完,笑得几乎要俯倒在床榻上,指着他笑骂道:“活到八十八!我平日里竟未看出来阿郁还有这等野心?你怎么不说叫我活成个百岁人瑞来,那才是大吉大利?”
郁宁故作遗憾的道:“不成,不成,过犹不及那可就不太好了,折福祉,不然先生就勉强活到个九十九吧,九十九是极数,回头也不必我去替先生看什么埋骨之所了,就请我师傅去,给您选个真龙之地,说不定我有生之年还能混个皇帝当当呢!”
“那你得给找一个真龙之地叫我和爹躺着才作数。”顾国师阴测测的道。
“那也成吧……”郁宁叹着气摆了摆手:“那还得劳烦您自己找一个才是。”
雾凇先生笑得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他看顾国师一脸有气难伸的模样,虽然知道郁宁是有意在彩衣娱亲,却仍旧是止不住的笑:“阿郁说得对,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阿郁有此志向,你也合该为他打算才是!”
“……”顾国师恨恨地瞪了郁宁一眼,“那还不如我现在就带他进宫去面圣,让诸老狗回来指着阿郁说此人有天命辅佐之相,叫狗皇帝封他个义子当当,然后我再杀了狗皇帝和他的儿子,叫阿郁上位得了。”
雾凇先生居然还仔仔细细的想了想:“此法倒是可行。”
郁宁也点了点头:“对哦,这可比造反来的轻松,若我成了皇帝义子,就运作一番封个异姓王到封地去经营一番,广积粮缓称王,到时候揭竿而起,就说清君侧……清谁呢?不然就师傅吧!当朝国师,妖言惑众,搅得朝堂乌烟瘴气。”
“然后我一进宫门就挟天子以令诸侯,对着几位王爷哀哭几声,再传几个谣言出去属下请求我自立为帝,我却将他们轰出去,道这天下永远是圣上的天下,我要做个贤王。暗地里却叫那皇帝病得起不来身,等到过个一两年,朝臣也该站队结束了,便上奏请我称帝,我再三推辞,弄个三进三出,斥责朝臣,在老皇帝宫门前长跪不起,以表忠心。”
郁宁说到此处,十分得意地道:“最后我也是无法,黄袍加身,不得不走马上任。师傅您就委屈两年,等我登基,便替您翻案,您照旧还是国师。等到我也老了,朝堂上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到时候就说感念我爹恩德不能忘抚育之恩,封我爹也当个皇帝,您的话……就委屈点当个皇后?开天辟地第一位男后,说出去也不丢人是不是?”
“等到千百年后,后世的人一挖陵寝,就看到您二位合葬一个棺椁。”郁宁说得兴起:“史书这种东西,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①,到时候我就拿刀架在史官的脖子上,叫他在史书上写先帝后恩爱非常,白头偕老,生死不离,可歌可泣,您看如何?”
顾国师拍案大笑:“你这个兔崽子……”
雾凇先生已经笑出鹅叫了。
梅先生本是听闻了郁宁回来了去了雾凇先生处,他有事寻郁宁,结果人刚到就听见三人在商量如何谋朝篡位,站在门口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等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漆黑的推门进去,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还能当个皇帝?”
梅先生一进门,原本还说得眉飞色舞的郁宁立刻就垮下了脸,小心翼翼的看着梅先生——瞅一眼还迅速低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爹,我们说着玩呢……就是开个玩笑。”
顾国师起身迎了过去,眉目之间笑意盈然:“阿若你若为帝,我便是皇后,听听你这好儿子,连生前生后名都给我们安排上了。”
郁宁实在是没忍住嗔怪的瞪了顾国师一眼,明明就是他们两个搭个戏台子叫雾凇先生开怀一些,笑一笑驱一点郁气,结果顾国师反口就把他给卖了,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啊!他硬着头皮道:“爹,你别生气,是师傅起的头,我就是接着话茬子笑一笑……”
“我可没有,阿郁又想推到我身上,阿若你可要好好治一治这兔崽子。”顾国师伸手握住梅先生的手道。
梅先生手指动了动,不留情面的拂开了他的手,拧着眉头道:“让雾凇先生见笑了。”
雾凇先生伏在床上摆了摆手,又咳嗽了起来:“无碍……咳咳……”
一旁的侍女连忙去扶,又是顺气又是拍背的,好半晌才缓过来,他道:“阿郁也是搏我一笑,先生不必多责怪他。”
梅先生点了点头,转头就对郁宁和顾国师喝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郁宁对着雾凇先生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恳求之意,雾凇先生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郁宁只好缩了缩脖子,跟着梅先生出去了,顾国师吩咐道:“那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着,阿郁要吃透你那些东西还早着呢。”
“行了,我知道了。”雾凇先生努了努嘴:“你还不快去救一救阿郁?”
“那兔崽子死不了。”而且我出去了也是一道挨骂,还不如晚两步叫阿若先骂两句阿郁顺顺气再说。
顾国师这话没说出口,只是微笑了下边转身出去了。
他一出门子,果然梅先生和郁宁就已经不见人影了,八成也没等他。顾国师有意在路上又磨蹭了会儿才回了自己院子,一进书房就看见郁宁老老实实在塌前跪着,梅先生坐在塌上,一旁的阿喜还捧了一把戒尺。
郁宁见顾国师进来,负气不看他。梅先生冷冷的道:“看来顾国师是年纪大了,自己府中的路都不记得了?”
顾国师在长塌的另一边坐了:“这不是雾凇这两天看着有起色,我关照下人几句好好照料着么……行了,阿郁也不过是玩笑几句,罚他跪了这么一阵也差不多了,起来吧。”
“多谢师傅。”郁宁麻溜的就起来了,下人眼疾手快的拖了张绣凳过来摆在了梅先生旁,郁宁凑上去坐了伸手给梅先生捶腿:“爹,真的就几句玩笑话,我发誓我可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皇帝有什么好玩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历史上那么多皇帝,能善终的就没个,熬得精力交瘁的早早就猝死了,我活得不耐烦了当皇帝?”
梅先生冷冷淡淡的嘲他:“我看你说得头头是道,倒不像是临时才想起的模样。”
“嗨,看您说的。”郁宁示意下人们都出去,人立刻回了一趟现代把兰霄书架子上那一本摆着装模作样的《宋史》给顺了过来,指着上头道:“您看这个,什么黄袍加身什么的都是这上头有的……我能说这个不是因为我想得多,您想想要是您从小就看电视……就是戏文,把这个什么黄袍加身啦立贤王啦什么的天天看,您也能张口就来!”
因着上面有索引,郁宁也没多折腾就把黄袍加身赵匡胤给找出来了,顾国师也凑上去看了两页,道:“还真是如此。”
梅先生看了两页,这上头是简体字,不过他们两人也算是极聪慧的了,实在是认不出的字联系上下文勉强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梅先生这才面色好看了些,警告道:“日后这种话还是少出口,在府中虽然无妨,却也怕哪天说惯了在外头顺口就说了,便是抄家灭门的事情。”
顾国师道:“我看那狗皇帝敢动我?”
“说的就是你,全是你把阿郁带坏了,若不是你一口一个狗皇帝,阿郁怎会如此?”梅先生毫不犹豫的指着顾国师骂道:“阿郁未识得你之前,何曾这般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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