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舒展肢体将两人后方的窗推开了一些, 夜风袭入,香气化入风中, 那略带艳俗的脂粉气陡然就成了无边的温柔, 如美人用小指轻点胭脂覆于唇畔,媚而不妖,艳而不俗。梅先生不可否置的说:“美人唇。”
听罢, 顾国师低眉浅笑,凑近了梅先生在他唇上亲了一记,抬起头来瞧了瞧,又觉得不足,便又低头去与他唇齿交缠,半晌才远离了些,笑吟吟的说:“美人唇,诚不欺我。”
梅先生叫他亲完,平稳了呼吸,倒也不推开顾国师,侧身倚在了他身旁。天气愈冷,此时两人窝在一处,触手生温。他眯了眯眼睛,问道:“阿宁说要来长安府了?”
“信你不也看过了?到底年轻,朝令夕改,想一出是一出……”顾国师招了招手,唤人来问:“可接到小少爷了?”
一青衣婢上前回答道:“平波府传来消息,少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途中驿站说少爷转向了富水县,说是要逗留两日。”
“为何?”梅先生听到此处,不由问道。
“少爷身边有一位有人,少爷称他为兰公子,称是少爷的救命恩人,似乎逗留富水县也是为了兰公子。”
“兰公子?”顾国师十分干脆利落的把自己塞进了梅先生怀里,头倚在他颈窝中,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冒出来了个救命恩人?”
青衣婢自然不敢看主人家的眉眼官司,低眉敛目的回答:“少爷对兰公子十分敬重,凡事涉及,言必称‘公子’,不似是玩笑。”
梅先生听罢,沉思片刻,顾国师却在一旁咬着嘴唇笑,眼神挪揄的看着梅先生说:“该不会有其师必有其徒,阿郁也被扔进水里叫人给救了吧?”
话音还没落,人就被梅先生推到了一旁,顾国师连忙凑上去讨饶:“我就是开个玩笑。”
梅先生伸手扣住了顾国师的手腕,吩咐道:“传讯过去,让少爷早日到长安府。”
“是,先生。”
顾国师反手握住了梅先生的手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吩咐说:“再多派一队侍卫过去接少爷,年关将至,路上总有些不太平……守好少爷,若是少爷出事了,叫他们也不必回来了。”
“是,大人。”青衣婢又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见人走了,梅先生才低声说:“那个什么兰公子,派人去查查底细。”
“已经派人去查了。”顾国师回道:“阿郁虽然看着胡闹,但是能对着他这般郑重,想来应该也是知根知底的,阿若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那性子……”梅先生摇了摇头:“算了,叫人看着吧。”
顾国师点了点头,只觉得可能是这美人唇香气太过温柔,温柔得他心中宛若一片静水,清风拂过,连波澜都是那样的轻柔。他又凑过去,靠在了梅先生身侧,轻轻说:“阿若就这么一个关门弟子,自然是要看顾好的,别担心。”
梅先生嗤笑道:“我担心他什么?就他那样的,我就是在大街上砸个碗出去,都能砸到七八个他这样资质的。”
顾国师笑吟吟的点破:“阿郁对着人家兰公子言必称‘公子’那是尊敬,你这做师傅的怎么也叫他叫起了‘少爷’?”
顾国师点了点梅先生的鼻子,好笑的想着——虽说他治下纪律森严,下仆不敢对主人家克扣无礼,但是看碟下菜那是人之常情,怎么也避免不了。梅先生脾气不大好,对着外人也就罢了,对着他们这等亲近之人自然少了些许克制,就是他也没少挨过他的臭脾气。没事骂两句自己的弟子,就跟吃饭喝水的似地,但是郁宁也好,他其他三个徒弟也罢,只要徒弟不在当面,梅先生向来在称呼上十分克制,维护着弟子的体面,从不轻易直呼其名。
就如同方才说的一样,青衣婢说郁宁对兰公子言必称一声‘公子’,那是为了让下人对待那位兰公子时心里明白他在郁宁心中的地位,如此才能进退有度,不敢怠慢。那梅先生又何尝不是?只是这一点,怕是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或许说不愿意明白。
“……要你多嘴?”梅先生被人骤然点破了心思,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顾国师一时没忍住,又凑上去在他侧脸上细细的亲了又亲:“你啊……真是……”
一时活色生香,自不必多说。
***
这一头,郁宁则是带着兰霄去街上闲逛,因着两人穿金戴玉,前呼后拥那是必然的,毕竟年关将近。郁宁这一点常识还是有的,在现世,每逢过年,除了各地喜气洋洋喜迎春节外,还会多出不少幺蛾子,什么尾随抢劫,入室盗窃,无外乎都是为了财——过年回家总不能少了体面。这世上总不缺那些一年到头庸庸碌碌,临到年节就要动些歪脑筋的人。
郁宁头一站自然就是带着兰霄去余庆斋。郁宁本着谨慎无大错的理念,特别怂的让人去问了问目前余庆斋的状况,得知余庆斋生意红红火火,许是心头自疑除尽,张掌柜的人也变得开朗得多,连手艺都好了几分。
“那他徒弟呢……?”郁宁想了想,“叫阿飞的那个。”
来回禀的人想了想,说:“张掌柜有现有两名弟子,但是其中并无人姓名中带‘飞’字。”
哦,那八成就是后来他跑到余庆斋一通猜测的是真的,事后那个徒弟和跑堂的应该都给张风来逐出去了。思及此处,郁宁也就疑虑尽消,让车夫带着他们去余庆斋。“那就好,去余庆斋吧。”
他愉快的扭过头与兰霄说:“余庆斋的点心真的一绝,和我们那边比起来一点都不差的,等到你吃了你就知道了。”
兰霄见他面露轻松愉悦之色,知道里面应该有什么官司,他向来不喜欢乱打听别人的事情,便点了点头,还未曾说什么,就听见郁宁一股脑的与他说:“哦对,之前这余庆斋还有一桩官司,有意思的很,我与你说……”
紧接着,就把之前余庆斋和余香斋的事情一股脑的告诉了兰霄,重点还说了余香斋的风水局的事情,兰霄以前是个唯物主义,现在亲身体验了这种不科学的事情,不信也不行了,听得倒是津津有味。郁宁一口气把事情说完,末了说得口渴了还一口气灌了一杯热茶,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嘟哝说:“我都说了我的茶不要滚的……”
坐在车辕上的芙蓉听了,回禀说:“少爷,王太医吩咐了,胃喜暖不喜寒,冬日里让您少吃些冰饮。”
“知道了。”郁宁恹恹的说:“那也别弄这么烫的,温温的就好。”
“是,少爷。”
车里头郁宁低声与兰霄说:“我就算冻死在这冬天里,我也要说,阔落不冰怎么喝!”
兰霄眉目不动,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地说:“这里应该没有可乐。”
没想到郁宁手一动,从车厢里头的暗柜底下真掏出了一瓶玻璃瓶装的可乐,他把可乐塞进兰霄怀里,唉声叹气的在他耳边说:“我早就偷渡过来了,就是没让他们知晓,这是我偷偷藏的……可惜被热水给烫热了,这还怎么喝……”
这可乐其实是郁宁偷渡放在自家山里的宅子里喝的,这回想着能不能回去不知道,侍卫们搬东西时候他也没拦着,干脆先把可乐装到了一个有锁的大木箱里,一起给带了出来。今早上郁宁可乐瘾发作,跑到货物车里头悄悄起了一瓶出来,捏在手上用袖子藏着一并带上了车,然后塞到了暗柜的最下方,还用棉布裹着了,就等着四下无人好喝一口。
结果那暗柜其实是用来放装了热水的茶壶的,虽然茶壶用几层厚棉花层层裹着保温,但是最下面的可乐捂得时间久了,到底还是遭了殃,成了热可乐——至于为什么只带一瓶,他觉得兰霄这种世家出身的应该不爱喝可乐,八成更喜欢喝点名酒名茶之类一看就逼格贼高的东西。
兰霄活到这把岁数,除了还在读书那会儿喝过这种没营养的碳酸饮料,还真就十几年没碰过了,陡然被人塞了个略烫的玻璃瓶在怀里,一时还有些怔忪。
郁宁伸手摸了一把兰霄的手,果然是冰凉的。郁宁松开手去摸了摸茶杯,茶杯被热水烫得有些烫手,他也就缩回手着说:“你手怎么这么凉?没让人备着暖炉,你就先用可乐凑合吧……”
兰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可乐的铁盖啵得一下被他撬开了,兰霄低头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可乐,又甜又腻的味道带着气泡自他舌尖上席卷而过,其他不说,本来还觉得有些困倦的他突然觉得精神了些。
郁宁瞪大了眼睛:“你喝这个?”
“很久没喝了。”兰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低头又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郁宁说的是对的。
——就算被冻死在这冬天里,可乐不冰怎么喝?
第107章
兰霄这样抱着可乐边喝边暖手, 看得郁宁都不忍心了,不过还好余庆斋很快就到了, 郁宁顺手就把喝了一半的可乐倒进了茶壶, 然后把玻璃瓶扔回了暗柜里头。
郁宁先下了车,两名侍女进去将兰霄也扶了下来,安置在了轮椅上。
余庆斋当真是一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 余庆斋大门上挂了两只漆了金的大红灯笼,铺子似乎是新漆过,连门口的柱子上都被桐油刷了个透澈,站在柱子前面甚至可以自己的倒影。郁宁站在外面看去,里面一楼已经坐满了人, 连二楼也挤得满满当当,里面几个跑堂的来回传菜, 茶香、桂花香、豆沙香气与米面牛乳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甜香,熏得人连心里都是甜乎乎软绵绵的。
郁宁这种热爱甜食的人自然是无法抵御这等诱惑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争气的悄悄咽了口口水。他走到兰霄身后推着他往里走, 一旁自有侍人先行进去给他打点座位,他笑眯眯的问兰霄:“你爱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兰霄想了想, 慢慢地说:“甜的。”
郁宁满意的点了点头:“达成共识, 那一会儿我们就多点一点甜的。”
“那如果我爱吃咸的怎么办?”兰霄问道。一旁不远处,一个穿着紫衣的侍女小跑了过来,捧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暖手炉俸给郁宁:“少爷。”
郁宁接了过来, 塞到了兰霄怀里,末了还替他把斗篷给拉严实了,嬉笑着说:“要是你是异端咸党,那我就只好把你扔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哦。”兰霄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喜欢吃甜的吧。”
郁宁一怔,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兰霄会和他开玩笑,等反应过来便不由的眉开眼笑。“走走走,我带你去尝尝。”
临近门前,郁宁扭头看了一眼与余庆斋门对门的余香斋,余香斋比起那时给郁宁留下的被风水反噬的模样,现下却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气场来,似乎闭门已久了,但是余香斋的招牌还悬在楼阁上,并未摘下。
二楼已经空了出来一个座位,周围用半透明的屏风拦了,郁宁这种小身板,自然是不可能抱着兰霄去二楼的,两个紫衣婢女一左一右的将兰霄扶了起来,稳当又妥帖的把人送到了二楼位子上坐好。因着天气冷的缘故,虽然把窗开了,却在一旁点了两炉碳火,两人坐在位子上,自觉地暖洋洋的,那一缕凉风恰到好处的驱散了碳火带来的憋闷之感。
兰霄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四周,屏风外影影绰绰的露出些许人影,这些人却只是静静地坐着吃喝,不曾交谈,碗碟之间连个碰撞声都不曾发出,想来应该都是郁宁的下属,原本的客人估计是被用各种方法请走了。 这做派,不可谓是不豪奢了。
联想到方才在外头看见二楼的热闹景象,兰霄不禁看了看郁宁。
郁宁面色如常,招呼着他吃喝,丝毫没有任何不适,显然是非常习惯这样的模式。
人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动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阶级圈子与生活方式,当人进入一个与自己既然不同的圈子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一些不适应,在这之中,有一部分人会把这些不适隐藏得很好,有一部分人则是连藏都藏不住。但是在习惯了新的圈子的生活方式后,再想回到原本一个圈子中时,又会显得格格不入。
兰霄想到了之前在郁宁家看见郁宁一个人挥汗如雨搬货的样子,也看见过他为了五毛钱和相邻扯皮的模样,但是他现在处于这样一个明显处于强权的圈子中,且时间应该不算短了,否则他绝对不会表现得如此自然。而当他仔细回想的时候,发现无论是在哪个时空,他居然都看不出郁宁有任何不适应的表现……郁宁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郁宁倒是没想过那么多,第一是他跟在梅先生和顾国师身边日子也算久了,自然熟悉顾国师一脉的做派。第二是兰霄在侧,他的容貌着实是招惹祸端,郁宁借着他师傅师公的名头在外,自然要把实力摆出来,免得有不长眼的来招惹,所以那些侍人这样做,郁宁也没出声阻止。
左右把原本的客人请走,也是要花钱的,一方花钱,一方拿钱,你情我愿,也算不得什么欺压良民。
一旁的跑堂的见来的两位贵客坐定了,这才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讨好的问:“两位客官用些什么?若是头一回来,小店的八宝攒盒是有口皆碑的好,各色点心都有一份,最适合新客来尝个鲜儿了。”
郁宁自觉也算是余庆斋的老客了,想也没想的就报了一连串的名儿:“绿豆糕、红枣糕、牛乳酥饼……一样来一份”他看了一眼兰霄,想着兰霄第一次来,又说:“再来一个八宝攒盒……今天你们张掌柜的在吗?芙蓉酥做了么?有的话就来两份。”
他又顿了顿,接着说:“我说的这些,依样给我同来的都上一份。”
“没想到您是行家!您说的这些可都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跑堂的听了郁宁报的菜名儿,当下心底就有了数,先夸了郁宁一句,又赔笑道:“不巧的是,今日掌柜的休沐,芙蓉酥的话我们铺子里的留小师傅尽得我们掌柜的真传,掌柜的也亲口夸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留小师傅今日在铺子里,您要是不介意,我让留小师傅给您做一道?”
“也成。”留小师傅?八成是张风来新收的徒弟吧,既然张风来都说他青出于蓝,郁宁自然是没什么好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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