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师眉目一动,按照常理来说针灸并不会出血,王太医察觉到顾国师的目光,道:“有些人的体质天生较为敏感,少爷就是如此,针灸时出点血是因为伤口愈合的不及时的缘故,无妨的。只不过……少爷,敢问您近日里,可还受了什么伤?老朽方才诊脉之时,少爷体内似乎元气略有损伤。”
郁宁瘫在椅子上,歪着头举了举手:“这里,之前不小心手肘磕着了一下……芙蓉说是骨裂,不过这几天也不怎么痛了,就没在意。”
王太医闻言上前把郁宁的袖子捋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伸展了一下,见郁宁没有什么反应,这才道:“应该不是骨裂,只是普通的搓伤罢了。少爷年轻体壮,这些小毛病好得也快一些……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少爷还是要注意才是。”
“是,多谢王太医。”郁宁另一手也去摸了摸受伤的肘关节,要不是王太医提这么一句,他都忘记了自己这一只手疑似骨裂。
顾国师和梅先生这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王太医到一旁去开药了,梅先生和顾国师回上首坐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捧着茶喝了一口,对视了一眼,又非常嫌弃的别开了眼。
梅三先生帮郁宁把衣襟掩好了,拱手道:“那我先送小师弟回去休息?”
“嗯。”梅先生道:“去吧。”
“还有一事……”梅三先生道:“小师弟带回来的那位兰公子……”
“国师府难道还养不起个客人了?”顾国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等小事,让你师弟自己管去吧。”
顾国师和梅先生见梅三不动,似乎有难言之隐,又问:“怎么了?”
“那位兰公子……长得极好。”梅三先生吞吞吐吐的说:“师弟与他,颇为亲近。”
“……”
“……”
梅先生与顾国师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顾国师道:“随他去。”
“是。”梅三先生这才招了人进来,把郁宁放上软轿,抬回去了。
等人都尽数退去了,顾国师见梅先生眉目之间隐约有不悦之意,对梅先生道:“我们两也回吧?”
“回哪?”梅先生冷淡的说:“我去书房,你先回去吧。”
顾国师见左右无人,干脆起身到了梅先生身边,捉起他一手问:“你这是怎了?”
梅先生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愿与他说话,还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摆明不叫他碰。
“阿若你生什么气?”顾国师低声问:“见你宝贝徒弟伤得狠了,你又心疼了?”
“住嘴。”
“不是说好了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么?这小兔崽子总是要打一顿叫他吃点教训的,你又气什么?”顾国师依偎过去,十分不要脸的梅先生挤在了一张椅子里:“还不是你让我打的?”
“……”梅先生推开他,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半晌,顾国师突然伸手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的说:“你看我们两,像不像是人家家里爹妈打了一顿孩子,事后孩子他娘心疼孩子,埋怨他爹下手太重,他爹也心疼孩子,又埋怨他娘撺掇他打孩子?”
“……顾梦澜!”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生气了好不好?阿郁带了不少你爱吃的东西回来,去看看?”
“难道只给我带了?那把剑你当真看不上眼?”梅先生反问道。
“自然是看得上眼的,只不过借个由头训训他,免得他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这把剑是卢云商行借他带来的,所求皇商之位。不过有意思的是,听阿郁身边的人说这把剑原是一个姓花的先生执意要送给阿郁,死活都不愿意给我,后来阿郁被缠得没法子了,只好告诉他他与我的关系,那位花先生气得拂袖就走了。”
“什么关系?师徒关系?”梅先生瞪了他一眼。顾国师被梅先生瞪得没脾气,搂着他解释说:“哪能……阿郁还大喊了说他师傅姓梅不姓顾呢……”
“……”梅先生冷哼了一声,作势要推开顾国师,顾国师连忙搂得紧了一些,告饶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下次我不敢了还不行么?”
“你不是要去看阿郁带回来的东西?”梅先生问道:“还不松手?”
顾国师闻言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喜笑颜开的凑上去在梅先生侧脸上啄了一下,这才松了手让他起身。
***
另一头,被安排在郁宁隔壁院子里的兰霄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看见郁宁被一顶软轿前呼后拥的回了来,他见郁宁胸口一片血渍,问身边的紫衣婢道:“怎么回事?郁……先生是怎么了?”
他身边的紫衣婢屈了屈膝回答道:“奴婢不知。”
“你去看看。”
向来有求必应的紫衣婢迟疑了一下,低声回复道:“现下三先生与王太医俱在,应是少爷有什么病痛,兰公子还是稍候片刻再亲自去探病吧。”
“你不能去?”兰霄反问道。
“……是,奴婢不敢。”紫衣婢回复道:“府中有严令,各房各院之间仆俾不得随意走动。您虽住在后院,确也算是客房。”
“原来如此,那我稍后再去吧。”
“多谢公子体量。”紫衣婢屈了屈膝,又道:“外面风凉,奴婢推公子回屋吧?少爷向来对公子敬重,若是无事,必定会派芙蓉姐姐前来传话的。”
“也好。”兰霄应了一声,黑白分明的双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天空,却又很快的垂下眼帘。光芒落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那一双好看的眼睛莫名的便显得幽深了起来。
第121章
兰霄本以为待人走后便能去郁宁那里看他一眼, 没想到整整三日之间,他没有见到郁宁的人来, 他也不能让人去看望郁宁, 每当吩咐下人,他身边的紫衣婢总是恭敬的回答:“太医说了,少爷要静养。”
有时候他会被推到后花园去散步, 但是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在这国师府中可以称得上主子的人,只有来去匆匆的仆俾,迈着安静却又快速的脚步从一处赶往另一处。
郁宁倒不是故意不见兰霄的,把人送回了院子后,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王太医就着人熬了药过来,解释说这碗药有一些副作用, 喝完之后容易昏昏欲睡, 但是本着他本就需要静养,也就无妨了。郁宁喝了药,昏昏沉沉的吩咐一句‘照顾好兰公子’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亏得他吩咐了这一句, 不然兰霄怕是连他所住的院子门都出不去。
等到郁宁三日后不用喝那药了,睡醒之后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应该是睡太多的缘故, 不过那药确实是有效,原本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现在居然也没啥感觉了。王太医知道郁宁醒了, 来给郁宁看诊,郁宁伸着手让他看,一边问道:“兰公子近日可好?”
芙蓉在一旁屈膝回答:“兰公子一切都好,少爷可要传话去请兰公子前来一见?”
郁宁应了一声:“那就去看看,兰公子要是在歇息就不要打搅他,他要是没事做,就让他来我这里转转……怎么,兰公子这几日未曾来过吗?”
芙蓉回答道:“这几日少爷一直在昏睡中,兰公子未曾来过。”
郁宁进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虽然一直在睡着,兰霄就住在他隔壁,但是他居然一次都没来探过病吗?这一点让郁宁有点微妙的不愉快,暗觉兰霄这个兄弟做的有些不地道。他按下心下一丝不愉快,吩咐道:“那就去通禀一声若是兰公子想来就来,要是有其他事情耽搁着,也不必急着来看我。”
“是,少爷。”
王太医在一旁给他诊完脉,说道:“少爷身体恢复的不错,再修养个半个月,也就能大好了——之前我给您开的养身药少爷不能断过,这很好,以后还是要吃下去的。我一会儿再开个方子,少爷再吃半个月就好了。这几日少爷最好还是不要出门,静养为宜,若是一定要出去,也最好不要自己走动。”
“多谢王太医。”郁宁盘坐着腿大咧咧的给他拱了拱手,“我这破身子,多亏了有您给我调养着,兰公子那处也劳烦太医操心去看着一些,兰公子一到冬日里,就手脚冰凉,想来不是什么好症状,有什么补药也给他开两幅,不指望他那双腿站起来走路,就指望他身子好些,免受些病弱之苦。”
王太医一愣,回道:“老朽一会儿就去兰公子处替兰公子看诊。”
郁宁有些奇异,挑眉道:“之前……我是说我回来那日,王太医不就在后院等着给兰公子看一看么?那一次没看出什么来么?”
王太医拱了拱手:“少爷见谅,那日匆忙,老朽给忘了。”
郁宁眉目一动,仍旧是一副春山如笑的模样:“那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他抬了抬手,示意来人送一送王太医,芙蓉上前一步,将王太医送出去了。没一会儿便转回了回来,郁宁这时候正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穿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模样,芙蓉问道:“少爷,您这是……?”
“再不出去走走人都要馊了……师傅和师公在家里吗?我去看看他们,免得叫他们担心——对了,之前我买的那几个碎片还有我的课业都收拾一下,一并带过去。”郁宁穿好衣服,让侍女们都出去,问道:“芙蓉,我那个青玉印呢?”
“少爷稍候。”芙蓉掀开床单,在下面摸摸索索,然后手腕一番挑开了一块木板,那里居然是一个暗格。郁宁好奇得瞪大了眼睛,看芙蓉打开了两重锁,才将青玉印取出了出来,交还给了他。
青玉苍龙玺一入手他就觉得心神定了定,他一手握住苍龙玺,掩在了袖子下面——回来那天太过于兵荒马乱,他都忘记了还有这玩意儿要给师傅师公过目。芙蓉把他按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问道:“少爷,可要戴上假发……您现在头发的长度,不用假发也足够戴冠了。”
郁宁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头发,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他的头发真的长长了不少。兰霄说的那回他的头发到了肩下,距离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头发又长到了肩胛骨下面,他不知道在哪里看过数据,正常成年人的头发平均一个月长三厘米左右,他这个半个月长了至少十厘米,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有可能他主角光环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郁宁撇了撇嘴,不知道他改天去摆个香案,能不能求老天爷给他换一个更有用的光环……不过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三十未到头先秃?“那就戴冠吧,不用戴假发了。”
“是。”芙蓉应了一声,没一会儿就给郁宁挽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因着今天郁宁穿了一身青衫,取了一枚青玉冠给他戴上了。弄好之后郁宁晃了晃头,感觉有点奇怪,头皮被扯得慌,不过也不算难过,过一会儿习惯了也就好了。
“行了,就这样。”郁宁打量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长得也十分可以了,看着人模狗样的,于是满意的道:“走吧。”
“是。”
***
郁宁到的时候,梅先生和顾国师一如在留园时的模样,两人一左一右分坐于一塌两侧,腰下一条薄毯,一人合香,一人挑茶。他们身后的窗户大开着,露出外面一枝被屋内的暖气哄骗得提前绽开的玉兰,碗口大的玉兰花扶疏有致的落在枝头,将这一幕映得仿佛画中一般。
芙蓉服侍着郁宁脱了披风,又接走了他的手炉,郁宁一身轻的行了一礼:“见过师傅师公。”
梅先生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坐。”
一般这个‘坐’字,是让人找张椅子坐,郁宁则十分没脸没皮的坐到了梅先生脚边,踹了鞋子就把腿往梅先生的毯子里一伸,享受着毯子里被梅先生捂出来的温度,舒服得叹了口气:“多谢师傅。”
顾国师低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推了过来:“知道冷了?”
“知道了。”郁宁伸手按了按毯子的缝隙,把毯子的缝隙给按严实了。他是没胆子凑到梅先生腿上去的,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嘟哝道:“怎么感觉睡了几天,天就变得这么冷。”
梅先生将碳火置入香炉中,瞬间香烟四起,他头也未动抬的说:“长安府要比平波府冷一些,你重伤未愈,还是小心点好。”
“轻伤!真的是轻伤!”郁宁干笑着伸手勾着梅先生的衣袖:“师傅怎么看都不看我?”
“放手。”梅先生低斥了一声,伸手把香炉的盖子盖上了,这才动了动身子,正视郁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郁宁,最后落到郁宁头上的玉冠,满意的点了点头:“总算是不叫人以为我收了个和尚当弟子了。”
顾国师将一盏新茶推到了梅先生身前,低眉浅笑道:“阿郁今日想到要来了?”
郁宁吐了吐舌头,招了招手让芙蓉到他身侧,他从里头捡了一个他拼的盘子出来,放到梅先生眼前:“师傅看看这个!我拼了好久的!”
梅先生看了看,郁宁拼的这个盘子显而易见不是他给的那一匣碎片里的,不过他也不追究这些,伸出一指,屈指一弹,郁宁手中的盘子发出了一声声响,那声音不如常见的瓷器被弹时发出的清脆嗡鸣,而是带着一丝杂乱。郁宁听见这声音就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梅先生却是少见的心平气和,还夸了他一句:“不错,没碎。总算是没忘记还有我这个师傅。”
“师傅布置的课业我一日都未敢落下。”郁宁自夸了一句,把盘子递给了芙蓉,结果刚到芙蓉手上,那盘子陡然发出了一丝令郁宁觉得心头一凉的细碎的响声,下一秒,那盘子就四分五裂开来,叮铃哐啷的碎了一地。芙蓉手上拿着盘子的一角,显然是也没料到,略有些吃惊的请罪道:“奴婢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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