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了?”村长道,“不是叫你把人送走吗?”
“车被人砸了。”贺槐安把牟馨思的尸体,放到了旁边,他小声道,“暂时,走不了了……”
村长听见贺槐安走不了了,表情一下子冷了不少,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他说:“走不了了,怎么会走不了了?我当初就叫你们不要来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听?这村子里的棺材可没剩多少了,装不了几个死人。”
贺槐安觉得他神情怪怪的,辩解道:“我们也是为了村子来的,你不用说这种风凉话吧!”
村长冷冷的看着他没应声,用力的挥舞着手里的榔头,敲在左手拿着的工具上。
“砰”的一声,贺槐安被这刺耳的声音弄的抖了一声,他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尸体呢?”村长问。
“我背回去,在屋里守着。”贺槐安道。
村长却摇了头,他说:“尸体放了一晚上了,不能再进屋子,要么你把她丢在院子里,要么你把她放在那儿。”他说着,指了指堂屋角落里的几具棺材。
这院子里两个顶棚都没有,如果把尸体放出去,估计很快就会被雨水泡的面目全非,贺槐安到底是做不出这样的事,他犹疑的看着面色不善的村长,一时间不明白村长为什么会对一具尸体产生如此大的敌意,不过这也算是正常的,毕竟尸体这种东西,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
贺槐安沉默片刻,道:“还是……把她放到棺材里吧。”
“对,这才对。”村长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放进去吧,没剩下几具了,放进去吧。”
和前几日相比,村长的精神状态差了很多,甚至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他又把烟塞到了嘴里,不住的用方言喃喃自语,贺槐安完全听不懂。
棺材盖子很重,至少需要两个成年男人才能搬动,村长很是热情的来搭了把手,贺槐安则轻轻把牟馨思的尸体抱了起来。她还是个年轻的姑娘,之前出过几次任务,可到底没有经历太多,而且运气极差的在上一次任务里失去了自己的同伴。
贺槐安听过这件事,据内部消息说,牟馨思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一头猛兽撕成了碎片,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他轻轻的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发丝,心理已经开始后悔同意将她带到这里来的这件事,如果当时他硬下心来,她就不会遭遇这一切了。
想到这里,贺槐安有些心酸,重重的揉了揉眼睛,缓缓的把牟馨思的尸体放进了冰冷的棺材里,牟馨思的身体依旧很柔软,贺槐安将她的身体摆出一个安详的姿势,才重新起身,只是在他起身时,却忽的感觉到了一种异常,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不小心的忽略了。
贺槐安动作顿了顿。
村长阴沉道:“你干什么呢?”
这一声问话,让贺槐安突然改变了注意,他扭过头看着村长,认真道:“我不想把她放在你们的棺材里,她的家里人还在等着她回去,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把她的尸体带回去——你要是不让我们在这里待,我就和她一起出去。”
村长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贺槐安有些看不懂,怨怼,阴冷,憎恶,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让人畏惧的癫狂。
这种眼神,贺槐安在一些人的眼神里见过,那些人的名字叫疯子。
村长森然道:“你想好了要这么做?”
贺槐安内心有些不安,依旧固执的点了点头。
村长道:“好吧,好吧。”他没有再说别的。
贺槐安看着他狰狞的神情,陷入了浓郁的不安中,他弯下腰下,把牟馨思的尸体重新背到了背上,正打算往外走,又被村长叫住了。
“外面还在下雨呢,你能去哪儿啊。”他阴阴道,“就在屋子里等着吧,等一会儿……就结束了。”
贺槐安道:“结束了?”
村长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把贺槐安留在了放满了棺材的屋子里。
屋子里安静下来,堂屋里,只剩下了贺槐安,和一具已经冰冷的尸体。热血冷却之后,要面对的依然是眼前残酷的事实,他不能回屋子,只能坐在凳子上,沉默的凝视着已经死去的牟馨思。
贺槐安见过很多死人了,但从未和一个死人,如此平静的相处,他拿出手机,随便点开了一个小游戏,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始终无法自欺欺人的将目光从牟馨思的身上移开。
牟馨思就这么软软的躺在他的脚边,洁白的肌肤上,透出些怪异的青紫,她不动,他也不动,明明十分宽敞的屋子,却给贺槐安带来了一种窒息的错觉。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规定细则里,要求他们尽量不要和同伴的尸体共处一室,只是短暂的十几分钟而已,贺槐安便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下降的极快,甚至于他好像听到了一种细微的呼吸声,可这个屋子里,分明只有他一个人。
贺槐安深吸一口气,拿出纸笔,开始做记录,将他看到的事情,一一记录在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上,他一边写,上面的字迹一边消失,写到后面,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了。
贺槐安停下来时,外面的天气已经有些黑了,可此时明明才中午,却好像到了傍晚一般,天穹低的好像要盖住大地,提前到来的暮色,带走了太阳。
贺槐安正在走神,余光注意到看到村长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他的身上有些湿润,似乎是刚出去了一趟,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盆子。
虽然隔得很远,但贺槐安已经嗅到了汤盆里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他好像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诱人的气息,不由的动了动喉头,将口腔里分泌出来的过多的唾液咽了下去。
“你还没吃饭吧?”刚才神情狰狞的村长,似乎又冷静了下来,声音温和,带着浓浓的关心,他端着盆子,走到了贺槐安的身边,笑着说“我做了点午饭,你要不要凑合着吃了。”
贺槐安道:“这是鸡汤吗?”他看向汤盆里,里面炖着一只鸡,那鸡光是看着便十分诱人,一口下去,定然会软烂鲜美,满嘴都是浓香的肉汁。他看到这里,再次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
村长微笑道:“是啊,是山菌炖的土鸡汤,好喝着呢,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他把汤盆放到了贺槐安的身侧,说,“我去给你拿个碗。”他说着,去了旁边的厨房,将贺槐安和这一盆汤,独自留在了屋内。
汤汁的香气,顺着贺槐安的鼻腔涌入,他狠狠的吸了一口,露出陶醉的神色。他并不是个沉溺于口腹之欲的人,可眼前这盆汤,却那般的诱人,只看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喝一口,一口就好了,贺槐安想,他不贪多,只喝一口,让温热的鸡汤顺着食道滑落到他的胃里,热度便会在他的体内散开,祛除身体里彻骨的寒意,只要喝上一口,他就可以享受渴望许久的宁静。
村长回来了,脸上是笑着的,他手里拿着碗和勺子,轻轻的放在了贺槐安的面前:“尝尝吧,刚炖的,要是再不喝,就冷了。”
“你呢,你不吃吗?”贺槐安看向他。
“我?我刚吃过了,就剩这么一点了。”村长微笑道,“你喝吧。”
贺槐安又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汤上,一勺,两勺,手里的小碗渐渐被盛满。
村长在旁边看着他,像在看着自家贪食的小孩,目光慈祥悲悯,想一尊爱着世人的佛。
作者有话要说:
宋轻罗:我不喜欢水多的东西
林半夏:真的吗?
宋轻罗:你和肥宅快乐水除外。
林半夏:我也喜欢肥宅快乐水——等等,你是不是在耍流氓??
第26章 死神的欢宴(八)
贺槐安端着碗,感受着鸡汤的温度,顺着薄薄的碗壁传到了自己的手心里,他目光渐渐游离,舀起了第一勺鸡汤,朝着自己的嘴里缓缓送去……只要喝下去,就能感到温暖了,贺槐安如此想着。
然而就在那轻薄的勺子触碰到他唇边的刹那,一股子冰冷的寒意,却顺着他的脚踝窜了上来。好似沿着他的脊椎,深入了灵魂,在他的灵魂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贺槐安猛的打了个哆嗦,从那种虚幻的温暖中醒来了,他茫然的看着微笑的村长,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鸡汤,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做出一件无可挽回的事。
“你……你不喝吗?”贺槐安停下了动作,把刚才问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里再无渴望。
村长笑容淡去,冷冷的看着贺槐安,没有说话。
贺槐安感到了一种不安,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想往后面退一步,谁知却感到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踝,他低下头看去,才发现牟馨思的手竟是虚虚的握在他的脚上,那肌肤带来的冰冷触感,就是刚才猛然敲醒他的重锤。
牟馨思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动——贺槐安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他看了看依旧没有声息的牟馨思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村长,身体忽的颤抖了一下,这一刹那,他恍然明白,自己刚才将牟馨思放入棺材时感觉到的异样是什么。
牟馨思的身体,太软了,正常情况下,一个死人会在死亡9-12个小时后渐渐僵硬,这就是俗称的尸僵,之后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彻底的软化。接着就是腐烂变质,可他身旁的牟馨思却没有,从宣告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身体就是柔软的,不曾僵硬片刻。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贺槐安的脑子里如烟花般炸开,他蹲下,再次将手放到了牟馨思的脉搏上,当即愣在了原地。
虽然微弱,但他的手指的的确确有感觉到脉动的跳动,她的肌肤上,也出现了一些不明显的温度,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牟馨思没有死。
“太可惜了。”站在旁边的村长,开了口。
贺槐安抬头,看向他,他道:“你知道牟馨思没死???你是故意要让我把她放进棺材里??”一切的线索都连成了线,他想起了停在院子里的那几具棺木,和棺木盖子上,被人抓挠的痕迹,“那些人都是你做的?你知道他们其实没有死,可是是把他们关了进去??”
村长淡淡道:“一开始其实是不知道的。”他看着贺槐安,慢条斯理的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锋利的镰刀,用手指轻轻的拨弄了一下刀刃,“好几次之后,我才发现了这件事。”
贺槐安有些惧怕的后退了一步。
村长平静道:“但是已经太晚了,都在坟地里放了几天了,没人能活得下来。”
贺槐安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你没发现吗?”村长说,“我周围为什么死了那么多的人,而我却没事?”
贺槐安道:“你……”
村长咧开嘴露出了一排因为抽烟变得焦黄的牙齿,他满脸皱褶,笑容狰狞且癫狂,“因为我一直在杀人啊,所以山神才会把我留着——”他握着镰刀,凶狠的朝着贺槐安扑了过来。
贺槐安大惊失色,朝着旁边猛地躲闪,村长一刀落下,直接将他身旁的椅子砍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贺槐安见他真的要动手,反应也是极快,他的确是害怕那些未知的东西,可要和人打架,他是一点也不虚的——
贺槐安骂了一句脏话,反手端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鸡汤,朝着村长的脸上泼了上去。这鸡汤刚刚炖好,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虽然不冒烟,但却是滚烫无比。“啊!!!”两人间的距离很近,村长被滚烫的鸡汤泼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闭上了眼胡乱的挥舞起了手里的镰刀。贺槐安抓住机会,奋力抓起身下的椅子就朝他砸了过去,不过两三下,便把村长手里的镰刀砸脱了手。
那刀一掉,贺槐安彻底没了顾忌,跳到了村长面前,挥着椅子朝着村长的脑袋上便来了一下狠的。
村长直接被砸懵了,脑袋也破了皮,倒在地上惨叫起来,鲜血淌了一地。
贺槐安乘胜追击,又朝着他身上来了几下,不过他到底是怕砸死人,下手的时候没朝着致命部位,但也足够让村长丧失战斗力。当他停下来时,整个人都气喘吁吁满身是汗,而刚才打算对他动手的村长,此时已经在他的身下失去了知觉。
贺槐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条绳子。为了以防意外,他用这个将村长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只是当他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外面一直下着的雨忽的停了。
不过刹那间的功夫,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明亮愉悦的颜色,太阳从云层后露出半张脸,让那潮湿的心情瞬间清爽了不少。
贺槐安坐在椅子上喘了会儿气,看着旁边昏迷的村长和外面晴朗的天气心里有点嘀咕,心想难道这个村长就是大BOSS,身上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然为什么一把他敲晕,外面就晴了呢。
贺槐安休息了一会儿,缓过神来,赶紧去检查了一直躺在地上的牟馨思,发现她身上已经恢复了温度,不但有了呼吸,也有了心跳,不像死了,倒像陷入了沉睡。
到底怎么回事?贺槐安实在想不明白,索性坐在原地抽起了烟,打算等着等宋轻罗他们回来了再好好商量一番。
宋轻罗和林半夏终于从山上下来了。
此时两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水,看起来很是狼狈不堪,宋轻罗的状态极差,脸色过分的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他之前被鱼狠狠的撞了一下,也不知道受伤没有,林半夏有些担心他,本来想要背着他走的,却被他拒绝了。
“那东西还没有彻底封存,你最好别靠近我。”宋轻罗如是说。
林半夏道:“那东西不会对你有影响吗?”
宋轻罗说:“影响肯定是有的。”
林半夏道:“那你……”
“暂时没事。”宋轻罗轻声道,“不用担心。”
两人到了山脚处,准备往村长家里走,他们这条路,要路过溪边,往回走时,正巧碰到了昨天给他们提供信息的蒋若男。她又出来打水了,还是那身衣服,还是那两个水罐,嘴里哼着小曲儿,正认认真真的往水罐里装着水。
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了一身泥污的林半夏和宋轻罗。
“呀,你们怎么啦?”蒋若男惊讶道,“怎么浑身都是泥水呢?”她说完这话,立马想起了什么,那灿烂的笑容不知为何淡了些许,“你们是从山上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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