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御女并丫鬟这才惶恐起身,跟在苏清婉身后,也不敢靠近。
“我是不是吓着她了?”苏清婉歪向穆落落,低声笑道。
“再不济,她也是御史台主簿之女。”穆落落略略向后瞥了一眼“自小耳濡目染,断然不会区区小事而受到惊吓,不过是示弱罢了。”
苏清婉耸耸肩,穆落落眼光毒辣,看人一向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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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风水当真是养人的很,此番入宫的妹妹们,竟是有大半是江南人士。”穆潇潇端坐在主位上,瞧着阶下妃嫔,心下感慨。
“江淮多水,养出来的人儿也水灵,难怪陛下欢喜。”宋贵妃笑着接道“便是本宫,瞧着班妹妹的小脸儿,也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承蒙娘娘夸赞,妾不胜惶恐。”班才女回应“妾头前儿得了一偏方,在诸位姐姐面前献丑,说是将那新鲜蛋清,混上滑石粉和益母草,就寝前在脸上敷一敷,可保肤如凝脂。”
“诸位妹妹倒是可以试一试,左右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儿。”穆潇潇笑着点点头,在这宫里,她的年纪分明是小的,却不得不就了位分喊一声妹妹。
“端木妹妹可是有心事?怎得暗自垂泪。”安贤妃眼尖,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苏清婉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也朝那边看去,果真是两眼肿的如核桃一般,惹人怜惜。
“妾殿前失仪,自知有罪。”端木御女急忙起身,福身半跪“妾远嫁入京,虽有姐妹们陪伴,但仍不免思念家中老祖弱弟,夜难安寝孤自垂泪,一时竟忘记收拾仪容,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论如何,既已入了夫家,便应事事以夫家为主,家中自有兄妻弟媳照顾。皇家又不比寻常人家,姐妹们日常所想应是如何为陛下分忧,更应为陛下开枝散叶。”穆潇潇叹了口气,温声劝导“妹妹自当注意分寸。”
“谨遵皇后娘娘教诲。”端木御女应是,而后落座。
苏清婉垂下眼眸,轻轻摇晃着手中的茶盅,看那涟漪一圈圈泛开,一点点茶星像是孤苦无依的浮萍,随波逐流。
穆落落在后面,瞧着苏清婉这幅神态,便知她心中另有计算。
“新入宫的妹妹,多少都有些思乡之情,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宋贵妃笑着对穆潇潇道“咱们姐妹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要不改日,都来衍庆宫听戏品茶如何?”
“贵妃姐姐所想极好,一切开支便记在凤仪宫账上罢,也算本宫尽了一份心思。”穆潇潇颔首。
“是,妾遵旨。”宋贵妃起身见礼。
“若无他事,姐妹们便散了罢,如今天寒,还要多添衣物才是。”穆潇潇有些乏了,近些时日五皇子染了风寒,夜里哭闹不止,不得安寝“金妹妹既是把和忻公主养在膝下,自当多多尽心,也要多多留心腹中的胎儿才是。”
“多谢皇后娘娘挂心,妾记得了。”金美人已是八个月的身孕,行动不甚方便,穆落落摆摆手,示意她免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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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方才在想什么?”穆落落见四下无人,便上前半步,与苏清婉比肩。
“你觉得,那端木氏,说的可是真话?”苏清婉伸手与穆落落十指相扣,轻轻摇了摇。
“半真半假。”穆落落略一思索后答道。
“孰真孰假?”苏清婉来了兴致,她原以为只有自己觉得她说了谎,哪知穆落落竟也有同感。
“夜难安寝暗自垂泪为真,理由为假。”穆落落笑道。
“这算什么。”苏清婉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分明是你听我说完后,临时绉的。”
“我确是不知,她何处说了谎。”穆落落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苏清婉。
“你听不出,倒也是意料之中。”苏清婉略略仰头,瞧着漫天飞舞的枯叶“但凡有入仕之意的名门世族,家中女儿大多为入宫做准备,身为嫡女,亦是义不容辞,试想,从小便知晓自己可能会入宫,又怎会在入宫后有如此这般的思乡之情。更何况,端木家乃福书村,原是将凤家所作所为奉为圭臬,近些年才开始积极入仕,家中女儿又怎会不预备入宫。”
“此话有理。”穆落落颔首,随后看向苏清婉“苏家也是如此?”
“自然不是。”苏清婉转头瞧着穆落落“母亲名下记着一位庶出的妹妹,以嫡出养着,原是预备着选秀,奈何那年圣旨下,点名道姓的要了我,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我倒是不知你还有个嫡养的庶妹。”穆落落瞧着苏清婉有些紧张,便将她的手拉至嘴边轻轻一吻。
“自然是因为我的缘故。”苏清婉瞧着穆落落的神态,便知方才她只是调侃罢了“穆大小姐见了我,便是移不开目光,又哪有心思在乎旁人,我还记得幼时清姝与我抱怨,说穆姐姐手中的点心从来不分与她吃。”
“倒是怠慢了清姝。”穆落落忍俊不禁,自己当年确实每次都将食盒完完整整的带到苏清婉面前。
“说起来,清娟倒是与我有八分相像,略施粉黛,倒也能以假乱真。”苏清婉忍不住凑到穆落落身边,在她嘴角轻轻咬了一口“如此说来,我倒有些好奇,若是落落先遇见的是清姝,还会对我不离不弃吗?”
“自然不会,我看上你,又不是皮相。”穆落落斩钉截铁道“不过,让你这么一说,如今我倒对清姝有几分好奇。”
“可惜了了,清娟去年便出嫁了,寻常人家罢了,做了嫡妻,倒是比伏低做小来的好,只是怕是没有机会进京。”苏清婉叼了一嘴清香,心满意足。
“也罢了。”穆落落瞧着苏清婉一脸餍足,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苏清婉的鼻尖“好了,回去罢,临走我便吩咐小厨房备了姜汤,回去喝几口暖暖身子。”
苏清婉乖巧点头,松开手挽住穆落落的胳膊,倚在穆落落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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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内廷司送了新的锦缎来,您瞧瞧留哪些。”堇青打了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奴才端着数匹锦缎,皆是时下最新鲜的花样。
“你瞧瞧你喜欢哪个,把琥珀也叫进来,也选一匹,到了年下了,做身新衣裳,过年也喜庆。”苏清婉放下手中的绣棚,朝着奴才招招手,伸手摸了摸锦缎“此番的缎子倒是厚实,可比上次送来的好得多。”
“上次的缎子,中看不中用。”穆落落抬起头,也抬手摸了摸端到自己面前的锦缎“临近年关,索性将糊窗子的纱娟都换了罢。”
“也好。”苏清婉点点头,随后吩咐琥珀“去库房瞧瞧上次的缎子还剩几匹,都拿出来糊窗子罢,个人若有想要的,不必秉明,拿去就是。”
“是。”琥珀应声而下。
第40章 金氏早产
“去内廷司多要些今年新下的棉花,做些夹袄穿,让小丫鬟们这几日也不用勤快伺候,各自多做些冬衣御寒。”穆落落扯了几匹鲜亮的缎子放在桌子上,而后又挑了几匹素净的,便摆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落落果真是体恤下人,只是,不叫她们伺候了,谁来伺候我?”苏清婉瞧着穆落落选的缎子,倒也合心意,便也不再多挑,给旁人留些。
“娘娘有奴婢们伺候还嫌不够么,那索性给这暖阁多添几位大丫鬟,正也涨涨月例银子。”堇青笑道。
“你这丫头,嘴巴越发刁钻,也不知是学了谁去。”苏清婉抬手在堇青腮上不轻不重的拧了一把。
“上清宫上下皆是以落落姑姑为楷模,奴婢自然是跟姑姑学的。”堇青将穆落落拿出来当挡箭牌。
“怎么好端端的,又扯上了我。”穆落落索性将手中的账本丢开,如此一闹,自然是看不进去了“我是想着,如今也落了雪,外头天寒地冻的,左右你也不出暖阁半步,又何苦让丫鬟们在外头伺候,就留暖阁里的伺候便是,若你出门再召也不迟。”
“我不过是想逗逗你,瞧你认真的,倒让我过意不去。”苏清婉撇撇嘴,愈发看着自己与穆落落之间的矮桌不悦。
“小孩子脾气。”穆落落笑了笑,示意堇青将矮桌上的缎子都抱了下去。
“新秀女入宫已是近两个月,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果然中宫有无还是有差别的。”苏清婉趴在矮桌上,双手托腮,认真的盯着穆落落。
“班氏自有名门贵媛的娇淑,性子温顺倒和你颇为相似,又最年长,自然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穆落落抬手点了点苏清婉的鼻尖,将砚台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给自己研墨“端木氏一直抱恙,这一个多月来竟是不曾侍寝,更无作妖之势。其余新秀皆是小门小户,自是以安身立命为本。”
“蓬山阁舒氏也是小门小户?”苏清婉有些诧异“上月例拜时听她那番言论,倒不像是小户人家。”
“舒氏父亲不过是滁州九品官,若说见过世面,那也仅仅是九牛一毛。”穆落落重新拿起账本,执笔做注“我到还听问,舒氏名义上是嫡女,其实是爱妾所出,且一直养在生母膝下。”
“难怪她会在意潇潇的出身。”苏清婉嗤笑一声“这将来,怕是个不消停的。”
“她不消停,又能如何。”穆落落抬眼瞥了苏清婉一眼“上头有中宫压着,又有太子生母,一同入宫的还有班氏端木氏,又能轮到她些什么。”
“说来也奇,若是为了避风头,抱恙藏锋,一月绰绰有余,再过几日,这端木氏便已卧床两月了,她倒也真能沉住气。”苏清婉将研好的墨推至穆落落面前,接过堇青递来的帕子擦手,复又拿起绣棚。
“只怕是另有心思。”穆落落随口道。
苏清婉听着,已是没往心里去,旁人心思如何,只要不牵连到落落,那就与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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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怎得突然来了,外头正下雪,也不见丫鬟们打伞,着实该罚。”苏清婉正窝在榻上犯迷糊,却不想阮美人打了帘子进来。
“小雪罢了。”阮美人褪去沾了雪的大氅,立在地龙旁暖手“金美人突然临盆,无忧阁乱糟糟的,连带着清幽阁也不得安生,索性来娘娘这里讨个清静。”
“金美人临盆?”苏清婉蹙眉“算着月份,金美人该是在腊月临盆,如今才冬月底,怎么…”
“说来也是巧,金美人近几日嗜睡的很,偏生今日来了精神,在院落里来回走动,一个不留神滑了一跤,这便早产了。”阮美人暖了身子,便也来榻上坐着,堇青适时的端了姜汤上来“事发仓促,所幸稳婆太医一早便在无忧阁待命,倒也不显慌乱,只是我走时,听着隐约有大出血之势。”
“也是可怜见的。”苏清婉叹了口气,孤身一人在异国,却又不得不为了母族荣耀拼上性命“堇青,去吩咐小厨房,将上清宫最好的红枣熬了汤,给无忧阁送去,千年的参若是有余,也送些过去。”
“是。”堇青领命而下。
“女人生孩子,向来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也不知金氏走不走的出来。”阮美人伸手拿了个胡桃,慢慢的剥着。
“左右也无事,姐姐与我手谈一局可好?”苏清婉笑道,穆落落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也好。”阮美人也来了兴致,冬日里向来无趣,找些事消磨时光也是好的。
琥珀上来布棋,苏清婉略一思索后吩咐“遣人去无忧阁看着点,若有意外,即刻召韩老太医去看。”
“是。”琥珀应声而下。
阮美人在一旁听着,将盛有白子的木盒递给苏清婉。①
韩老太医乃太医院元老,本应以年迈告老还乡,却不想苏清婉入宫,便又自愿留下,只照顾苏清婉一人,只为报答苏老将军的知遇之恩。
“今年入宫的新人,都颇为安分,姐姐怎么看?”苏清婉落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打穆落落入宫,苏清婉便愈发少的在意后宫嫔妃,左右是扰不到上清宫。穆落落倒是秉持一贯的作风,条条款款向来是事无巨细,只是苏清婉不问起,穆落落便也不主动提起。
“旁的倒也罢了,倒是这江雪院着实有趣儿。”阮美人随着落了子,伸手端了茶来微抿半口。
“江雪院?”苏清婉微微蹙眉,手中的白子一时竟没有落下去。
“正厢房的班氏和东厢房的端木氏。”阮美人夹着一枚黑子,轻轻的碰了碰苏清婉悬在棋盘上的手。
“班氏我不知,我只知端木氏前几日方才侍了寝,却也不见升位分,按理,就算是为了拉拢端木家,也该将她抬至宝林才是。”苏清婉将手中白子落下,复又拈起一枚,紧随阮美人之后落下。
“许是要等过年一遭封赏罢,也是沾沾喜气。”阮美人不曾想过苏清婉落子如此迅速,一时竟被打断了思路,不得不细细重想“我要说的,倒不是此事。”
“嗯?”苏清婉趁着阮美人思索的空隙,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而后在阮美人落子后,不假思索的落子。
“娘娘步步紧逼,可真是不给人留任何回寰的余地。”阮美人禁不住笑道。
苏清婉只微微一笑,原是穆落落素来高瞻,无论做事还是下棋,皆是一步看百步,以至于有时苏清婉尚未落子,穆落落便已想好如何应对,落子速度出奇。
和穆落落一起下棋久了,苏清婉的落子速度自然而然的也快了,虽比穆落落逊色,较之旁人总归是好些。
只是不知落落去哪里了,竟是半天不见人影,苏清婉向门口瞥了一眼,心下不悦。
“端木氏缠绵病榻至今,一只是两人在悉心照料,一是班氏,二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阮美人落子,倒是出乎苏清婉预料,一时竟难以落子,阮美人也算得了缓口气的缝隙。
“班氏与端木氏为同乡,又在一个院子里,相互扶持好似并无不妥。”苏清婉犹豫片刻,才堪堪将白子落下“嫔妃大病,指定太医照料,也是合乎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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